对于四爷的耳目灵通,尔芙早已经有所了解,并不意外。
她端起旁边早就备好的一杯蜜枣茶,咕嘟嘟往嘴里猛灌了两口,任由甜丝丝的蜜枣茶从嘴角滚落而出,笑呵呵的答道:“小丽娘是多了些野心,但是也能理解,有错,却罪不至死,瞧着您昨个儿那模样,我怎么敢让您轻易地接触到她呢,她一条小命没了不打紧,要是传到外人耳朵里,您的名声就毁了,不值当。”
“你倒是聪明,爷真想一条绫子送她上路呢!”四爷将一朵摆在盘边做装饰的萝卜花往嘴里一丢,嘎吱嘎吱地嚼着,好一会儿才一脸不爽地喃喃道。
对此,尔芙也并不意外。
甭管四爷是什么样的性情,一个从小生活在紫禁城里的皇子,便是再仁善宽和,却也不会将一个戏子的性命看得太重,何况四爷本就是个严于律己、亦严于律人的刻板性格,他厌恶小丽娘那些害人心情的痴心妄想,更恨小丽娘勾搭上了自个儿的嫡长阿哥,所以他暴怒之下是真打算弄死小丽娘以绝后患的……
可惜,他的冲动,很快就平息了。
四爷在尔芙的影响下,越来越有人情味了,也越来越心软了,想想小丽娘也不过是想要逃出戏班子,过上尊荣优渥的日子,人往高处爬,这又有什么大错呢,便不再和小丽娘一个小戏子计较太多了。
只是等他缓过神,苏培盛却是白跑一趟。
因为尔芙竟然偷偷将小丽娘关到其他的地方去了,也就是之前提过的溪云阁。
溪云阁的名字是不错,却是个破落不堪的小院,但是这并不是让苏培盛不能踏足的理由,而是尔芙这样的安排,让四爷不好再插手这件事里,他能够这会儿才问,便已经说明他消气了,尔芙才敢这样大大咧咧地打趣四爷。
“就你心善。”四爷吃光碗里最后几粒米饭,苦笑着道。
尔芙闻言,仍然慢悠悠地吃着自个儿眼前那一小碟蜜渍果脯,一碗苦药汤下肚,她觉得她这舌头根儿都苦得发麻了,哪里心情和四爷扯这些闲淡无味的事,只是敷衍地扯扯嘴角儿,便算是回答了。
四爷撂了筷子,端起茶碗,继续说道:“你就不怕被旁人误会你的心思!”
“你会误会吗?”尔芙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了四爷这会儿试探来、试探去的意思了,她稍显不高兴地斜眼看去,冷声说道。
尔芙不介意被四爷误会、怀疑,却讨厌四爷这种曲里拐弯的套路。
四爷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尖,低声说道:“爷自是不会,爷还不是担心旁人误会你,闹出些似是而非的传言,坏你的名声。”
真是个爱闹别扭的妮子!
本就被嘴里那股萦绕不去的苦涩感觉,弄得心烦不已的尔芙,听到四爷这番好似是解释般的言论,再也坐不住了,心里更是说不出的委屈。
她丢下手里已经吃了一半的蜜饯,冷冷说道:“切,谁人背后无人说,我要是真怕别人非议,早就该一死了之了!”说完,她也就直接甩着袖子往内室里走去了,还算不错的心情都被破坏了……
四爷见状,有心阻拦,却到底没有开口。
他本就是个疑心很重的男人,他最信任的人是尔芙不假,但是终归不能完全相信,尤其是事情牵扯到先福晋所生的嫡长阿哥弘晖的时候,虽然尔芙回护小丽娘的举动,看起来是很符合尔芙的性格和行事准则,可是他还是会忍不住去怀疑尔芙。
其实昨个儿这点事儿已经在他的脑子里来来回回地琢磨了好几圈……
他一遍遍地告诉自个儿该信任尔芙,但是心底怀疑的种子,还是生根发芽了,最终他犹犹豫豫地忍了整晚,到底是没能管住这张破嘴。
虽然他明知道他这样问,一定会让尔芙这妮子不高兴,却还是做了。
事情,也果然如同他预想的那般发展着……
尔芙那张如沐春风般的笑脸,登时就阴沉下来了,更是气得甩袖子走人了,但是四爷坐在那儿,却是心里舒畅如同三伏天喝冰水一般的痛快着。
因为尔芙是个不善于隐藏真实想法的单纯人。
她也许能够想出这样的法子去破坏弘晖在自个儿心中的形象,让弘晖离世子之位越来越远,但是她却不可能将含冤委屈的模样扮演得如此逼真,也正是因为尔芙的愤愤离去,让四爷心里那颗石头落了地。
至于会不会因此坏了他和尔芙之间的情分,四爷真是一点都不担心。
尔芙是个爆竹脾气,沾火就着,却也很容易就消火消气了,有时候都不需要他开口去哄,自个儿就不知为什么事高兴起来了,根本不存在隔夜仇这种事,再说夫妻之间有些小纷争,也是一种生活情趣。
想到这里,四爷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吊儿郎当地往内室里走去。
他要和自家小妮子玩点小游戏!
而就在他耍无赖似的凑在尔芙耳边说着荤话,大手到处乱摸的时候,一个慌慌张张的老婆子,蓬头垢面地来到了廊下。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负责在溪云阁看守小丽娘的粗使婆子。
她粗手笨脚,却有一把好力气,府里搬搬抗抗的活计,离不得她,脑袋瓜儿也算是机灵,又在府里伺候多年,本该早就成为有头有脸的管事嬷嬷了,但是她到现在还是个不起眼的粗使婆子,原因就在于她有个大家伙儿都知道的毛病,那就是爱偷懒,时不时就躲在角落里睡过去了。
比如今个儿就是如此。
她窝在墙根儿的避风处,暖烘烘的阳光洒在身上,又没有老姐妹能陪自个儿插科打诨地闲唠嗑,无聊得很,坐着坐着就睡过去了,要不是快晌午了,小丫头过来送饭,叫醒了她,她还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呢,只是当她拎着食盒进到房间里的时候,一下子就傻眼了。
小丽娘不见了!
她慌里慌张地在院子里找了一圈,没找到小丽娘的身影,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消失了,随后她就连滚带爬地跑来找尔芙请罪了。
正在内室里,腻腻歪歪的尔芙和四爷闻声,齐齐出现在了粗使婆子跟前儿。
粗使婆子不敢说自个儿一直窝在院墙根儿偷懒小憩的事,只说自个儿就是去院门口取了趟食盒的空,小丽娘就不见了,不是她故意隐瞒,实在是实话实说会丢了差事,也怕四爷一怒之下就要了她这条不值钱的老命。
“废物,早就知道你这老奴爱躲懒偷闲,这看个人都能看丢了!?”尔芙怒喝道。
她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本来就被四爷怀疑自个儿的用心,又因为她回护小丽娘的举动,让四爷猜忌起小丽娘是自个儿安排到弘晖阿哥跟前儿的一枚棋子,现在更好了,这被看管起来的小丽娘,竟然跑了……
尔芙表示:这真是锅从天上来,半点不由人啊!
粗使婆子抖抖瑟瑟地跪倒在地,如同被煮熟的虾米似的,可怜巴巴的模样,让尔芙是有怒说不出,连连咬牙,最后也不过一摆手,罚她两个月月钱就算了,到底是这把年纪的人儿了,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何况尔芙本就是个心软和善的好人。
四爷看出尔芙的为难和窘迫,主动解围道:“丢就丢了吧,让人到处找找,她别是躲在哪个角落里,使什么坏心眼就行了!”
说完,他便起身往外走去。
他要去清辉阁看看,别是弘晖偷摸将人救走了,打算拐带到南边军营去,那这事儿就不是关起门的家事,而是乱军纪的大事了,到时候五十军棍打下来,就瞧着弘晖的小体格子,还不得被打死、打残了!
说到底,四爷还是心疼孩子的好父亲,不忍心让弘晖太受苦。
尔芙目送着他走远,扭头将躲在耳房里歇脚偷懒的赵德柱叫出来了,冷声吩咐道:“领人将这园子里空置着的院落都搜查一遍,我就不信她小丽娘能长膀儿飞了,真是个祸害了,既然她是个不识好歹的玩意儿,那咱们也别和她客气啦,要是实在找不到就把她的卖身契送去顺天府衙门,只当是逃奴处理。”
她是真的动怒了!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天子一怒,浮尸千里。
尔芙不是天子,也不是匹夫,却是玉牒在册的亲王福晋,指使顺天府衙门做些事,连面都不需要露,而且这顺天府上下的衙役官差,还得将这事当成天大的事办,必回发下海捕文书,追得小丽娘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而就在她满心恼怒地要小丽娘好看的时候,乌拉那拉氏也要气疯了。
小乌拉那拉氏意有所指的一番话,似是而非的挑拨,还有那些好似说漏嘴的线索,让乌拉那拉氏察觉到了不妥,要是她没发现小乌拉那拉氏和乌拉那拉氏媚儿沆瀣一气的事儿,她还真不会多想,毕竟小乌拉那拉氏在她眼里就是天大的蠢货,哪里会搞这种暗地里的小动作,兴许还真就中了她们设下的圈套。
不过现在么……乌拉那拉氏心里微慌,面上却是浅笑盈盈地应付着。
她好不容易打发了小乌拉那拉氏,朗声唤进了紫苏,低声吩咐道:“你家主子我有麻烦了,你快些去找到肖嬷嬷,让肖嬷嬷赶紧回来,什么都不必说,只说是我有急事找她,也甭管她找什么样的理由拖延,一定要尽快将她带回来!”
“奴婢这就去。”紫苏见状,恭声应是,快步往外走去。
主仆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种时候就需要紫苏这样机灵懂事、会办事的丫头去跑腿儿,毕竟肖嬷嬷的性格执拗,很可能不听从她的安排,要真是让肖嬷嬷将小丽娘带回到自个儿的院里,那自个儿就是浑身长嘴都解释不清楚这件事了。
乌拉那拉氏颓坐在堂屋里,脑门上是冷汗淋漓,心底就如同打鼓般嗵嗵作响着……
她真的是吓坏了!
如果乌拉那拉氏媚儿和小乌拉那拉氏的算计成真,一个暗害府中嫡长阿哥的罪名,足以让她在宗人府的地牢里度过余生了。
老天能够怜悯她一次,让她重头再来,便已经是天大的恩赐,若是再失败……
那就等死吧!
乌拉那拉氏坐卧难安地等在长春仙馆里,肖嬷嬷却仗着一身不错的腿脚工夫,正和紫苏满园子地转圈圈呢,所幸就在她好不容易找到小丽娘的瞬间,紫苏终于追上她了。
紫苏不给她和小丽娘对话的机会,一把就抱住了肖嬷嬷的粗腰,往外拖着。
“你疯了!”肖嬷嬷眼瞧着除掉小丽娘的机会从手边溜走,看向紫苏,一双眼睛都是充血的,恶狠狠的骂道。
紫苏可不怕这些,笑呵呵地说道:“嬷嬷勿恼,咱们主子那边儿找你有急事。”
说完,她就又一次抓住了肖嬷嬷的胳膊,生拉硬拽地扯着肖嬷嬷往外走去。
外面的动静,早已经惊动到房间里如惊弓之鸟般的小丽娘,小丽娘探出脑袋瓜儿,怯怯地趴在窗边的细缝前,小心翼翼地窥视着,看清楚来人是乌拉那拉氏身边的嬷嬷和宫婢,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从后窗翻出去了。
等肖嬷嬷甩开紫苏,一脚踹开房门的时候,只剩下墙角还有余温的一个铺盖卷。
肖嬷嬷很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追上去,但是想到紫苏所言,她也唯有放弃打算了,但是她还是狠狠往紫苏的胳膊腿等旁人瞧不见的嫩肉上拧了几把,直拧得紫苏泪眼汪汪的,这才甩着袖子往长春仙馆走去。
她倒要好好问问乌拉那拉氏,这样折腾来、折腾去地是闹哪一桩!
“到底是谁坏了我的好事!”而抱着孩子在外吹风散步的乌拉那拉氏媚儿是最先发现肖嬷嬷回到长春仙馆的人,她瞧着肖嬷嬷和紫苏一前一后地回到长春仙馆,便知道她的打算落空了,也就没必要再在外面吹冷风了,她紧了紧小格格身上包裹着的锦被,扭头看向身旁伺候的宫婢,冷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