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是一间间房门虚掩的雅间,尔芙大致扫了一眼就挑选了临近楼梯的一间,打发了引路的小伙计伺候,交代了瑶琴守在门外,便径自进了房间里。
少时片刻,房门就被从外面叩响了。
来人是这家叫做霓裳阁的绸缎庄掌柜的耿汉山,一个年近三旬的男子,他已经从小伙计那里知道了来人是个年轻的女眷,所以进门后,并没有将房门关起,也没有走到摆在最里面的圆桌旁说话,而是直接站在了窗边的位置上,保证在外经过的人都能隐约看清他的位置,免得传出什么闲言碎语来,坏了霓裳阁的名头。
尔芙打从耿汉山进门就一直注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终于在他走到窗边的刹那,控制不住的笑了出来,“耿掌柜,你实在是太小心了,还是坐下说话吧,不然这么让我仰着头看着你,我也是真的有些累。”
“请恕小人无理。”既然客人提出了要求,耿汉山虽然有些不大自在,却也上前了几步,略有些拘谨地坐在了尔芙的对面,拱手道。
尔芙笑着点了点头,抬起右手晃了晃,露出了那枚象征着东家身份的硕大戒指。
“小的见过东家,不知东家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刚坐下身的耿汉山就如同弹簧似的蹦了起来,学着满族人的礼仪,不大标准的打了个千儿,恭声道。
“你坐!”尔芙无语地扶额,叹气道。
太过拘谨的耿汉山,让她有一种疲于应付的无力感。
说起来,她手里的产业不少,各型各色的管事、掌柜的也不少,但是她最常打交道的还是打理炫彩坊的白娇,一来是因为二人同为女子,就算是她不喜欢出府,白娇也可以时不时的借着进府请安的机会来陪她说说话,二来则是因为白娇的身上多了几分不属于这时代女性的拘束感,让她每次看到白娇都有一种回到现代的感觉,也就越来越喜欢和白娇接触了。
不过,更多的就是因为她的生活圈子太窄了。
她之所以让白娇在盛京拓展出这么一处叫做霓裳阁的铺子,赚钱倒不是第一目的,更多的就是想要能找到几个如同佟佳素玉那样和她聊得来的闺中密友,结果白娇安排了这样一个掌柜过来,尔芙表示心中的期待值,一下子就降到了冰点以下。
“前两天,我曾经让人给你捎信,希望你将旁边铺子空着的小院子买下来,不知道你这边安排得怎么样了?”不是个能和她闲话家常的好闺蜜,尔芙短暂的失落了一下下,便也就整理好了心情,毕竟她最近经受的打击多了,好像心理承受能力都增强了不少,所以她也就很快摆出了公事公办的架势,笑着抿了口小伙计送上来的热茶,细声细语的问道。
耿汉山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又是一拱手。
对此,尔芙无语地咧了咧嘴,还不等她有个合适的反应,耿汉山就已经移步到了雅间的房门旁边,做出了请尔芙移步的恭顺举动。
貌似打从进到这铺子开始,尔芙最多的反应就是无奈了。
随着尔芙缓步来到了耿汉山的身旁,耿汉山走到了雅间前的长回廊上,推开了一扇虚掩着的窗子,让出了最佳的观景角度,“东家,您请看,您看这样的安排,您可还满意!”
尔芙一边往窗边走,一边在心里腹诽着,若是她看不到她希望看到的一幕,那她回去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让白娇将这个太过谦卑的管事的打发到她看不到的地方去。
窗外,一株足有两层楼高的银杏树,遮天蔽日的枝杈上,挂满了翠绿似上好翡翠般的嫩叶,而就在树荫下的一角,涂着朱漆的一架秋千旁边,一条上遮琉璃顶的回廊,弯曲回转地连接着月洞门,半遮半掩的月洞门内,便是一处完完全全被琉璃顶包裹住的清雅小院,错落有致的盆栽花卉,零零散散地点缀其间,完全是现代风格的一处温馨院子,便这样有些堂皇地落入了尔芙的眼帘。
这是一处按照她小时候的家布置出来的院子。
自小就生活在这个城市中,打从她知道要来盛京别院反省己过的时候,强烈的思乡情就让尔芙画下了这幅鸟览图,本以为要过些日子才能看到这个饱含着她无数无忧童年岁月的院子,却没想到……
“你很用心。”尔芙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她虽然不喜欢耿汉山的性格,却也对耿汉山的办事能力有了个大概了解,看着院落里红彤彤的灯笼花,她心底的柔软被狠狠戳了下,忙收回了落在小院子里的视线,笑着转身道。
耿汉山还是那副老样子,规矩得连表情都如同雕刻出来的没有变过,恭声道:“东家过誉了。”
“铺子新开张,想来你要忙的事情不少,我这边就不用你陪着了,我过去小院子里转转!”尔芙表示实在是找不出什么话和耿汉山说了,扭头看了眼瑶琴,瑶琴识趣的上前送上了一个装着几颗雕刻了繁杂花纹的金珠子打赏耿汉山,尔芙就丢下一句话往楼下走去。
小小的院子里,一开门就能闻到一股子让人忍不住想要深呼吸的馨香味道,这就是她记忆中家的味道,有些古旧的小四合院,门前的一对黑漆柱子上,本该挂着木雕楹联的位置上,贴着这个时代不常见的红底描金黑字对联,几只红绸的灯笼就那样随风摇曳着挂在廊下,触手可及的对扇门上,贴着俗气的福字,这就是她家过年时的样子。
看着眼前的一切,尔芙有些幼稚的想,也许她推开这扇门,她就真正的回家了吧。
这样想着,她亦是这样做了。
随着一声微弱的嘎吱声,对扇门就那样被轻轻地推开了,她所希望的那幕,并没有出现,房间里的摆设,也和她记忆中的家,有着大大的不同。
是了,她虽然花了鸟览图给白娇,让她抓紧布置,房间里的一切,她却没有告诉白娇,所以房间里的布置,仍然是古色古香的,完全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不过这样也好,也免得她有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了。
“主子,这院子虽说看着雅致,可是连半点人气都没有,您还是别进去了吧!”就在尔芙迈步要往房间里走去的瞬间,瑶琴上前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低声说道。
尔芙笑着摆了摆手,拒绝了瑶琴的好意
她明白瑶琴话里没点名的意思,怕她这般出入一个隐蔽置办下的院子,会引起其他人的猜忌,坏了她本就不算好的名声,可是这里到底是她万分想要找回的那个家,即使里面的细节,并不是如她所想的那般,她也不会为了那点点小顾忌就过家门而不入的。
不过进去了,也就是那么回事了,到底不是家。
尔芙坐在堂屋摆着的太师椅上,沉默了好一会儿工夫,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想象着儿时家中的摆设,最终抿了抿唇,领着瑶琴回到了霓裳阁的二楼上。
早就已经被耿汉山从后院叫出来的绣娘,正等在雅间中。
尔芙一进门,几个绣娘就动作整齐划一的见了礼,尔芙随意说了几句,赏下了该赏的见面礼,便留下了其中一个看起来最是稳妥的绣娘替她量尺寸,将其他人都打发了。
“这套银青色的衣裳,你要紧赶着些。”尔芙看着绣娘准备好的花样册子,随意点了一种类似于缠枝纹的花样做边角妆点,从小伙计送上来的一堆布料中翻了翻,扯出了一块颜色清淡的香云纱,着重说道。
之前就曾经说过,这盛京是昔日皇太极登基称帝的地方,虽说现在已经迁都,这座昔日的皇城,亦不是在皇城,可是仍然有不少上了年岁的老皇族亲贵留在这里养老,子生孙、孙又生子的,这有品有级的郡王、贝勒的,也绝对是不必京城里少,尔芙这个来盛京别院反省己过的侧福晋一来,便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在摸清了四爷对尔芙的态度后,一封封的请帖就送到了她的手里,她让张保从中挑选了几个无关紧要的贝勒福晋下得帖子,便定下了赴宴的日子,她今个儿来裁剪的新衣,也就是为了要赴这些宴会的。
之所以选择香云纱这么名贵的料子,一是想打打霓裳阁的牌子,二也是香云纱颜色素净,既不会让人觉得她张扬,将康熙老爷子命她反省己过的谕旨不放在心上,又不失体面,免得她的第一次露面就在这些老牌皇亲贵胄们的福晋面前丢脸。
对此,尔芙也暗暗窃喜,要亏得白娇安排的妥当,不然要是想从盛京城的其他绸缎庄里,找出这么好的料子,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一般。
随着最重要、也是最紧迫需要的一套礼服定好,尔芙送了口气,又和绣娘商量着,选定了其他几套衣裳要绣的花样和料子,她也就不打算在这里多耽搁了。
她难得出来一次,她要好好转转盛京城。
古代的家乡,好神奇的感觉,尔芙坐在二人抬的小轿中,素手撩着一角轿帘,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街边两侧斗拱飞檐的各类铺子,听着熟悉又陌生的乡音,嘟嘟囔囔地念叨着,连瑶琴都听不清的话,其实她正在按照家乡故宫的位置,根据南北走向,判断着这些旺铺在现代时的位置,分析着她在现代的家,该在什么方位上。
如果可以,她还真想去看看她家几百年前是个什么样子。
当然,这简直是不可能的宫城,历史的发展,磨灭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单单凭几处流传下来的名胜古迹就想要找到现代家的位置,那简直就如同痴人说梦一般,也就如同她让耿汉山准备的那处伪家一样的白费功夫。
“主子,时辰不早了,不如您下来歇歇脚吧!”瑶琴第一次看到这么喜欢逛街的尔芙,她也就一直规规矩矩地跟在轿边伺候着,要不是她看到抬脚的脚夫都已经双腿打晃,她真心不想坏了尔芙的兴致,不过考虑到尔芙的安全,不会被已经精疲力尽的脚夫摔下轿,她还是做了一次恶人。
尔芙闻言,也回过了神,探头看了看脸泛红光、额头带汗的瑶琴,便也想象得出脚夫现在的状况了,也就没有再继续转下去,毕竟这个城就摆在这里,她也就住在这里,以后有大把机会出来转,她并不需要好像出去旅行那样赶时间的走马观花这么转,所以她也并没有体会到被破坏兴致的感觉,只随手指了指街角的出挂着幌子的茶馆,笑着说道:“难得出来一趟,我倒是忘了时间,也亏得你提醒得早,不然我这肚子就要咕咕叫了呢!”
说着话,她就让瑶琴先过去茶馆那边安排吃食了。
茶馆是听书听曲的地方,只提供一些打磨时间的零嘴儿,却最是对尔芙的胃口,不然她也不会舍弃那些饭馆,舍近求远的选择了街角的茶馆做临时休息的地方。
小小的茶馆里,一方高出地面尺余的台子上,说书的老先生,正说着一段带着神话色彩的小故事,这些小故事多是乡野间口口相传的,经过说书老先生的再次创作就被搬上了台,有一些都是尔芙小时候听家里长辈说过的,可是她这会儿听着,仍然觉得很有意思。
还真应了那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她心心念念想找的现代的那个家,她让白娇安排人手准备的儿时的家,基本上都失败了,可是说书老先生的几则小故事,反倒让她找到了记忆中的故乡。
“若是他们饿了就让他们去旁边的饭馆对付一口吃食吧,我还要在这里听会书。”尔芙是不想在外用饭的,可是她也不是个苛待下人的狠心主子,想着两个轿夫一路抬着她到处走,肯定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单凭这些个小零嘴儿,连垫垫肚子都做不到,所以她扭头对着在一旁替她剥核桃的瑶琴吩咐了一句。
瑶琴应声就往蹲在门口歇着的轿夫那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