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三章
日落暮鼓,天色渐渐放晴,一颗颗星星,稀疏地挂在天际,点缀着如黑幕般的夜空。
尔芙穿着一袭半新不旧的家常袍子,长发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用白玉簪子固定着,身侧燃烧着香味清幽的熏香驱虫,很是慵懒地躺在美人榻上,望着天空中星星点点的繁星乘凉消食,跟前还并排躺着小七和弘轩。
“躺会儿就回去房间里做功课,别再被风吹着着凉。”吃饱就困,躺在舒适的美人榻上,尔芙揉了揉有些睁不开的杏眼瞟了眼身侧正在说悄悄话的弘轩和小七,轻声催促道,这雨后夏夜的凉爽,还真是让人舍不得离开呢!
“额娘,小七今个儿的功课都已经做好了。”小七笑吟吟地抿着果汁。
“孩儿的功课,也早就做好了!”弘轩也是满脸笑容的答道。
其实他们都知道尔芙今个儿的心情不大好,特地跑过来陪尔芙解闷的。
尔芙也知道孩子们的好意,并没有点破,笑着点点头,吩咐宫人取来搭腿的薄被,免得小家伙们着凉,便也不再拘束两个小家伙儿了。
约莫又在外面躺了有小半个时辰左右,小乌拉那拉氏就主动登门了。
对此,尔芙只得无奈地从美人榻上坐起身来,使劲揉了揉已然笑不出来的脸蛋儿,挤出一抹还算诚挚的笑容,迈步来到了上房前边儿的凉亭里,这倒也不是她不愿意在上房接待小乌拉那拉氏,实在是在外面吹风吹得有些久,猛然回到房间里,总觉得有些闷,所以她还是选择在凉亭这边接待小乌拉那拉氏好了。
凉亭里,两人分主次落座,一壶热茶,两盘点心,颇有几分开座谈会的架势。
尔芙嫌热地摇着扇子,瞧着眼前哭丧着脸的小乌拉那拉氏,好一会都没等到小乌拉那拉氏开口,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扭头瞟了眼身侧伺候着的诗兰,诗兰识趣上前,一边替尔芙续茶,一边轻声提醒道:“主子,时间不早了,您看要不要奴婢先去准备准备!”
“胡闹,去外面候着吧。”尔芙装模作样地教训道。
小乌拉那拉氏出身名门望族,又在喜塔腊氏跟前学过几天规矩,哪里看不出她们主仆二人在演双簧,也知道不能再拖下去,清了清嗓子,将在嗓子眼转了几个个儿的话,一股脑地就都说了出来,“福晋,婢妾是来找你求救的。”
尔芙傻愣愣地听完小乌拉那拉氏的一番叙述,尴尬地挠挠头,有些心虚道:“那你希望本福晋如何帮你呢?”她也是真没想到乌拉那拉家的处置会如此果断,直接就将小乌拉那拉氏当做弃子给抛弃了,而且她也不知道自个儿能帮到小乌拉那拉氏什么,左右她不会将小乌拉那拉氏挪到自个儿院子里添堵就是了。
事实证明,当真是越怕什么事就越来什么事儿。
小乌拉那拉氏之所以犹犹豫豫地不开腔,便是因为她也知道她自个儿的要求过分,她果然选择了最有利于自己的方式,直接就抱起了尔芙的大腿,打着要住到尔芙跟前儿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主意,想要做尔芙房里伺候的格格。
这福晋、侧福晋房里的格格,不同于分居其他院落的格格,看似独居一院的格格风光些,但是没有福晋和侧福晋的提携,又没有强势的娘家做靠山的小格格,那基本上就是府里的透明人一般,连稍微得脸些的奴才都能给这些小格格脸色看。
而傍上福晋和侧福晋大腿的格格就不同了,首先是她们对底下当差的婢仆就能更加硬气些,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何况是四爷的妾室,一旦生下一子半女的,不愁没有出人头地的那天,只要飞上枝头变凤凰,谁还会翻出她们在福晋和侧福晋跟前做小伏低的糗事,小乌拉那拉氏之前不稀罕往尔芙和其他侧福晋跟前靠,那完全是因为她有着强势的娘家做靠山,现在娘家要把她当做弃子丢弃,再不会提供给她银钱、人脉帮衬,她就不能不弯下腰杆求尔芙提携了。
只可惜,尔芙根本没有想要拉拢格格固宠的想法,所以听完小乌拉那拉氏的话,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工夫,这才整理好说词,尽量委婉地拒绝道:“乌拉那拉氏,我和你说句心里话,我这正院宽敞得很,别说多你一个人不对,便是将府里所有女人都塞到正院来,也绝对放得下,可是你要想明白,一旦你搬到我的正院来伺候,那你娘家那边会是怎样想,先不说你娘家是否已经彻底抛弃你,起码会让你父母在乌拉那拉族中抬不起头来,所以我要是真让你搬到我跟前来,那才是害了你。
不过你也是可怜人,正值好年纪就被送到四爷府来伺候,现在稍有不如意就落得个被家族舍弃的下场,让我完全不管你,我也真是狠不下这份心来,稍后回府,我会特别交代管事嬷嬷,所以你就还是安心住在你原本的院子,保管不会有人敢去为难你。”说完,她瞄了瞄小乌拉那拉氏的脸色,瞧着小乌拉那拉氏流露出思索的神态,总算是安心些了。
“福晋仁慈,婢妾先谢过福晋了。”虽然没有能够达成目的,但是尔芙说得恳切,也有些道理,所以小乌拉那拉氏还是很愉快地接受了尔芙的这种安排,勉强笑着,恭声应道。
“同为府中姐妹,你实在不必如此客气。”尔芙神情淡然地点了点头。
只要小乌拉那拉氏不再提要搬到正院做自个儿房里的格格,尔芙宁可厚待她几分,想自个儿好不容易将正院经营得水泼不入,她怎么可能做出引狼入室的事情来,虽然她相信四爷不会轻易被小乌拉那拉氏勾搭到床上去,也相信小乌拉那拉氏没那么容易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但是她院里还住着连话都说不利落的小米团,万一有个疏忽,让小乌拉那拉氏伤到小米团,还不得活活后悔死她……
所以,小乌拉那拉氏就甭动往正院凑热闹的心思了。
尔芙又耐着性子,安慰了一会儿小乌拉那拉氏,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小乌拉那拉氏,往林虚桂静后面去看了看,两个小家伙儿都已经各自回院里休息了,她也没心情继续躺在美人榻上看星星了,随手捡起她之前丢在美人榻上的薄毯子抱在怀里,又往小米团住着的院子里转了圈,她也就回到房间里去休息了。
回到房间里,即便是墙边摆放着冰山降温,尔芙还是觉得闷热闷热的,尤其是那股沾染在帷幔上的川锅味道,让她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心,连忙躲到了更加凉爽的窗边,招呼着诗兰等人点燃熏香熏屋子。
她眉头紧蹙地盯着已经冒出缕缕青烟的香炉,抿了两口清茶,轻声发着牢骚:“早知道这味道这么难散出去,便该领着小七她们在凉亭那边吃,你们俩别光盯着外间和东次间这边,内室里也要好好熏熏,尤其是被褥、床幔,我可不想做梦都闻到一股子火锅味道。”
说着,她还嫌弃地撇了撇嘴儿,那叫一个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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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按下圆明园这边的众女不提,小乌拉那拉氏和先福晋乌拉那拉氏的娘家,乌拉那拉家的祠堂外面,紧贴着祠堂东南边的院落里,头上束着抹额,身着暗褐色褂裙的喜塔腊氏正坐在灯火通明的书房里,和乌拉那拉家的老族长达哈苏一块翻看着族老送过来的画像,一幅幅半人高的画像,画的都是乌拉那拉家的适龄贵女,不论嫡庶,也不讲究出身门第,但凡是岁数合适,选秀落选、自行嫁娶的女子,全部能在画像里找到,其中最为出挑的就是江南分支上的一个名为媚儿的姑娘。
“我瞧着这姑娘挺不错的,年纪正合适,十六岁,不大不小,模样媚而不俗,身段也玲珑有致,据上面描述,还颇为精通琴棋书画这些附庸风雅的本事,唯一的缺点就是她的家世太低了些,阿玛才是区区县令,难怪如此出挑的姑娘会在大选的时候落选。”喜塔腊氏挑出这幅有些旧的画像,手指轻轻滑过画像中的娇媚女子,轻声说道。
“你觉得好,那必是个不错的苗子。”达哈苏站在男人的角度,也颇为满意这个叫媚儿的长相,点头赞同道,只是他怕这个媚儿和珍珠一样,也是个虚有其表的俗物,收不住四爷那颗已经遗落在嫡福晋尔芙身上的心。
“如果按照我的本意,那我自是希望能将她接到身边儿,亲自把把脉,但是现下四爷就在去往江南的路上,与其是咱们亲自将这丫头送到府里去给四爷做妾室格格,还不如让她主动出击,争取能让四爷主动开口带她回去,这样情分上,也和咱们主动送过去不同,也免得珍珠他们家继续闹腾你。”喜塔腊氏抬手捋了捋耳边的鬓发,嘴角闪过一丝古怪的笑容,说出了她心里琢磨好的法子,这也是她在看到媚儿的画像以后,才想到的主意。
达哈苏闻言,沉默片刻,微微点了点头道:“那就让咱们大小子跑一趟江南吧。”显然,他也是觉得喜塔腊氏的主意不错,不过还是不放心媚儿的品行和本事,所以打定主意让自家比较沉稳的老大去亲自看看这个叫媚儿的丫头,如果不错就按照喜塔腊氏的安排去做,如果媚儿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话,也好不惊动媚儿一家,直接放弃这个很好的主意,再安排其他合适的姑娘去定缺,左右乌拉那拉家的姑娘那么多,总能挑出不错的来。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他又让喜塔腊氏挑了几个备选的出来。
“这些日子,你再辛苦辛苦,亲自教教这些丫头规矩,免得个顶个都好似珍珠那样不成器,连累咱们阖族上下跟着一块丢脸。
即便是最后不需要她们去四爷府伺候,嫁出去,也能为咱们乌拉那拉家多拉几个得力的姻亲来。”达哈苏不舍得自家孙女、曾孙女嫁到高门大户去联姻,却很舍得折腾其他叔伯兄弟家的闺女,瞧着堆满茶桌的画像和孤零零放在喜塔腊氏腿边儿的那副画像,很是痛快地从中挑选了几个人选,拉着喜塔腊氏的手,缓声嘱咐道。
“行吧,左右我身边也需要几个端茶递水的丫头。”喜塔腊氏无可无不可的应道。
她并不反对达哈苏这样的安排,只要不让自家孩子去联姻,其他人家的姑娘是否能有门好婚事,她根本不在意,唯一让她觉得有点别扭的事,就是她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自在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不过联姻顺利的话,对自家孩子的前程也是有好处的,她也就不那么反感了。
就在尔芙领着小七和弘轩痛快吃喝的时候,达哈苏身边的常随已经按照达哈苏的意思去各府传话,正领着一个个年华正盛的姑娘往祠堂聚集着,瞧着这些花骨朵儿似的姑娘说说笑笑地凑在一块,连老常随都觉得自个儿年轻了不少呢!
同时,达哈苏的长子英哥,也连夜赶到了通州府的码头去搭船了。
为了让一切都显得更加真实,他必须要赶在圣驾到达之前就将自家老爹达哈苏安排的事情都办好,若是落后在四爷身后,那就要弄假了,坐在连夜出港的船上,英哥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这个媚儿真如画像上的那般娇媚动人、满腹学识,不然他这趟的罪就算是白受了。
只可惜事实有意外,他出京的事,毫无意外地落在了有心人的眼中,所以第二天天明时分,得到消息的伊尔根觉罗氏就急急忙忙地赶到圆明园来给尔芙送信了,她倒是没有联想到旁的事情,只当乌拉那拉家是不甘成为八旗笑料,派人去找四爷告状的,所以为了不让尔芙在不知不觉间吃亏,她当然是来劝说尔芙快给四爷送信的。
而尔芙得到乌拉那拉家派人下江南的事儿时,第一反应和伊尔根觉罗氏一样,随即她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耐着性子劝说伊尔根觉罗氏不必担心,又将四爷写给她的家书给伊尔根觉罗氏看了,伊尔根觉罗氏才放下心来,她有留下伊尔根觉罗氏和小七、弘轩坐在一块吃了顿不算太讲究的午饭,这才送着她这个便宜额娘上了回府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