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
苏云婥冷眉纠缠,一时没有答复。这几日府中不少名门女眷登门造访,闲谈之余,探问她母亲心思,欲结亲者大有人在。母亲虽无明确意向,一一搪塞过去,但她仍被搅的心烦意乱,只顾眼前急迫,邀了苏荇前来,未曾想过以后如何。
见她不答,苏荇一叹,道:“二妹向来慎重,轮到此事上怎与娇娇一样,光顾眼前,也不为过自己今后考虑。”苏云婥蹙着眉,仍是不语,苏荇看着她,正色道:“你不想嫁人,容易,找个名气大的和尚道士,随便说几句不好的,或是直接遁入空门都行。可如此一来就没退路了。”
苏云婥垂眸静思,苏荇接着道:“我知你眼界高,寻常人难入你眼,但天下英才何其多也,难保日后不会遇上一个喜欢的,你此时决断轻易,那时又该如何?”
“我……”听着这略带说教意味的话语,苏云婥心中有些暖又有些恼,张口欲驳,忽地话锋一转,问道,“为何你像是断定我不会选择一人孤身到老一般?”
“非是断定,而是不希望你如此选择。”苏荇放缓了声音,见苏云婥似要辩驳,苏荇复言:“孤独一生,没个人陪着,是很寂寞的,我只是想你考虑清楚而已。”
二人相对无言,苏荇也不急,好整以暇的安坐静等。良久,苏云婥闭目一叹,道:“随缘吧。”
苏荇闻言微笑。
经此对话,苏云婥来时焦躁的心绪,已经平复,眉山舒展,问道:“既得答案,你欲如何?”
苏荇一派悠然,颇有几分胸有成竹之意,言道:“二妹今日着急寻我,料必已受其扰。我先问你,大伯母对此作何反应?”
“母亲……,”如今苏云婥心思已定,听苏荇提及王氏,联系近日所见所闻,竟觉出几分端倪来,“母亲对此事多有应付,似乎并不如何上心。”今番细想,母亲于此事上,对她与对大姐的态度,全然不同。难不成,母亲早知她的心思?
“果如我所料。”苏荇笑道,“知女莫若母,大伯母是你亲母,又心细如尘,你所思所想,大伯母如何察觉不出来。大伯母既采取如此措施,我想,她当是向你表态,此事她已默许了。”
纵然已有心理准备,苏云婥仍感惊讶,要知道即便天祈民风开放,男女婚嫁之事不若前朝严苛,但一个女子如有不肯嫁人这等出格行为,亦会被视为另类,惹人非议。而她母亲,身为当朝丞相幼女,自小循规蹈矩,恪守礼仪,遇上此事竟如此豁达,着实出她意料。
“母亲,为何?”
苏荇却是悠悠道:“常人难以接受实属正常,但大伯母接受起来要比旁人容易许多,二妹莫忘了,此事大伯母也是经历过一回的。”
苏云婥心知苏荇所言何事,不由叹息,面上露出一丝苦笑:“我怎忘了那事,与老师当年闹出的动静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她的老师曾是京中一名奇女子,今于城外一处清净道观修行,自号落霞居士,俗名王秋泓,正是她母亲嫡亲长姐,她的大姨母。
“当年理国公府嘴上虽未说什么,终究还是对落霞先生造成了不好的影响。落霞先生后来选择跳出红尘,修行于京郊素合观内,除了自身意向外,未尝没有王相迫于多方压力,出手干预之故。”
苏荇视线落于苏云婥身上:“二妹自幼跟随落霞先生学艺,不仅习得一身文采风流,连性情也学了七、八成,如今若不遂你心意,强行逼迫,早晚会步上落霞先生后尘。落霞先生半生寂寥,大伯母皆看在眼里,哪里舍得自己女儿落得那般结局。”
“可怜天下父母心!”又是一声叹息,聪慧如苏云婥如何不懂这言下之意,“母亲那边我知道该如何做,那父亲那边呢?”
其实,这等事只要得了父母同意,便会容易不少。
“就算母亲肯帮着劝说,父亲也难同意。”她父亲苏劲松,外表温润圆滑,内里却极为刚正,只怕是难了。
谈及苏劲松,苏荇面上显露一丝犹豫。苏云婥斜睨他一眼,凉悠悠道:“别装模作样了,有何解法,直说便是。”
苏荇微微一笑,道:“大伯父那边,可请落霞先生出手。”
苏云婥对上他噙着暖意,黑白分明的眼眸,沉默半晌,方微颔螓首,道:“我知道了。”
“余下之事,便无需我多言了吧?”苏云婥不是娇娇,不需要他从头至尾善始善终,只需提点一二,给出思路,其他的她能自行解决。
“此番,多谢。”言罢,苏云婥又道,“作为回礼,我有几件事要告诉你。”
苏荇微笑示意,只听苏云婥道:“你最近成日不见人影,有多久没关注府中之事了?”
苏荇不甚在意的回道:“有二妹替我盯着府里,何需我多费心神。如何,府中有何变动?”
“呵,府里的事,对你来说都不算大事吧。”苏云婥观他神情,冷笑一声。不料苏荇立时反驳道:“此言差矣,与娇娇有关的,于我而言皆是大事。”
“放心,与七妹妹无关,五妹妹近些时日忙着和那位蔻绯姑娘套近乎,又要安抚九妹妹,一时半刻间也抽不出手来算计七妹妹。倒是那位蔻绯姑娘……要么不动,一动就是大动作啊。”
“她?她怎么了?”忆起竹园小映中被束之高阁的那卷卷宗,联系她与楚无回的关系,以及这段时间对苏蔻绯本人的感官,苏荇双眼微眯,猜测道,“她不会是想与我们一同去龙相寺还愿吧?”
苏云婥没有惊讶,只平静的问:“那日龙相寺有事发生?”毕竟是女子,困于宅院内,知道的不如男子多。
苏荇道:“本来无事,她去了,恐怕就有事了。”
“她意图何在?”苏云婥眉头一颦,“我总觉得此女很不一般,她想要的,绝对不仅仅是认祖归宗这么简单。”
“她之目的嘛。”苏荇顿了顿,伸手在苏云婥眼前比了个“三”。苏云婥见了目光瞬寒,苏荇方收回手道:“我想,无非就是为了攀高枝罢了。”
“她好大的心,好大的胆,那些人,岂是她能招惹的!”苏云婥眼寒语更寒,说完却又心生疑惑,问苏荇道,“她是如何知晓那日三皇子会往龙相寺?”此事莫说是她,就是她父亲与外祖父也未必知道,苏蔻绯一个自穷乡僻壤来的丫头怎会知道?
苏荇一笑,道:“二妹不是言她‘不一般’么,此便是她的非凡之处了。好像许多事,她都事先知道一样,二妹若是无事,不妨多和她交谈交谈,说不定就能知道点什么。”
听完这段极具暗示性的话,苏云婥深深看他一眼,道:“大姐比我合适。”
“哦,烦请二妹带我谢过大姐了。”
苏云婥点点头,又言:“老夫人对她的态度,似有软化。”
“何故?”
“巧绿班。”
听闻“巧绿班”之名,苏荇一挑眉,道:“府里请的戏班?原来是她撺掇的五叔。看来,这戏班的戏唱得不错。”
“是极好,不然六妹妹亦不会听得如痴如醉。”六姑娘苏云绸不仅是个‘戏痴’,还是个很有水准,要求级高的‘戏痴’,“更不会让老夫人在诸府女眷面前,出了把风头。我让饮露查探过,苏蔻绯与那姜班主关系匪浅。”
“这么容易就让你知道了?她行事应相当谨慎才对。”姜?或许是此女的表亲。
苏云婥嗤笑一声,道:“入了这府,便无秘密可言,只要想知道的,都能知道。何况,苏蔻绯虽是谨慎,那姜班主却性急了些,听饮露的说法,二人之间,情谊颇深。”
苏荇淡淡道:“男欢女爱本事常态,无甚惊讶。”
苏云婥却摇头道:“我看不过是单纯利用。那姜班主能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巧绿班’做出声色来,料想也是有些本事的,你说他是看不出来,还是甘心被利用。”言罢,不待苏荇回答,便又道:“总之,情爱令人盲目。”
“二妹要说的就只这些?”
“还有一事要与你说。”苏云婥道,“四叔带入府来的孙公子,你可曾与其接触过?”
“孙绍?我去澹州时,四叔向我提起过他,可惜一直无缘一见,说是四叔好友之子,也数次听闻四叔夸其才学,更似有意将四妹妹许配给他。”孙绍如今虽同四叔一齐住在府里,但深居简出,苏荇近来亦诸事缠身,无暇多故,“娇娇归来时也提起过他,鉴于这许多原因,我便安排他与八弟弟一同拜入沈祭酒门下。”
“你觉得此人如何?”苏云婥问道。
苏荇未加思索,回道:“我未曾与他接触,不好评价。二妹认为他有问题?”
“原先我与他不过是匆匆见过几面。”苏云婥起身在室内踱了几圈,最后停于轩窗之前,背身道,“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此人心术不正,所以我对他颇有留意,他与四哥、八弟关系都不错。而且,我总感觉,他与四妹妹之间,和那苏蔻绯与姜班主之间的关系是一样的。”
苏云婥边说边微微回头,看着苏荇,似笑非笑道:“七妹妹极喜欢四妹妹,四妹妹若是有事,七妹妹定然伤心,你最见不得七妹妹伤心吧。”
苏荇叹了口气,抬手揉揉太阳穴,无奈道:“奈何我也是身不由己,此事只好等我回京后在着手解决,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还是请二妹多多留意了。”
见他眉间半真半假的露出些许倦色,苏云婥到底心软些,臻首应下,后又觉得自己好像很吃亏,冷哼一声,道:“你十六离京,定又惹得老夫人一场气!”
苏荇耸耸肩,面上的神情表示出他的不在意。
“明知道如何让老夫人消气,为何不去做?”
“出风头的事,我比较喜欢一个人做,就不和人赶在一起了。何况,我即便做了,老夫人对我,也未必会有太大改变。”
苏云婥欲言又止,最终只道出一句:“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