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惠脸色苍白的踉跄了几下，眼睛里竟然露出了退缩的神色，他的心腹，参军吴文楚的脸上也露出了忧虑的表情，这么多年来，吴文楚还是第一从北平大王的脸上看到这种神色。
“大王，咱们撤吧，让张总管带着那三个道的士兵从火舍和南蟠的地盘上撤走，这叶束武总归是外人，在我大南毫无根基，只要我们消灭了阮福映，他就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吴文楚拱了拱手涩声劝道，火舍以及紧挨着的水舍还有南蟠，是现在存在于平顺府周边的三个越南小附属国，后来并入了越南的版图，就是后世的越南嘉莱省，现在这三个小国都依附于阮惠，借个道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但阮惠知道，火舍和南蟠的路并不好走，那里全是茂密的丛林，周围能补给的地方并不多，而且就算能补给到，火舍人也提供不了三个道快四千人的粮食，除非放抢。
可抢劫自己的藩属，阮惠的脸色难看了起来，这不但有可能把这几个小国推到阮福映那边去，还是在打自己的脸啊！
他可是立志要做南越皇帝的人，怎么能纵容自己的军队去抢劫藩属国呢？
而且现在，他也不能就这么撤退了，阮惠指着周围面露震撼之色的军将给吴文楚看。
“参军，我们不能撤，你看，他们把我们将军们都震慑到了，如果就这么走了，日后战场上再相见，他们还有勇气与那叶束武一战吗？”
说完，阮惠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在为自己打气一样。
“我必须要灭了山道上那些唐人，我就不信，此等精锐，叶家唐人那边还能找出几百个来！”
还有一句话阮惠没说，西山军凭什么可以一统安南？
靠的就是强横的战力，要是没了这个百战百胜的名头，日后如何立足？
所以阮惠必须要拿下分水梁，必须要维持自己百战百胜的形象。
“武将军！”阮惠高呼了一声。
“末将在！”一个身材非常高大，方脸上留着非常漂亮三缕胡须的将军大声的出列，单膝跪在了阮惠面前。
“你从中、后两军中选出七百精锐，给我拿下分水梁！”
阮惠淡淡的吩咐着，左、前两军经过大半天的战斗，已经没有再战的勇气了，但没有上过战场的中、后两军还是可以的。
武将军武文勇，也是西山七虎将之一，他深深的低下头，脸颊极为隐蔽的抽了一下。
“末将领旨！定为大王攻下分水梁！”
“好！武将军，你传我命令，此次出击，有胜无败，兵士敢后退者斩，该队后退斩该队，该奇退后斩该奇！”
说完，阮惠的声音放沉了，他充满压迫的盯着单膝下跪的武文勇。
“要是你退了，那孤就亲手斩了你！”
武文勇立即由单膝下跪，变成了双膝下跪，还在满是石子的地上磕了一个头。
“末将定然死战不退！”
已经升官为掷弹兵独立连少尉排长的叶阿弟，震惊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这分水梁上，用人间地狱来形容都不过，窄窄的山梁上，已经没有一块好地了，地上被踩出了三指厚的稀泥，稀泥全部都被鲜血浸透了，看起来格外恶心，冲天的腥臭味几乎让人不想呼吸。
当然这道山梁上最多的就是尸体，层层叠叠，各个地方以各个姿势躺着的，几乎让人没有下脚的地方，只能踩着尸体前进。
原本战斗力强横的黄老四营第一连和第二连几乎已经消失了，二百多号人，现在还能站着的不到三十人了。
尼古拉.夏尔.乌迪诺郑重的走到已经快无法站立的黄老四面前，第一次发自内心的郑重敬了一个礼。
就算用乌迪诺苛刻的眼光来看，黄老四指挥的两个连放到欧洲也是一等一的精锐了，伤亡了百分之七十竟然还能守住阵地，绝大部分的欧洲军队都做不到，而他们竟然做到了，绝对当得起一个郑重的军礼。
“黄少校，你的任务完成了，掷弹兵独立连前来换防，请允许我我向阁下英勇无敌的士兵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西式的军队，当然会有西式的军衔体系，叶开也懒得做改动，全盘接受了法兰西陆军的规则和体系。
不过他这本钱小，军衔相对给的高一些，比如作为营长的黄老四就拥有了少校军衔。
黄老四费劲的回了一个礼，随后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说，他现在觉得很疲惫，很难受！
一百多条生命，说没就没了，疤脸死了，黄东仔死了，兄长黄老二被锤断了双腿，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走路。
乌迪诺带着掷弹兵刚刚接管阵地，分水梁下就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乌迪诺带着蓝色的三角帽看着正在整队，准备冲上来的西山军。
他的掷弹兵独立连经过了一次扩编，现在拥有了超编的一百五十人，全部配备了燧发枪和苦味酸炸弹，前排的士兵甚至还有了一块整块板甲。
虽然对面有七八百人，比他四倍还多，但乌迪诺没有想固守，现在天色渐晚，太阳已经基本落山了，对于双方来说，这都将是最后一次的战斗。
所以乌迪诺没有准备把这场战斗打的多长，他想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击败对面的西山军，因为他对自己和自己的士兵们有信心，对苦味酸炸弹更有信心。
高举的右手，仿佛就是一个信号，所有的掷弹兵们就是头皮一麻，或许还夹杂着一点兴奋。
他们都知道，他们的连长——疯子乌迪诺，又要发疯了！
不！应该说他只要上了战场就是疯子，没有哪一刻不在发疯。
山坡下的武文勇正在惴惴不安，仗打了这么久，对面唐人的战斗力如何，阮惠觉得中、后两军的士兵还不清楚，或者北平大王是故意认为他们不清楚。
但武文勇知道，这些士兵们清楚的很，他们既然是精锐，那就表示对战场熟悉的很。
左、前两军打了一天都没打下来，还有这满地的尸体，还有刚刚公布的残酷军法，不就正说明，分水梁上的唐人军队绝对是硬茬吗？
所以他带着的这七百多从中、后两军选出来的精锐，不能说士气低迷，但绝对没有苦战的决心。
不过，武文勇马上就有点傻眼了，他还在准备发起冲锋，可山坡上的唐人军队穿着显眼的白色奇怪军服，头戴着更加奇怪的蓝色军帽，直接从分水梁上排队走了下来。
这是想干什么？武文勇看了一眼，对面的一半泰西人，一般唐人的军队，最多也就一百号人，自己这可有七百多呢！
再说，就算你前排的士兵穿着好像防御力很强的整块板甲，也没有放弃地利，用一百多人直接扑向七百多人这个搞法吧！
本来还有点心虚的武文勇和正在列阵的西山军士兵都高兴起来了，这些唐人竟然自己放弃了地利的优势！
这样也好，能省点力是最好不过的了。
前排投弹，后排打排枪，然后后排扔炸弹，前排半蹲下打排枪，没有什么特别的打法，就是如此的粗暴，但也最检验一个队伍的精锐程度。
这种看似简单的打法，实际上并不容易，就比如不停的在燧发枪和炸弹直接切换就很难，可不是后世吃鸡游戏中那样，按个键就能做到的！
这非常考验士兵对武器的熟练度，以及他们之间的配合和信任，当然威力也不是一般的大。
苦味酸炸弹的威力，完全超出了武文勇和西山军的预估，不，他们之前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掷弹兵，完全没有这个概念！
就如同甘马昔外的武吉斯人一样，他们也等到苦味酸炸弹爆炸之后，才知道这玩意有多么的恐怖。
半米之内必死无疑，一米之皮开肉绽、内脏受损，基本就是个死，两三米内晕头转向，运气稍微不好，也难逃一死。
炸弹过后，还有一轮枪击，武文勇指挥着军队之冲锋了十多米，阵型就乱了！
乌迪诺的扔炸弹加打排枪相结合的战术只打了三轮，胜负就已经注定了，什么样的所谓精锐，什么样的严刑峻法，也无法控制陷入恐惧的人群，更何况他们本就没有左、前两军精锐，战斗意志更不高！
站着挨炸弹啊！这谁顶得住！一声爆炸就是两三条人命没了，快冲到对面去的时候，还会挨上一轮排枪！
整个战场上，除了爆炸声，就是西山军伤兵的痛苦哀嚎，还有被吓傻的语无伦次。
阮惠寄予厚望的最后一搏，直接就溃败了，而他给乌迪诺的掷弹兵造成的伤害，也就是三死十轻伤，简直跟没有伤害一样，混乱中，连主帅武文勇都没了踪迹。
“突击！万岁！总长万岁！”激动的无法自制的乌迪诺甚至学着唐人的样子，用生硬的汉语喊起了总长万岁！
“万岁！”打疯了的掷弹兵们跟着自己的连长就冲了过去，也不管本来他们的职责是守住分水梁就行。
缓坡上的叶开深吸了一口气，提起大刀，左手一挥。
“炮兵掩护！全军出击！”
说完，带头就往河边冲去，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一战而败阮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