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跟过来。”周大跟着纪居昕,从缓步走到小步跑,一直留意四下动静。走到一条小巷,纪居昕闪进去,胸膛起伏微微喘气,周大谨慎查看后跟过去,告诉纪居昕现下很安全。
纪居昕闭着眼睛调整呼吸,微微点了点头。
夜色沉沉,星光黯淡,巷子高高的墙壁一挡,越发阴森。
“方才那人……”周大尝试找合适的词语形容,“很危险。”
纪居昕唇角微扬,“你看出来了?”
周大神情严肃防备,“我们……可是得罪了他?”
纪居昕笑笑,“应当只是巧合。”
“巧合?”
“嗯。”纪居昕仔细回忆今日路程,声似叹息,“今日我们走的地方太多了……”在青楼赌坊都遇到了这个大汉,可能白日里也偶有擦肩,可惜他一路都在想事情,街上人又多,他根本没注意周围都有什么人。
周大没说话,不知道同意还是反对。
不过不管同意与否,周大都不会提出反对意见就是了。
纪居昕右手抚胸,感受着疯狂跳动的心脏,眼底一阵怔忡。
四处一片黑暗,眼睛能看到的东西太少,呜呜的风鸣听的人心生恐惧。
他该更小心的。
上天给他重活一次的机会,不是让他拿来浪费的。
既然这辈子学聪明了,就更应该看清自己,没底气没积累前,更需谨慎,爪子不要随便伸太长!
这世上,聪明人太多,也太多聪明人死的早!
他要活着,要好好的活着,要让不该活那么好的人尝尝失意的滋味,享受人生百味……
要更谨慎……他提醒自己。
过了很久,久到周大都觉得凉意浸骨,开口提醒纪居昕离开,“少爷,您的身子……”
“走。”纪居昕手握成拳负在背后,抬脚离开。
“老规矩,既然不长眼睛不长耳朵……给我打!”
突然一阵嘈杂声传来,有骂骂咧咧的不满,有拳头击打肉体的闷响,有强忍住的呻|吟。
周大脸色微变,纪居昕拉住他,食指竖在唇间。
周大眉毛微挑,不解。
纪居昕手指指了指墙角,放轻脚步过去,借着阴影遮挡观察外侧。
他如此行事,周大只好走到他身侧,选了个可攻可守的位置,耳朵竖起时刻注意四周动静。
“住手!你们住手!不过是个孩子,至于如此么!”
纪居昕看清楚了,夹道一共五人。一个年轻壮汉抱膀而站,两个看年岁不大流里流气的青年听他吩咐,架住一个半大孩子正在下手揍。半大孩子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破衣烂衫瘦弱不堪已经非常狼狈,挨揍后唇角渗血更是可怜。
突然出现喊住手的是个中年男子,三十岁左右,人很瘦,背佝偻着,左眼紧闭,眼皮伤疤很明显,应该是瞎了一只眼。男子穿着也很单薄,衣服上补丁无数,看起来过的相当潦倒。
壮汉看到中年男子,啧了一声,“哟,这不是独眼吴吗?怎么,又来救小乞丐了?不过是没病死时给你送了些吃的,就护起来了?”
独眼吴咳了两声,紧走两步把半大孩子抢过来,“这孩子新来的,不懂事,不知道这里是毛三哥的地盘,不能来拾东西吃。我保证没下次,毛三哥能否给我个面子?”
“给你面子?”毛三阴阴一笑,满口黄牙闪着不屑,“你以为你是谁?”
独眼吴弓着腰,笑容谄媚,“回头毛三哥的家信,我都不收钱。”
“我在意那点小钱?”毛三哈哈大笑,好像中年男人说了什么笑话,笑地前仰后合,“这地界识字的可不只你一个!是不是啊兄弟们?”
最后一句是对两个流里流气的跟班说的。跟班对视一笑,一个比一个狂妄,“你以为是你谁!”“敢威胁我们老大,我看是不想要命了!”
毛三右手半举,食指中指并起往前一划,两个跟班会意,蛮力拽抢过半大孩子,拳头接着揍。
独眼吴到底抵不过二人力气,很快被挤开,“十九!”
“你快走!”半大孩子板着小脸很是倔强,“不过揍一顿,我没事!”
“是啊是啊,不过揍一顿,人家小孩子都看的开,你怕什么?”毛三声音嚣张,甩了个眼色,跟班下手更重。
独眼吴一看不好,默默被揍一顿还好,毛三最不喜欢硬茬子,十九这样反倒得不了好!
“毛三哥,”独眼吴往前一步,肃手而立,面带笑容,背仍然微微的驼,沧桑面容上的笑却不再那么卑微,“三日前丑时三刻,你地盘西北角开了个口子,放了个人……这事,你家主子不知道吧。”
毛三立时身体紧绷眼睛微眯,往前走了几步狠狠攥住独眼吴衣领,声音低沉带着压迫,“你都知道些什么?”
独眼吴面色不改,并未直接回答毛三的问题,“这些年多亏毛三哥照应,我这条烂命才没死在这里,那些小崽子……还请您大人有大量。”
毛三突然一个用力,把独眼吴甩在地上。地上的灰尘激的独眼吴嗓子痒,吭哧吭哧咳了半天。
毛三阴阴地笑,“我不管你知道什么,但你记住了,我要摁死你,比摁死只蚂蚁还简单,别想威胁老子!”
“是是,”独眼吴站起来,卑谦地弓着身子谄媚地笑,“我这条命不值什么,就交您手里了,您哪天空了闲了想来拿都行。”
毛三瞪了他一眼,手一挥带着两个跟班扬长而去。
十九赶紧走过来扶住独眼吴,“你没事吧!”
独眼吴长出了口气,摸了摸十九的头,笑的慈爱,“没事。”
“都怪我……”十九的声音慢慢暗下去。
“世事艰难,谁不是为了一口吃的拼命?”独眼吴声音在暗夜里显的有些凄凉,“你还小……”
纪居昕看着这一幕,眼底划过亮光,这个人,可用!
“记住这个人,”纪居昕吩咐周大,“把他查清楚。”
周大的办事效率很快,只一日,纪居昕就知道了这个独眼吴的大概过往。
独眼吴名明,东昌人,家中独子,上过私塾,科考未中,五年前姐姐被一员外郎之子看中未从,被下套于某次酒宴后轮|暴,十月后产一子,父不明。女子深感羞耻,自尽而亡,其子的存在对于员外郎及其附属来说是污点,吴明很快家破人亡,还被弄瞎了一只眼,如果不是仓惶逃出,襁褓婴儿亦会丧命。
逃到临清,吴明不敢冒头,以代写家书谋生,养活自己和外甥。居无定所,三餐不继,时常要在破庙里和乞儿共处。偶尔会教小乞儿识些字,或者为人处事道理。半年前病重,小乞儿们轮流讨饭照顾他,小心偷药来给他治病,帮他照顾才四岁的外甥,他才又活过来,此后对乞儿们更加护持。
纪居昕细细听着,指尖轻敲桌面。吴明心思细腻,一点也不傻,反而很聪明。身世不起眼,被围追还能安全逃出,条件不佳,还能护住自己的孩子们,很有些机变。如果方式得当,这人或许会可用。
纪居昕拿来纸笔,左手执笔写下几个字,交给周大,“去丢给吴明。”
待周大回来,午后他找了个借口外出,说会晚归,请门房留门。
因为杨氏对纪居昕的‘关爱’,这些天纪家下人都对他很亲切,接过打赏,热情地迭声答应。
“那是谁?”刚走过侧门,纪居昕脚步一顿。他看到一个丫鬟背景,很是眼熟,“我见过她。”
周大顺着纪居昕视线看过去,“是四少爷的大丫鬟玉盘,少爷去正房请安时应该碰到过。”
“哦……”纪居昕想起四叔的原配嫡子四少爷,总有种莫名的遗憾,这人也是个傻子。“即是大丫鬟,还能随意外出?”
周大神色间也略带惊讶,“属下见她外出多次。”
那纪居中不可能不知道,纪居昕眯眼,“她的父母是谁?”
“听孙旺说起过,玉盘父亲早逝,母亲是四房嫡妻周氏陪房,曾是四少爷奶娘。”
关系还这么近……纪居昕看了看天色,时间还早,“跟去看看。”
玉盘拐进了东街一处低矮群房。此处多是贫民所居,鱼龙混杂气味不堪,周大不想纪居昕遭罪,指着街头一处干净茶馆,“少爷可去略做休息,我去去就来。”
纪居昕并没谢绝周大好意,给了个赞赏眼神,独自去了茶馆。
“四少爷奶娘病重,瞧着不好。”周大很快带回了消息,低声回禀,“我怀疑她中了毒。”
“中毒?”纪居昕眸光凝重,捻了捻手指,“先把今日的事办完,你再去帮我确定下这件事。”
“是。”周大躬身。
纪居昕约吴明今晚酉时三刻见面。
入夜,他站在一处坡前。这里隐于破庙背后,半山围绕,离吴明居住不远。
吴明来的很快,月色朦胧,纪居昕又背光而站,有意无意将自己隐在半坡阴影中,吴明看不清他的脸,警惕开口,“可是阁下约我前来?”
呜呜凉风拂过山冈,处处冰冷。良久,纪居昕所答非问,字字凌厉,敲打在吴明心尖,“你想不想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