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东京握着手机沉默了许久。
沈孙义是何等聪慧的人,隔着电话,就能感受到她的窘迫和尴尬,他云淡风轻地一笑,化解她的不适:“明天和我一起吃顿饭?你不是去苏段‘学习’了么,将你研究出来的东西分享给我啊。”
姚东京顺着他的话题走:“哦,其实也没学到什么,我提前回来了嘛。”
“没关系,把你知道的都讲给我听。你可不要藏着掖着。”
“我没那么小气。”
沈孙义低笑,和姚东京约好明晚在外吃饭。
第二天下午四点,沈孙义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他开会结束,酒店交给其他人打理,顺道过来带她。
姚东京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早,什么都没准备,蹬蹬蹬跑到衣柜旁,可想到对方是沈孙义,大家都很熟,穿得随意一些就可以。
她刚才一直躲在书房看书,没事的时候,她总会捧着管理类书籍研究一番,足不出户的。在家穿得比较随便,上身是一件宽松的中袖毛衣,下身是小脚牛仔裤,很休闲的打扮。
这身衣服穿出去其实也是可以的。
姚东京拎了包包,正要推门出去,骆金银就站在她身后道:“你穿这样出去?”
姚东京一愣,回头:“嗯,是沈孙义,没关系的。”
骆金银秀眉一拧:“是沈孙义就更不能这么随便了。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穷姑娘呢。”
姚东京也拧眉:“我这身怎么了?就是比较休闲而已。”
骆金银招手:“你进来。”
姚东京跟着走进卧室,骆金银翻箱倒柜,取出一件抹胸小洋装,扔在姚东京的床上:“穿这件。”
小洋装是藕粉色,抹胸,短裙荷叶边,短至膝上。质地优良,因为整套是纯色,只在胸沿点缀一排碎钻,看起来高贵典雅。
姚东京肤色白,身材好,穿这条裙子能将她全身的优点都凸显出来。
她拾起裙边,轻轻摩挲:“我不想穿这件。”她撅着嘴,搬出理由一:“和沈孙义挺熟的,没必要穿得跟去参加典礼似的,穿这么正式,人家会局促的。”
骆金银双手抱胸:“别看沈孙义才30出头,人家可比你沉稳多了,为人圆滑世故,懂人情关系。局促这种情绪,不可能出现在他这种人身上。还有,和熟人出去就不必穿正装了?你这是什么逻辑。就算是熟人,也得看是什么关系、什么身份、地位的熟人。和沈孙义这样的人出去,就穿你现在身上这身,会被人看笑话的。”
照沈孙义的身份地位,身边的确不适合站着个休闲运动型的姑娘。姚东京瘪嘴,无话可驳,只好搬出理由二:“这件衣服太暴露了,露的肉比遮的还多。”
骆金银拾起那件小洋装,摆在姚东京面前一比划:“露脖子和腿也算多的话,你干脆裹着棉被出去好了。”
姚东京抗议:“哪有只露脖子,胸都快跳出来了!”
骆金银冷笑:“你胸塞在里面可以长钱?漂亮的胸就该露出来。你以为我把你生成这样是为了让你包成粽子?多少平胸的女孩子想要你这样的胸,既然你不喜欢,那就割下来送给她们啊。”
骆金银口才好,又毒舌,姚东京远不是她的对手,只好匆匆忙忙搬出理由三:“现在天气冷,穿这么少我会冷,我体质不好,会冻感冒的。”
骆金银面无表情地看着姚东京,姚东京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只见她微扬唇角,轻轻将手里的小洋装一抛:“姚东京,你不要找借口。我怎么生出你这么没用的女儿?家里有条件还不好好包装自己,整天闷在书堆里有用?研究那些东西不如出去见见世面,管理经验不是从书里读来的,是和人交往悟出来的。”
顿了顿,她冷哼一声又道:“和沈孙义这样的男人出去,你就得穿这种衣服,这样你才配的上人家。他请你吃饭,去的地方不会冻着你。穿休闲服?呵,亏你想得出来,看你那穷酸的样子,走出去别说是姚家的女儿。”
姚东京被骂得狗血淋头,好心情一散而光。她垂着头盯着那件可恶的小洋装,委屈地撇着嘴。
骆金银见不惯她这幅装无辜的样子,扭头就走,走之前又说:“随你,你爱怎么穿怎么穿,丢脸的是你,不是我。”
没办法,姚东京只好穿那件小洋装出门。
坐进车内,她还在生闷气,板着脸,闷闷地不说话。
沈孙义侧目,姚东京一双嫩白的小手紧捏着裙角,手指在微微颤抖。他移开目光,浅浅地笑:“今天很漂亮。”
平日听见夸赞的话,她肯定会高兴,可这回事出有因,她听了反倒更来气。没控制好情绪,扭过脸就冲沈孙义发火:“看见女孩子穿得少,露得多,你当然得夸人家漂亮。”
沈孙义无缘无故挨了火气,不明就里,但他脸上的表情仍旧淡淡的,嘴角还挂着笑:“我还没来得及看你的衣服,我说的是你的脸。”
姚东京收回怒气冲冲的目光,心知肚明自己这是无理取闹,在妈妈那里受了气,迁怒到沈孙义身上。她重重地舒出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情,望着车窗外迅速后退的行道树出神。
“想去哪里吃?”沈孙义笑问。
姚东京闷闷地答:“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带你去吃蟹黄,好不好?”
“怕拉肚子。”
“石锅鱼?”
“腥。”
“西餐?”
“吃厌了。”
“日料?”
“抵制日货。”
“家常小炒?”
“没兴趣。”
“那你要去哪里?”
“没什么特别想去的。”
沈孙义默。姚东京的不配合太明显了,照这样下去,就算他将全市的饭店报一遍,她也都能找出推翻的理由。他猜不出她这样摆脸色是因为什么,他是真心想要和她好好吃一顿饭的,但她完全不给他面子,让他有点生气。
车厢内一片静默。
沈孙义将车开得飞快,姚东京支着侧脸静静地坐着,冷若冰霜的。
他在心中沉沉地叹气,他比她大七岁,不应该和她置气。她又是女孩子,肯定有小脾气,他理应让着她的。
至于今晚去哪里解决晚饭,他也没必要再询问她的意见了,索性直接将她带到地点,不要给她反驳的机会。
沈孙义在市里绕来绕去,最后居然把车停在了超市门口。
姚东京不解:“不是去吃饭?”
沈孙义帮她解安全带:“既然你不想去饭店吃,那我们自己做吃的好不好?先去超市买食材。”
姚东京刚张唇,沈孙义就“嘘”了一声:“这次不要反驳了,不然我会非常挫败的。”
正是傍晚,超市里人来人往。
姚东京跟在沈孙义后面,沈孙义推着购物车,四处搜寻食材。
蔬菜区。
沈孙义在新鲜的一排蔬菜前驻足,精挑细选。他捧起一把田七,对姚东京道:“你应该没什么忌口的吧?”
“嗯。”
“那我就随便搭配了。”
沈孙义挑菜挑得专心致志,姚东京却兴致缺缺。她踱步到海鲜区,愣愣地看着河虾舞钳。
沈孙义走过来,才一会儿工夫,他的购物车里已经塞满了菜。见姚东京目不转睛地看着水箱里的鱼虾,就跟小孩子似的,他忍俊不禁地道:“你站在这儿乖乖看鱼,别乱跑,我去选排骨。”
“哦。”姚东京答应了才发觉他说这句话是完全把她看做孩子了,急着扭头抗议,沈孙义脚程快,早已走到前边去了。
姚东京收回目光,余光却瞄到熟人。段西安双手插兜,闲庭信步地晃悠。
段西安明显也看见姚东京了,咧嘴冲她微笑,还招了招手。
说实话,她现在心情还没有完全恢复,闷闷的,不想和人聊天打招呼。更何况这人是段西安,她对他其实是没什么好感的,但人家都主动跑过来找她了,她也不好意思低头装不认识。
段西安快步赶到她面前:“我就说吧,我们有缘。在超市也能碰见。”
“市里就属这家超市最大,来的人也多,碰见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段西安笑:“缘分就是缘分,你不要找借口。”
姚东京撇嘴,段西安也沉默。刚才只顾着打招呼,都没仔细端详她,这时候他才发现,姚东京穿着抹胸小洋装。
“来超市你穿这么正式?”
姚东京纳闷,为什么这些人总要把话题绕到她今天的服装上?穿这身衣服,她已经够不高兴的了,偏偏每个人都要提起一次,她心情好郁闷。
段西安摸着下巴,眼睛滴溜溜地转。在苏段见到姚东京,她总是穿衬衣和牛仔裤,只有烟花晚宴那次,她穿了裙子,可那裙子是棉质的,还是偏休闲,不像今天这身,将她包裹得曲线分明。
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喜欢女人露肩露胸露大腿。段西安也不例外。
姚东京这条裙子,勾勒出她柔和的线条,仿佛竖直的大提琴,凹凸有致。男人最感兴趣的几个部位,半遮半掩,好不诱惑。
段西安大饱眼福,由衷地赞美:“你今天非常漂亮。”
这话沈孙义刚夸过。那时候她在气头上,听了就火大。现在消了气,段西安又诚心实意的,她反倒觉得不好意思,她不是虚荣的女孩子,现在又不想和他谈论这个,于是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会来超市?”
其实她一点也不感兴趣段西安为什么会来超市,这是客套话,就像熟人碰面,必须问一句“最近过得如何”。
但段西安认真回答了:“我爸爸生病了,这几天都躺在床上。我和妈妈来超市给他买点补身体的。”他想了想问:“带条鲢鱼回去怎么样?”
“我觉得鸡汤更好。”姚东京道,“不过超市里不卖活鸡,你应该去菜场。”
“唔,有道理。”段西安若有所思,忽然开口,“其实更好的是你跟着我回去看看我爸爸,他肯定会开心。”
段西安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严肃认真,明显没在开玩笑。正因如此,姚东京才觉得可笑。段西安总说一些奇怪的话,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他们顶多算见过几次面的熟人,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见父母的程度。她可以说一句“祝令尊早日康复”,但绝不会亲自去探望他父亲。他把她当做什么人?女朋友?上次的误会还没解释清楚?
姚东京觉得再这样误解下去对彼此无益,她正色道:“段西安,我觉得我很有必要和你讲清楚:首先,我们只是普通熟人关系,朋友还算不上,以后见面可以假装不认识;其次,我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感觉,我不想和你纠缠不清,也请你不要有非分之想;最后,祝愿你父亲早日康复。”
说完这些,姚东京连笑容都吝啬给他,段西安只看见她藕粉色的裙摆在眼前妖娆地飘扬。回过神,只剩他还站在原地。
他气得迈不动脚步。
她和他说了什么?
以后见面假装不认识?叫他不要有非分之想?
真是狠心又绝情。
他眯了眯眼睛,搜寻到那抹藕粉,自然下垂的手捏得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