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依旧肆虐。
可这样大的风雪,还有许多老弱妇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在积雪中艰难行走。
这些老弱妇孺是从南边逃难过来的,江南起了兵祸,人心惶惶,无人安心耕种,冬日里又遇到百年难遇的大雪,简直寻不到一点活路。
那些青壮乡民尚有一战之力,纷纷去征兵,求个活路,而老弱妇孺却只得背井离乡,奔向他处以求生路。
很快,陆续就有人在风雪之中倒下,同行的人早已看得麻木了,连个眼色也不施舍,只顾向前走。
逃难之人,命如草芥,又有谁会在意?哪怕是至亲至爱之人,在这样绝望的环境里,也早就麻木了。
不一会儿,倒下的人就无声无息地被风雪掩埋,再寻不到一丝痕迹。
容华穿着破衣烂衫混在其中,看着四周的人陆续被冻死,心中悲切难当。
风雪迷人眼,虽冷得她透心凉,可看到这样的惨状,她默默留下了热泪。
可惜那泪还没流过腮边,就被冻成了冰碴子,贴在她脸上,一动也不动。
“公…咳咳…主,不…要…难…过。”
被容华扶着的江流石,感受到了她的悲戚,也难受得不得了,拖着病体,只勉强安慰了一句,就咳得不行。
容华见江流石又咳了起来,连忙扶着他立住,又从衣内掏出了一颗药丸,喂他吃了。
“我没事的,你不必担心。”
容华喂完药,又帮江流石拍了拍背,让他顺了顺气。
待江流石好受了些,容华就又扶着他往前走。
虽则天气寒冷,但江流石却一点也不冷,他一边艰难的走着,一边时不时的摸摸身上的旧衣。
江流石穿着的旧衣,被容华塞了厚厚的棉花,看起来鼓鼓囊囊,显得十分臃肿。
这些旧衣虽臃肿,却十分保暖,江流石在这样的风雪天里穿着,都不觉得寒冷。
不同于容华的悲戚,江流石的心情极为复杂,他望着容华冻得煞白的侧脸,心中有万种柔情浮动。
想必此生,怎么样也还不了公主的恩情了。
也不知公主使了什么法子,竟悄悄把自己从许松的眼皮子底下送了出来。
把自己送出来不说,还让太医院的张御医为自己诊治,这才让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容华感觉到江流石时不时地觑着自己,以为他拖着病体,再走不动了,于是出声说道。
“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到叶康城了。叶康城与江南紧挨着,也被兵祸牵连,想必乱得很。”
“叶康城中这种局势,许松派来的人不想在此引人注目,他们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江流石没有答话,只听话的点了点头,样子又乖巧又纯净,再看不出一丝儿风尘气。
容华见江流石点头,冲他笑了笑,就又扶着他慢慢行路了。
不知过了多久,难民才行到了叶康城。
那些难民见到了叶康城,麻木淡漠的脸上才算有一丝表情,他们打多强撑着身子,缓缓向前跑去。
容华扶着江流石,也慢慢加快了脚步,想快点进城去。
这一路走来,真的太不容易了,但好歹算是救了江流石的一条命,总是值得的。
当时容华见江流石那皮开肉绽的惨状,心中又痛又悲,并决心拼死一搏,好救他一命。
为了救江流石出许府,容华不惜自戕身体,假装遇刺,又造了许多假证据,让许松误以为是赵家下的手。
果然,许松十分在意赵家,他以为赵家怕容华生下他许家的子嗣,想直接杀了容华,永绝后患。
于是,许松暗中调集了不少人手对付赵家,许赵两家斗得如火如荼,不可开交。
本来,许松为了应付许墨去江南之前留下的人就费了不少心血,现今再加一个赵家,实在分身乏术,自然少了对江流石的注意。
况且,在许松眼中,江流石就是个已死之人,除了许墨,没人会在意他,自然不会想到有人会救他。
这样一来,许府的防备就松懈了很多,容华趁机调用了通州的暗卫,借他们的手制造了混乱,把昏迷的江流石偷了出来。
容华把江流石送出来后,先是藏在一座小宅子里,又使太医院的张御医悄悄为江流石诊治,而她自己则回了许府,静观其变。
先前容华救了张御医一家的命,张御医对此十分感激,一直都想寻个机会报答。
因此,这次容华请求他为江流石医治,他十分上心,压箱底的药材都用在了江流石身上。
好在江流石此次求生意志极强,又十分坚韧,不管是张御医为他换药还是刮骨疗伤,他都忍得,伤势好得极快。
不过,许松很快就发觉江流石不见了,大发雷霆,在府中彻查不说,还大肆派人搜查民居,弄得人心惶惶。
容华呆在许府,故意不治伤,还天天往脸上涂粉,一张脸煞白煞白,看起来身子越来越差。
虽则她身子越来越差,却也见天的跟着许松,说要帮着找出江流石,直接下死手,绝不留后患。
渐渐地,容华开始哭天抹地,言语中也透露出对江流石突然不见的愤慨,还装作懦弱的样子,说要是江流石活着,等许墨回来,向许墨告了状,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还说与其说等许墨回来折磨自己,自己倒不若先给自己一刀,也好求个痛快。
许松被容华烦得不行,更看不惯容华又懦弱又没主见的样子,可眼见着容华虚弱下去,心里也着急起来,毕竟容华还不到死的时候,她还没为他许家生儿育女呢。
太医院的人每日都来给容华请脉,个个都说公主受了伤,又受了惊吓,气血两虚,惊恐易梦,需要个清净地方,安心静养,才可痊愈。
既然太医都这么说了,许松也无法,打算找个清净地,把容华送去。
偏偏容华不愿意去,只说想去宫中,陪着阿弟,况且有阿弟照拂,病好得也快些。
许松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况且有小皇帝照看,自己也多些精力,专门去收拾江流石。
如此,容华就浩浩荡荡地去了宫中,到了宫中,发觉许松纠集了大批人马搜寻江流石,再这样下去,不出三日,江流石就要被发现了。
容华不得已,打算带着江流石乔装成难民逃出津安,去投奔江南的许墨。
容齐心疼阿姐,当然不允,容华却说,自己若救下了江流石,那么许墨就欠了自己天大的人情,还可趁机博取他的信任。
即便阿姐这样说,容齐还是不许,看阿姐看得特别紧,生怕她跑了。
容华不能劝服阿弟,不得已又动用了通州的力量,这才悄悄出了宫,把江流石带着,混进了流民中,有惊无险地逃出了津安。
“大人有旨,老人不得入城!”
突然,一声蛮横无理的大喝打断了容华的回忆。
容华被惊得一激愣,下意识的朝前看去,看见守城门的官兵拿着官棍不停地抽打那些想进城的老人。
那些老人大多又病又弱,手无缚鸡之力,被官兵这么一顿抽打,顿时滚落到地上,动弹不得。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不绝于耳。有些老人哀叫着,慢慢就没了声息。
这些老人爬山涉水,穿过风雪,没被冻死饿死,竟被这些守城的官兵,活活打死了。
“大官人啊,求求你发发善心,让我和孙儿都进城吧,孙儿没有老妇,也活不成啊。”
“求求大官人,给我们祖孙一条活路吧。”
“求求大官人了!”
一个老妇护着一个幼童,跪在地上,不住地祈求。
那些官兵根本不为所动,抡起棍子就朝老妇招呼,嘴里还狠狠地骂道。
“老东西,你的肉又老又皱,让你进城干什么?!”
那老妇被官兵打得满地打滚,身上落的雪粒子也乱颤,她哀叫都哀叫不了,就在孙儿的痛哭中慢慢失去了生机。
只是她至死都把她的孙儿护在怀中,没让她的孙儿身上落下一棍。
那些官兵见老妇死了,就把她怀中护着的小孙儿一把拎起来,扔进了城门,嘴里还不耐烦的叫着。
“年轻女人、男人和孩子立马进城,若是耽误了时辰,被关在城外,就只有被冻死的份儿了。”
官兵的话音一落,有些年轻女人慢慢松开了老人的手,默默拉着孩童,步履蹒跚的进了城门。
那些被抛弃的老人没有哭闹,也没有挽留,只是脸上由苍白变作灰败,仿若是个死人了。
这种事情,一旦开了头,就会有更多人加入进来,越来越多的老人被抛弃。
容华站在几里之外,风雪太大,看不清别人脸上的表情,但她知道,比起现在,她更乐意看到之前刻在那群人脸上的麻木。
风雪之中,那些老人看着亲人走远,慢慢望都望不见。
老人们没有说话,只静静站立着,任凭风雪落身,像一座座静默地雪人。
也许,他们还不如雪人,雪人还有别人给的胡萝卜当作鼻子,而他们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