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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惩罚(1 / 1)

许墨看顺帝并不答话,便嗤笑一声。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安分守己,方得长久。”

顺帝听了此话,恨得心肺搅碎,却也只能按捺不发。

容华倒是神神在在,也不装晕了。她抚开顺帝遮在自己脸上的衣袖,偏过头,吐了一口洇进嘴的雨水,向上瞥了一眼许墨的下颚,便闭眼了。

“千百年来,本宫只听过臣子需安分守己。君王安分守己,不思改变,则一潭死水,国之危矣。”

许墨嘴角现出一丝笑来。他向下俯视着容华,见她唇色苍白,睫毛上沾了雨滴,茕茕可爱,几丝鬓发黏在她玉白的脸上。可惜凉雨仍旧飘着,容华不能睁眼,他瞧不见她的眼神。

“公主,依旧伶牙俐齿。墨望尘莫及。”

“摄政王也惯会作戏,与本宫半斤八两。”

容华反唇相讥,心中出了一口气。许墨温怒无常,自己无法把握,只能过过嘴瘾,求个出气。

自从内侍杖毙事件以后,容华把惧怕用光了。怕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被人捏在手心。还不如在不触犯许家绝对利益的前提下,小的方面与之对立,在百姓那边挣一个好名声。

许墨求娶自己,反倒让容华明白一些事。无论如何,许家都不会取自己和阿弟的性命。

从前以为,阿弟安全无虞,因许家一向视百年世家名誉比性命还重,绝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取容家而代之。如今,许家的如意算盘,打到了自己身上,想要有许家血脉的孩子,登上皇位,舍弃顺帝。

既然许家对容华有这么大的图谋,甚至自己更比顺帝安全,那么就必然不能一味蛰伏,该为阿弟徐徐图之了,不能只在暗处了。

其实,顺帝赐婚后,容华便连夜与顺帝商量,想借着大婚名头,大赦天下,并趁机出一系列利国利民的政策。一来师出有名,许墨不好拒绝;二来笼络民心,提升容齐的名望。

因此事师出有名,涉及摄政王,那么与许墨交好的官员与世家也不好劝阻,反而会极力促成此事,以此讨好许墨。

可惜,中途出了差错,顺帝爱惜长姐,于嫁妆上过于丰厚了些。容华一开始并未多想,只觉得要是家国有难,自己必定用嫁妆相帮。

不想,没多久,容华偶然听了府中侍女们的闲谈,说阿弟与自己平素简朴,今次却借大婚之际挥霍浪费,前后矛盾,不堪信任。同时,公主府暗中蓄养在通州的门客郑郁听说此事,专门传来加密的口信,提醒容华道。

“公主嫁妆之多,累积半数国库。如此奢华,与公主及陛下素来的简朴之名不符,恐怕不妥,或尽失民心。”

如此一来,容华惊出一身冷汗!她确实疏忽了,她与顺帝,本来就无实权,只是许墨摆在前台的木偶而已。能凭借的,倒只有百姓传诵的简朴之名了,要是连这也失了,恐怕更一无所有了。这事还会留下言行不一的恶名,以后,怎会有能人志士来投靠?

容华苦思冥想,后来倒想出了计谋,与顺帝商量,出了个罪己诏。

顺帝颁布罪己诏,借安抚容华之名,顺理成章。这罪己诏,一来,可表明顺帝的政治态度,吸引一些有志之士前来投奔;二来,可封许墨为爱民侯,同时拥有王爵与侯爵,如此殊荣,在风国可谓史无前例。

此等殊荣,可让许家与攀附许家的世家及官员无话可说,但却会挑起以赵家为首,与许家对立的世家与官员的不满与恐慌,到时候,这些人暗地里的手段少不了,给许墨找些不痛快,他许墨可就忙了,容华与顺帝乐见其成不说,还挣来了喘息之机。

况且,有句古话说“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容华极为认同,当然要用在许墨身上了。三来,还可塑造顺帝与容华“姐弟情深、爱民如子”的形象,挣来更大的民望。此诏一出,必将一举数得。

只是,容华在与顺帝商议罪己诏内容时,呕心沥血,拟定了几十个,仍拿不定主意。他们也无旁人商量,因容华在都城津安这边,为防许墨发现,从无添置自己的势力,只暗暗在千里之外的通州蓄养了几千门客。

通州是母亲的故乡,千山万水,解不了近渴。况且,也不好频繁通信,暴露了可了不得。

这诏的内容,实在太难。既要体现皇家气度,又不能得罪世家,还要看起来情真意切,更要符合十四岁帝王的心思,道出政治抱负,稍稍显山露水,但又不可显得过于深沉。

后来,还是顺帝选出了一诏,说还是贴近百姓好些,太官方不好传播。容华深以为然。顺帝如此长进,容华欣慰不已。

罪己诏一出,果然没辜负容华与顺帝这番呕心沥血,大有所获,也算达到他们的目的了。

许墨把容华抱进了寝宫,便冷冷的召唤了太医,随后便和顺帝退出了寝宫,去了前殿。早有极有眼色的宫女,恭谨的换了容华的衣服,擦干了容华的乌发,又点起了火炉,给容华取暖,燃起了熏香,祛除雨水味道。容华仍旧假装晕倒,双眸紧闭,唇色青白。

太医极快的赶来,悬丝医病,写了药方,净水煎药,宫女给容华服下。容华假装悠悠转醒,睁眼第一句话,便问道。

“阿弟可穿上鞋了?”

宫女们早已习惯了容华与顺帝如民间一般,互称阿弟、长姐。于是连忙跪下,肃立答话。

“启禀公主,陛下与王爷在前殿,奴婢们并不知详细情况。”

容华听了此话,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事发生。这时候,侍女递上了烧热的手炉,容华接了,紧紧握着,沾了沾热气。容华心中实在不安,又问道。

“翠意可回来了?”

翠意是容华身边唯一信得过的侍女,乃是母亲旧时密友的女儿。那旧时密友也是歌女,只嫁了个寻常男子,男子喝酒赌博,败光家产,又把自己的妻子与女儿发卖去了青楼,换得了赌钱。那个女儿便是翠意。容华的母亲当时很是伤怀,可惜却有心无力。

容华与容齐被许墨接回宫后,容华想起母亲的伤怀,便托人去通州打问那母女的消息。母亲旧时的密友早已去了,翠意成了末等的妓子,苦不堪言。

容华便着人接了翠意入宫,两人有个伴,许墨倒也没有为难,估计暗中调查,已确定了翠意的身世,并无可疑,这才没有干涉。

翠意就算作过末等妓子,来了宫中后,竟无一丝轻浮之气,反而不卑不亢,做事也周详妥帖,颇得容华倚重。

前段时间,容华遣翠意赶回通州,替自己与容齐向母亲拜祭。容华生母卑微,许墨不许迁坟入皇陵,也不允许容华与容齐归乡拜祭,只默许了容华找翠意代替拜祭的行为。

宫女仍旧跪着,小心答话。

“回公主的话。翠意姑姑尚未返回。但已托人带了口信,必定在公主大婚前赶回来。”

容华听了,摆了摆手,示意各位宫女起身,自己只静静握着手炉,暖暖身子。

容华看着飘起的熏香烟气,心中越发不安,便不听劝阻,也不许人跟着,只怀揣鞋履,披衣而起,要去前厅看阿弟。

宫女们捧着刚熬好的苦药,只得白白凉了。殿外风吹得很大,吹得一切都呜呜作响,好似世上有无数恶鬼在嚎哭。宫女们听了,也不禁心惊,忙转入殿内,躲避起来。

容华一路行去,见外面仍飘着雨,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鬼哭狼嚎的风,阴阴测测的,总也有种寒意,春日里竟这样阴冷,着实反常。

这整个宫殿,好似一座幽宫,飘飘荡荡,深不可测。这幽宫好像吞吃了活人,却无一丝声响。整个宫殿静得令人心慌,容华心中的不安也达到极盛。

到了前殿,入眼便见一地的血红,在厚实的地板上蜿蜒而下。顺帝的贴身近侍与宫女,七零八落,全都倒在地上,毫无气息。

阴冷恐怖的血色铺满了宫殿,有些热血尚未冷却,正悠悠的于冷寂中冒着热气,血腥气吞没了整个前殿。殿中除了顺帝与许墨,再无活人。

顺帝缩在一角,脚上仍无鞋履,被惊得嘴角微颤,却仍强装镇定,死死盯着那满地血红。

许墨一手摸着腰带上的玉色配饰,一手提着光彩射人的利剑。那剑刃上还隐有血迹,剑尖对着的地面,摊了一片血迹,红艳逼人。许墨对着顺帝,嘴角凝着笑意,眼中看起来温润,脸上沾染了几丝血意,平白叫他的容貌多了几丝邪魅。这等反差,格外阴森恐怖。

容华强压下惊恐、愤怒与无助,飞窜几步,行到顺帝面前,紧紧握着顺帝的手,顺帝双手僵直,凉如冰块,容华心痛至极。

顺帝转过头,看着阿姐安抚的眼神,不由得委屈起来,眼中的无助惊恐,这才泄了出来。容华想要拥弟入怀,默默安抚,却顾忌许墨。便只能用手指在顺帝手心里,轻点了几下,示意他安心。

随后,容华放开顺帝的手,从怀中拿出带着体温的鞋履,摆放在一侧,用丝帕替顺帝擦了脚上的污迹与血迹,再把顺帝双脚并拢,揣进自己的腰侧,用自己的体温,暖和顺帝凉透了的双脚。

顺帝有些瑟缩,双眼湿漉漉,睫毛微颤,嘴角仍旧发白,他轻声说道。

“阿姐,我脚凉,莫要冻着了阿姐。我穿上鞋便好。”

容华安抚性的笑了笑,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觉得冻。许墨静静的看着这对姐弟,嘴角有些讽刺意味,然后向下用力,把对着地面的剑尖嵌入地面,冷兵器入地的声音,惊了顺帝一哆嗦,容华却不为所动,只认真仔细的捂着顺帝的脚。

容华给顺帝捂暖了脚,便小心翼翼替顺帝穿了鞋,又脱下自己的披风,整个捂着顺帝,好让他舒服些。而后,便站起身,重新握着顺帝的手。

顺帝看着阿姐做的一切,心中感动至极,也少了惊怕,慢慢安稳起来。他必须坚强,要快快长大,保护他的好阿姐。

容华知道,此刻绝不能示弱,她必须冷硬起心肠,与许墨周旋到底。毕竟,她再也不是当年的小女孩了。如今,她已没有资格惧怕。

许墨收了眼神,浑不在意容华与顺帝的凝视。自顾自地拿出了丝帕,慢条斯理的把腰上的玉色配饰对着烛光,细细照看,看并无沾染血迹,便轻轻放下来,却又不放心,把配饰别进了腰带里,免得沾染了污迹。

说来也奇怪,那玉色配饰虽看着精巧,却并不华丽,并不十分符合许墨的审美,却看到许墨常常佩戴,并不离身。

容华猜测,那估摸着是江流石送他的,所以许墨才如获至宝,从不离身。可惜,眼下这情况,根本顾不得想什么玉色配饰了。

许墨安顿好了玉色配饰,又用丝帕,仔细擦拭宝剑。擦剑的身姿优美,端端的雪明清净,哪里像刚刚斩杀了数人的狂魔。

擦剑的间隙,许墨才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容华与顺帝,看到他们严阵以待的样子,又忍不住发笑,笑意盎然,温润如玉,看起来和善极了。

“不过治了几个失职的奴才。陛下与公主何必大惊小怪?”

许墨浑不在意,看起来轻松极了,嘴角堆满了笑意,连脸上沾染的血迹也迸发出和善来。

“到底是服侍过陛下的,他们失了什么职,竟劳烦摄政王亲自惩罚?”

容华眼神坚毅,紧盯着许墨,语气铿锵有力,虽带了一丝病弱,但竟美得令人心惊。

“墨一向善罚分明。这群奴才无能,竟让陛下赤足而奔。如此形象,不成体统,有损皇家颜面。他们未尽看顾之责,也未有规劝之意,死不足惜。他们性命事小,若让陛下沾了病气,便把他们鞭尸一百,倒挂宫门,以儆效尤,看哪个奴才还敢不尽心。”

许墨并不当回事,只管细细擦拭宝剑,直把宝剑再次擦拭得光彩照人。容华知道,在许墨眼中,这些近侍、宫女,与畜生无异,要杀要剐,随看主子的心情,地位甚至不如他的爱宠。

“况且,今次是墨亲自动手,倒算是他们的一个恩典了。”

在许墨看来,他肯亲自动手,已是这群奴才莫大的荣耀了。

容华嗤之以鼻,心中激愤不已。他许墨要不是为了威慑自己与顺帝,为了惩罚自己与顺帝的自作主张,怎么肯如此!世家贵族视人命如草芥,生杀别人性命,还觉得是荣耀,去他娘的荣耀。

容华简直想破口大骂,一时间脸上清白交错。她忍了又忍,嘴角紧咬,愤恨与愧疚交织,在心中转了又转,直把她的心肝搅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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