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宇飞也有些困倦,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头顶上的镜子里,他看到大家都在打盹,便体贴的将车内灯光关掉。
车厢里影子和光线交替移动。钟煜菲的鼾声很有规律,像摆钟一样准确。
而眼前的隧道,简直是没完没了。眼前不断变动,却又不停重复的隧道,让赵宇飞有种被催眠的感觉。
他的脸,都快贴在方向盘上了,只好平稳的将车停下来。
他起身,准备换周亚夫来开。
他下意识的瞟了眼后视镜,而那里他已经很少注意了,只因没有人会从他的左侧超车。
镜子里,后方的隧道灯光关闭了。
他转过头去,发现后面的黑暗很不对劲,不仅仅像是灯光熄灭了那么简单。
那黑色,不是一种状态,而像是有了实体,形同一堵漆黑的墙。
他仔细看着,那黑暗占据了整个半椭圆形的空间,像一头巨兽在悄然移动,正不断吞噬着前方的光亮,朝着他们的方向追来。
这是什么?赵宇飞暗自吃惊,一路上见识过许多闻所未闻的东西,而这移动的黑墙带来的巨大压迫感,还是令他惊骇。
他忍住困意,强迫大脑飞速运转。他思索感受了片刻,这股力量,和雨衣人的截然不同,没有那种伤残恐怖的感觉。
而止不住的疲倦感很不对头。
“都起来!快!”他大喊。
困顿的同伴们,起来的时候格外困难。那感觉,像是在大雪纷飞中的星期六醒来,外面且因大雪封锁了交通,停班停学,没有任何理起床,人们只想躲回温暖的被子。
听着赵宇飞的解释,他们依旧是睡眼惺忪,茫然看着缓慢靠近的黑暗,也不得挣扎着站起来。
那黑暗似伏在草丛里的猎豹,小心翼翼的接近着猎物。
“这是,呵——什么?”钟煜菲惊呼,却又由不得自己哈欠连天。
其余的人们,也是处于这矛盾的状态。
恐惧把持清醒,困意麻痹恐惧。这群人像是站在混沌的噩梦里,对身后骇人的黑暗有一种无力感,只是惶然的看着。
“清醒点!有什么东西,在影响我们,想把我们留下来。”赵宇飞警告,
可就连他都困的要命。
大巴继续往前,人们在车上坐的东倒西歪。前方,却完全不见隧道的尽头。
身后的浓黑完全违反常理,无论他们是停在原地,还是加速行驶,它都在不紧不慢,以相同的速度的在接近车尾。
赵宇飞驶入隧道旁的匝道,那本应是通往地面。他以为能逃出去,然而,隧道内的空间像是扭曲了。
他们发现,大巴驶入了一条一模一样的隧道中,确切的说,他们又回到回到了原地,而紧跟在后的黑暗还在靠近。
林白鹭几乎睁不开眼,她瞥见墙壁上TB-25的标志,这串意义不明的数字,像催眠符,叫她眼皮更为沉重,即使她已知晓,车子还在原地打转。
身后的黑暗已经追上来,并吞噬了车厢的一部分。
大家挣扎着,迈动无力的双腿,往车厢前部靠去,钟煜菲再也抵抗不住困倦,坐在椅子上又进入了梦界,鼾声再次响起。
老夫妇也放弃了抵抗,靠在椅子上睡着了,老头一边流着口水,一边喃喃自语:“记得拿报纸。”
周亚夫想逃离,双脚却不听使唤。双胞胎兄弟互相绊倒了对方,滑稽的跌倒在地上,然后不动了。
这几人消失在黑暗里,只能听到他们的梦呓。
朱云峰强撑着,拿起电筒,绝望的发现光也穿不透那黑色。
张一凡也倒下,半坐在地上,脑袋靠着旁边的扶手。
林白鹭爬向车头,意识与困意对抗,但那魔力无法抗拒,她在张一凡旁边沉睡。
“这次逃不了。”朱云峰含糊的说,像在梦游。
赵宇飞将油门踩到底,他听到朱云峰在身后倒下,黑暗也快要将他吞下。
在意识消失之前,他踩下了刹车。
没人知道发生什么,大巴冲出隧道前歪向一边,侧窗在撞击下破碎开。最后缓慢的停在了宽阔的路上,路旁高挑的灯,静静的注视发生的一切,不远处一辆大车横在路的中央。
暴雨继续下。
张一凡模糊意识到,自己正在梦的世界里。
他在湖底,随着暗流飘荡,这里明明该是幽邃一片,但却有微弱的光,让他看清周遭的事物。
他寻找了一会儿光源,却无功而返。他看到水草在摇晃,一头鱼儿游向他。那鱼长着人头,他却没有惊慌。毕竟这是在梦里。
梦里事物大小尺度很难判断,那鱼儿游到他跟前时,他才发现那鱼的大嘴,几乎能吞下一辆卡车,嘴里漆黑一片犹如在隧道里看到的光景。
他被一口吞下,来到一片虚无中。
他觉察到,脚下不再是空无一物,而是实打实的地面。
便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废墟瓦砾之上,整座城市,在他脚下坍塌,只剩下满目疮痍。
他能听到鸟叫,自然在这片土地上重生,植物奇怪的从废墟下冒出,城市重新由自然占领。
不过这是梦,梦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张一凡漫步在这片古怪的瓦砾树林里,他能感觉到,有东西躲在废墟下,正窥视着他。
他能敏锐觉察到有视线在他身上游走。
透过砖石的缝隙,他尝试搜寻那活物,钢筋像野草从混凝土的断裂面支棱出来,上面已经挂了不少树枝藤蔓。
他在废墟上挑着能落脚的地方跳跃着,也许某块水泥板会塌陷,而他会掉入水泥板之间的缝隙里。
但这一切都没发生,张一凡灵巧的在碎石里穿梭。
他经过了一段像峡谷一样的地形,然后看见一个岔路口,指路牌艰难的立在地上,支架已经扭曲,像是遭遇了车祸。
而两个路牌,像是不同时期的产品,指向左边的路牌满是铁锈,指向右边的则是光滑平整。
他本能的感觉到,他要搜寻窥视者,就该往左边走去
于是,他穿过一段峡谷般的地形,最终来到洞口前。
那山洞似的结构,是由乱石构成,像是在城市毁灭后浑然天成。
有一双眼睛亮起,他试图去看清里面是什么……
梦境在离开。
他感觉有人正轻拍他的脸。
他想起,自己正通过一条隧道。周围的光像是被吞噬了,接着,他便失去意识躺在地上睡去。
脸贴在冰冷的地面上,温度几乎和那拍他的手一样。
他睁开眼,以为会看到钟煜菲那张圆脸。却发现林白鹭出现在面前,她关切的望着他。
“你的手好凉。”张一凡感叹,然后发现自己也在冷的发抖。
寒风从那破碎的玻璃外闯入,在车内翻滚前进。
其他几人都靠在椅子上,身体虚弱无力,仿佛他们刚游过一片无边际的黑暗之湖。
“我做了个奇怪的梦。”钟煜菲在发抖,他陷在座位里紧抱双臂,一只眼睛在不正常的抖动。
“梦有不奇怪的吗?”郑岳风声音软绵绵的。
梦境无论多么怪诞,然而身处其中之时都难以察觉,要等到醒后,才会意识到自己睡着后变成了格列佛,踏过一片不及池塘深浅的海洋。
“我梦见一片废墟,我站那上面,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钟煜菲闭上眼,眼皮仍在跳动着,他仿佛还停留在梦里。
大家望着他,都是一脸错愕。
像是有人在张一凡脖子那,打了个鸡蛋,蛋液正顺着衣领流到后背上。
梦是神秘的存在,而发现全部人都在相同梦境中时,神秘就转化为恐惧,对未知以及无法解释的恐惧。
正是这种恐惧,驱使人类去探索宇宙,发射卫星,登陆月球。
“看来,我们做了同样的梦?”赵宇飞领悟此刻沉默中的含义。
没人想去探讨,更没有人解梦,大家默契的抛开这话题。
张一凡握住林白鹭的手,他感到力量在恢复。
他们像是经历了一场流行感冒,现在正处在康复期,头脑逐渐清醒,开始尝试操控自己的躯体。
“我们这是在哪?”朱云峰第一个站起来,他窗外的景色,似乎熟悉的可怕。
“天呐。”他摸着胡子自言自语,“我们得下车看看。”
身体现在几乎是完全恢复。
撑开伞,他们一齐站在雨里观察,一言不发,像是群参加葬礼的人。
路灯望着它们的老朋友,友善而柔和的光笼罩他们。稠密的雨帘中,依稀可见一辆横在马路中的车。
“天呐。”朱云峰不停的重复,仿佛他的语言功能卡住了。
路灯像卫兵一样排列延伸至远方。赵宇飞默然的朝着那辆车走去,手里握着电筒,步伐坚毅而沉重。
大家也都把电筒准备好,跟着赵宇飞往林子那边走。
赵宇飞在观察,在聆听。
光圈在树林里跳跃,每一根树枝看起来都像是雨衣人的形状。
他停在土坡边,往下面的枯枝照着,惊讶的发现那里空无一物,好像他应该在这看到秘书的坟墓似的,上面立着石碑,石碑上刻着数字和画像,前面还摆着香炉和供果。
“天呐。”这次轮到赵宇飞重复这两字了。
他用电筒照向密林深处,提防着怪影扑向他们,甚至是在某个枝干上会站着一只长尾巴的怪鸟。
然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现。
除了寂静。
人们将自己那点可怜的家当,搬到另一辆车上。
坐在车上,却没人说话,只听得雨声淅沥。
他们不约而同的望向郑岳风,仿佛期待他发表什么演讲。
郑岳风无奈,但还是开了口:“你们干嘛愁眉苦脸的,我们的境况,和之前有什么不同么?”
也许,他们抱着一丝幻想,认为自己有机会离开这里,又或者,人们在期许着郑岳风的玩笑是真的——他们能开飞机,飞往一个遥远的国度,在沙滩边定居下来。
他们逃离这片巨大的雨云,沙滩边的阳光,让雨衣人无可奈何。
“要我说,这里和日常生活没两样。”郑岳风看着大家陷入消沉,决定道出自己真实的想法,“我们从前也是被死亡追在屁股后面,只是阎王爷的花招不是怪物。他用意外来对付人类,车祸、疾病、衰老什么的,我们都没有机会去反抗。现在至少我们能和实实在在的死亡斗争,不是吗?我们有电筒。而且这里完全违反常规,我们甚至不用去期待长生不老药的发明。说不定,我们真的能在这鬼地方永生不死,这也是说不准……”
“说不准,这的东西最后都会被破坏,像25号宅子那样,最后我们无路可退。”赵宇飞说出自己的忧虑,他曾经在杂志上看过,战争时期有人做出了暖灯,在室内种植蔬菜,做陷阱捕捉老鼠,最后在围困的城市里活了下来。他们也能做到吗?
糟糕,这不对,此地连可恨的老鼠都没有……
郑岳风居然笑起来,与大家的愁云惨淡相比,他像是默哀人群里坐着的一位小丑。
他看起来甚至是得意极:“你们原来是在担心这个?难道一个人都没发现吗?”那招牌式的笑容,又挂在他脸上。
“被撞坏的路灯全都亮起来了。”
像发了疯似的在大雨倾盆中飙车,他们沿着山路狂奔直上,只为去确定一个事实。
停车场上停满私家车,但无一损坏。人们的嘴张成了O形。
“保险起见,还有一个事实要确定。”郑岳风继续得意笑着,“我们造成的影响,是否也会复原。”
他们穿过层层院落,没做任何停留。
最后,紫金寺的大殿立在面前,像一座小山那样稳健。
两位老人再起跪在佛像前,殿内烛光闪烁。其他几人也给佛像磕了几个头,不过更像是欢庆节日的仪式。
“时光倒流,充满神话故事的原始社会。”郑岳风很满意。
他们没有留宿禅房,有了前车之鉴,赵宇飞考虑到,住所离车辆太远。他们想赶回湖边别墅,但开到加油站时,大家都已经疲惫不堪。
只好留宿在附近的汽车旅馆里,他们再次来到便利店,这次几乎是搬空了它,所有人这回都带上了行李箱,脸上也是神采奕奕。
原先被钟煜菲拿光的巧克力纸盒里,此刻,里面又是货品充足。
林白鹭毫不客气,把货架上的软糖抢光了。
“一定要这么小孩子气吗?”郑岳风抗议。
林白鹭扔回了一盒软糖给他。
像是特意给这欢快的氛围助兴似的,就连雨衣人也没有来扫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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