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妮卡回到了森林深处。
天色已经相当昏暗了,但她胸腔中激起的悲愤无法平息,这股强烈的情绪如同火山熔岩一般剧烈地发着热,彻底覆盖了真神告诫她去追求的“自我”。
她终于找到了魔力种子。
那是一株外表看起来十分平常的植物,轮生的羽状复叶颇为苍翠,然而在处处都是鲜草与灌木的森林里就如同浩瀚沙漠中的一片小沙丘。
艾妮卡面对着它时深感惊惧,它将如山洪般丰富的黑暗力量不断灌输给她,而她心中的火山强烈地排斥着这股力量。
她不能太过犹豫,她要做的事情是对真神的亵渎,是对导师的违抗,是对圣行的妨碍。
但她必须这么做,只有这么做她才能让这场悲剧迎来收场。以往她不知道魔力种子会带来如此的灾难,她感到自己受到了深深的欺骗。
雨已经停歇了下来,但水雾仍然弥漫着,原本已经觉得水汽亲切的江仙子艾妮卡此刻只觉得这样的天气令人非常恼火。
她将冻僵的手放在魔力种子的叶子上,一瞬间滚滚黑潮沿着她的指尖涌进她的身躯。
没有任何动物能够阻挡这股力量,这股力量足以令它们陷入疯狂,而它们甘之如饴因为它们会因着这黑潮变得极度强大。
没有魔力的人类一定会受不住这样的力量,要么当场暴毙,要么失去所有的理智,成为邪兽一样的存在。
艾妮卡不断地用残存的理智提示自己,我是江仙子,我要为陛下斩断自己布下的孽根
她感知到了魔力种子在地底下巨大的根系
这不起眼的植物竟将根脉大肆扩张到数百步外,最深处甚至能感受到真神尸体的轻抚那是深渊,那是地狱,那是能熔蚀一切的黑暗。
真神的尸体
艾妮卡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概念是怎么冒进自己的大脑里的。
真神难道不是活生生的超凡存在吗
若是真神已死,那么圣教徒们到底在崇拜着什么
不对,不对,要是真神并没有存活,那么赐予力量给“真兽”和术士们的到底是谁
这不可能
黑潮几乎要覆盖她心中的火山了,她没时间去思考这些事了。
她将自身所有的魔力灌入到魔力种子当中,巨大的根系也受到了她的掌控,她以一人之力搭建起复杂的庞大术式,水分渐渐地从这株怪物般的植物中脱离出来。
她一边坚持着抵抗着魔力种子灌入的黑暗力量,一边将自己的力量灌入到种子里头,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
在圣地多年的学习使她从内心深处敬畏真神,她知道这样亵渎的行为一定会触怒真神,但茫茫的愧疚感和悲愤感让她不会再在乎自己的生命。
她不知道自己对于陛下、对于这个王国而言到底是不是最大的祸患。
她的魔法终于奏效了,她看见这株奇葩已经枯黄不堪失去水分的任何植物都不能活下来。
她用指尖掐住它的主茎,用尽所有力气奋力一拔,将它彻底拔断。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月亮已经爬上树梢,月光穿透正在散去的阴云轻轻地抚摸艾妮卡的脸庞,就像母亲赞扬做了好事的女儿那样。
她莫名地觉得想哭。
她从小成了一名孤儿,遭到过欺骗与迫害,孤身一人流浪多年,这让她从不愿与人亲近。
来到洛凡她才第一次有了归宿感,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温暖。
她做的事情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然而启示的答案就在那里,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代价吗
这样的代价未免太过沉重。
她依然跪在脏兮兮的地上,毫无精神。哀叹过后,才慢慢起身。
她要把王后殿下带回去。
再一次走出森林,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任何邪兽,反而是有一些小型的虫子和野兽趁着夜色出来活动,竟让她安心了不少。
她在森林外找到苏玫的尸体,脸部依然完整,身体已经被撕咬得不成模样。先前她利用魔法做了干燥处理,她相信这样能让尸体保存得更久一些。
她抱起这位已经轻了不少的王后,踽踽而行。
云雾已经散去了不少,月色明媚,想必夏天马上就要到了。然而此时正是半夜,仍然相当清寒。
艾妮卡自己亦是衣衫褴褛,身躯极度疲惫。她坚持抱着苏玫东行,就像一位有着顽强意志的朝圣者。
来到西部防线的时候她就听纳尔卡说过所谓的“第二防线”,这道防线离森林较远,分布在西部州西端的广大农村地区,可以利用靠近农村的优势就地补给。
莎克希尔建立这条预备防线正是为了防止今天这样的灾难。艾妮卡相信在第二防线能够找到幸存的活人。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双脚都已经走到几乎麻木的程度,抱着苏玫的双臂也同样酸痛得几乎要失去感觉。
到了东方的天空已经显出亮色的时候,她才终于见到了隶属于邪兽防线的岗哨小楼,她大喘着气,硬睁着双眼,坚持走到了小楼的门口。
将苏玫放下之后,艾妮卡用尽力气敲门,却只是敲出并不大的响声。
没人回应,也不知道有没有御法师驻守着。
但她真的走不动了
她瘫倒在门边,就那么倚着门,沉重的眼睑迅速跌落下来,她知道不用多久自己就会昏昏沉沉地睡去,再热烈的阳光也无法将自己刺醒。
然而这个时候门却嘎吱一声打开了,她的后背差点跌到地上,开门者连忙扶着她。
这名法师望了望艾妮卡,又望了望全无生息、缺胳膊少腿的苏玫,吓了一跳。两个女人皆灰头土脸、衣衫褴褛,已经无法从衣着去判断她们的身份了。
“喂,你还好吗”他摇了摇艾妮卡。
艾妮卡挣扎着,艰难地睁开了眼。
总算得救了
驻守岗哨小楼的御法师找来了附近村子的村民,数人热心地照料了艾妮卡,艾妮卡更衣进食之后,很快倒在了小床上,过了一整个昼夜才清醒过来。
第二天白天,艾妮卡缓缓睁眼,便看见了男人皱眉的表情。
“女士,你可终于醒了。”
艾妮卡猛地一起身,把男人吓了一跳,“有邪兽攻来吗”
“啊没有不过,我听村民们说,前两天前线受到了迄今为止最大的一波攻袭,大量的御法师要么战死、要么逃亡,第二防线的同僚们都非常紧张。却又不知道怎么的,邪兽没有再向东攻来”
“没有攻来就好”
男人挠了挠脑袋,忽然想到了什么,“难道,你和你死去的同伴就是前线的御法师吗”
“这事要马上汇报陛下”艾妮卡忽然抓住了男人的手,令后者瞬间脸红。
还没等男人回应,艾妮卡却又马上改口,“不不陛下恐怕接受不了该怎么办”
“冷静点,女士,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的名字、职务,还有西线发生了什么”
艾妮卡叹了口气
傍晚时分,法师让艾妮卡躺下好好休息,他出门去找村民要些食物给她补补。
他走到村头。在那儿,一名戴着笠帽的农夫就站在树后歇息。
法师见了,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路过农夫的身边,凑到其耳畔说了些什么。
一日之后,欣特慕尔镇,西部州总督蒂尔佐便收到了最新的消息。
“这”除了震惊,蒂尔佐此刻再没有别的表情。
他立即安排最心腹的团队,叮嘱他们趁夜前行,不要轻易让人察觉。
随后他立即进入办公室,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拿来纸笔,很快写好一封寄给宾达尔的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