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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这位委托人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首发}
委托人姓张,他说我们可以叫他阿牛。
这位阿牛哥在近郊的一个城中村拥有一家果园式的特色旅馆。住客可以任意在果园里摘果子,当然了,只能现吃,不能带走。旅馆的口号是健康生活,所以旅馆餐厅出售的食物几乎都是他们自种自养的。就因为这个特色,很多城里人特地时不时就拖家带口地去阿牛哥的旅馆小住几天。
果园外是一个露天的老戏台,也是阿牛哥家里的地皮。一直到八十年代初都还有戏班在那里登台唱戏。村里人对这个老戏台还有颇有感情的,所以阿牛家人以前一直没动它。
然而这三十年来,老戏台早已风光不再,破败潦倒。阿牛哥觉得荒废这么大一块地方实在可惜,加上旅馆的生意越来越好,地方越来越不够用,阿牛哥就想把戏台拆了,加建一栋住房。
准备动工的前天晚上,工人们听到老戏台上铙钹作响,一个女声带着哭腔唱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朝飞暮卷,云霞翠轩……工人们还想说什么人半夜三更地发神经跑到台上唱戏,出去一看,却见台上依然空荡荡的,冷落寂然。
工人们从果园走出去不过才半分钟时间,如果刚才唱戏的真的是人怎么会消失得这么快?这些工人大多都是村里的村民,本来就很笃信鬼神,经过这件事很多人都觉得心里慎得慌,纷纷提出不干了。
阿牛哥说三十多年了这戏台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闹鬼?肯定是那些喜欢老戏台的村里人知道他要拆戏台,过不了情感上那道坎,所以故意搞这些有的没的吓他们。那唱戏声八成是用手机放的。
工人们觉得也有些道理,就暂时安下心来。
第二天,他们开了一辆推土机过去,刚开到老戏台前二三米的地方,推土机就突然熄火了。之后怎么样都没办法重新启动。弄了半天之后,阿牛哥火了,说他就不信这么多活人拿一个死的戏台没办法,他抡了一个榔头走过去直接狠狠地一榔头敲在戏台上。这么大的力道戏台就算不当场陷个坑也得掉几块砖吧?但是偏偏没有。戏台一点损伤都没有!
工人们这下真的慌了,说不用想了,这老戏台肯定有鬼神护着,阿牛你爱咋的咋的吧,我们就不掺和了。这帮工人丢下工具就作鸟兽散了。不仅如此,之后村子里谁也不肯来帮阿牛拆戏台了。
阿牛哥见状也不太敢跟老戏台硬碰硬,就找到我们,希望我们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道士在老戏台上转了几圈之后,说哎呀,这种类型的阴灵连十大阴帅都拿不动啊。
我说有那么厉害?
阿牛哥更是吓呆了,说他家老戏台上没死过人啊,怎么可能招惹上那么厉害的东西?
道士说其实总体来说阴灵逗留在凶案现场的不多。阴灵之所以会留在人间一般来说是因为有某些事情放不下。可能为情,可能为爱,可能为仇,可能为恩……只有小部分为仇而留的阴灵会在凶案现场成为羁地灵。
阿牛哥说什么爱恨情仇的他也不大明白道士在说什么,他只想知道我们是不是真的对这东西一点办法都没有。
道士说鬼真的拿这东西一点办法都没有。但是对人来说要搞定它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我说道士你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道士说徘徊在老戏台上的是一个痴魂。它不知眷恋何物,一直在老戏台上阴魂不散。它已经深深地和老戏台融为一体了。戏台在它就在。它如果不主动离开,谁都没办法将它和戏台分离。所以说鬼是拿它没办法的。但是戏台毁了它也就魂飞魄散了,人若要拿它,只要把戏台拆了就行。
阿牛说但是拆不掉啊。
道士笑了笑,说这就是纠结的地方了。
我说道士你的意思是说只有毁了戏台才能灭了这痴魂,但是只要这痴魂还在,它就会竭尽所能地保护戏台?
阿牛说你们都把我绕晕了。你们就说这事儿咋整吧!
道士说阴灵的力量是有限的,它虽然可以搞点小动作挣扎反抗,但你要是铁了心一定要灭了它,只要加大拆迁的力度就好。它再牛也不可能对付得了重型机械、炸药这种东西吧?道士又说了,但是这毕竟不是什么恶鬼,不但不害人,在你要拆戏台之前它甚至从来没有现出半点痕迹来影响村里人的正常生活,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做得太绝。
阿牛说我没有要针对它啊,但是它占着我家的地方不肯走我该怎么办啊?
道士说我们可以想办法查出这痴魂徘徊人间这么久到底想要什么,只要满足它的心愿,它自然就会乖乖投胎转世去了。
我说这要怎么查啊?我们连它是谁都不知道。
道士说我们起码知道这痴魂是个会唱戏的女鬼。他让阿牛去找村里的老人打听打听,看能不能得到什么线索。
阿牛让他旅馆的员工帮忙在到处询问,才过了半天,就有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家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找上门来。
老人家一进门就说他知道戏台上的是谁。我们赶紧请他坐下。让他慢慢说。
老人名说流连在戏台上的是其实不是女鬼。
老人名叫黄进。村里人都叫他黄爷。黄爷告诉我们这个村子是清末一个高官的故里。那位官员衣锦还乡之后在家乡做了很多建设。村子在鬼子打进来之前一直都挺富庶的。
在黄爷小的时候,阿牛家还没有建这个戏台,村子的人都爱到一家名叫满记的茶楼喝茶听戏。黄爷家那时候是村里有名的大户富户,一直都是庭院深深。小黄爷平时没什么机会出门,但是初一十五的时候,他们家人会一起到满记包下一整层楼听戏。这几乎就是小黄爷当时的全部娱乐生活了。
黄爷的童年是由一曲一曲大戏组成的。他长到十几岁的时候很自然地就生出了要成为戏曲名伶的理想。可惜这想法刚萌芽就遭到家里人的强烈反对。黄爷家人虽然也很爱听戏,但是却认为戏子是下九流的行当,如果自家子弟从事这行那就是堕落,就是对不起老祖宗。
黄爷当时年纪很小,加上本来就没什么主见,被家人这样一打压之后马上就放弃了。
直到他二十二岁那年,事情才有了转变。那时候刚刚解放,满记相比当年来说已经残败没落许多了,但是偶尔还是会有戏班子到满记挂牌演出。那天,满记就来了一个叫小双喜的戏班。黄爷在后台看到一个比他大一两岁的年轻人在练嗓。攀谈几句之后,黄爷才知道那个年轻人来自附近的一个小村子。年轻人还说他母亲在生他之前还在黄爷家做过一段时间帮佣。
黄爷跟那年轻人越谈越投契,就把自己小时候曾经梦想学戏的事情说了。年轻人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能用这种封建思想看世界?年轻人鼓励黄爷要坚持已见,有梦就要追。年轻人说他自己现在其实也还算是学徒,黄爷要是真想学,他可以抽空教黄爷,然后大家一起练习。
黄爷很高兴,往后一有机会就去找年轻人。
他们这样偷偷往来了近一两年,黄爷也渐渐有了点基础。他经常忍不住趁家里没人的时候在房里唱上一段。结果好死不死的,有一次他老妈忘拿东西转头回来的时候听见了。
黄妈质问他是在哪里学的。黄爷马上慌慌张张地说他没有学过,他从小耳濡目染自然会几句。黄妈本来就将信将疑,加上黄爷当时神情鬼祟,黄妈就更加疑根深种了。
黄妈暗中一打听,才知道她儿子有事没事就去找一个戏子一起唱戏。这下还得了?黄妈带人气势汹汹地找到那个年轻人,命令他不要带坏她儿子。年轻人很有种地说现在时代不一样了。现在鬼子打跑了,老蒋撤退了,人民翻身做主了。每一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道路的权利,我就是要帮你儿子,你能拿我怎么样?
黄妈当下气得咬牙切齿,她正考虑要怎么对付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的时候,刚巧遇到这臭小子的母亲来戏班探望他。
黄妈一见到年轻人的母亲霎时脸都绿了。
原来那年轻人的母亲以前本来是黄妈的陪嫁丫头,进门没多久,这个陪嫁丫头就跟黄爷他爸搞上了。黄妈发现的时候陪嫁丫头已经身怀六甲。黄妈自然容不得陪嫁丫头和她的小孩,黄爷他爸其实也不想要这野种。后来黄家给陪嫁丫头一点钱,打发她回家乡生活。
黄妈一见年轻人的母亲就是当年那个狐狸精,新仇旧恨一同发作,扯起嗓子骂道原来这臭小子就是当年那个野种!怪不得他故意接近我儿子,教我儿子学这些下三滥下九流的东西!
黄妈说他们两母子心怀不轨,自己下作还想拉她儿子下水。年轻人护母心切跟黄妈大吵了一架。
黄妈回家之后二话不说,让下人守住黄爷的房门不准他随意出入。
黄爷一头雾水,心说你不让我学戏就不让我学戏呗,还不许出门,这是几个意思啊?他千方百计地在下人中询问,终于得知原来这一两年里教他唱戏的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黄爷心里当时那叫一个百感交集啊。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个哥哥。而且这哥哥还是唯一一个支持他追求理想的人。
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再见他哥哥一面。一天夜里他想了个办法溜出去找他哥。他哥说小双喜第二天中午就要离开这个村子到城里去。他哥说黄爷要是真的那么想逃离家里人的控制可以在他那先住一晚,第二天跟着戏班一起上路。
黄爷当时想了很久说好,他就跟他们一起走。但是他家人发现他离家之后肯定第一时间来这里找他。所以他不能住在这里。他哥说那他晚上可以到村口的旧茶摊对付一宿,那是他们戏班离开的必经之地,他们第二天中午走的时候叫上他就行了。
黄爷虽然觉得就这样离开父母挺不孝的。但是他知道离开这里之后自己的人生就完全不一样了,所以还是挺激动的。
不料睡到半夜的时候,他老妈就带着一大帮人到那个旧茶摊把他拎回家了。
原来他老妈发现他不见之后果然第一时间就去找他哥。他老妈给了他哥一大笔钱让他说出黄爷的下落。最终他哥在钱和他之间还是选择了钱。
黄爷说他听说他哥在十几年前就过世了。阿牛家老戏台这个位置以前就是那个旧茶摊。而他哥是唱旦角的。黄爷认为肯定是他哥觉得当年对不起他,死后阴魂回到旧茶摊的位置是想要跟他说声对不起。
黄爷说话的时候我注意到阿牛脸上一直有种奇怪的表情。
道士对黄爷说好的,您老的话我们都听明白了。您老先请回去吧,有什么我们再联系您。
黄爷拄着拐杖,又颤巍巍地走了。
黄爷一走远,阿牛就对我们说在戏台上的肯定不是黄爷他哥。
阿牛说黄爷他哥用当年从黄妈那得到的那笔钱另外筹办了一个戏班。后来又用那个戏班赚到的钱出国了。他后来算是国外华人圈戏剧界里数一数二的人物。
阿牛说他的一个表叔八九十年代的时候正好在那个国家留学,也正好碰到黄爷他哥到他们学校演讲。
黄爷他哥在演讲中说起这件往事的时候不但没有半点愧疚的意思,而且一脸得意,一脸嘲讽。他说他这个被黄家抛弃的“野种”现在从事着他们口中的“下三滥”“下九流”的职业在国外发光发热,而黄家竭尽所能帮助的“正统传人”现在却只能困在村子里靠拿低保过日子。
黄爷继承的家财、土地经过几次运动之后早就没了。而他本人又没什么专长,结果越混越不行,到老的时候才会这样穷困潦倒。
阿牛说其实村里人都知道这件事,但是他们也都知道黄爷非常珍视这段虚假的兄弟情。他们不想硬生生地打破黄爷自欺欺人的想法,所以大家都没把这件事告诉黄爷。
道士点点头,说怪不得,他能感觉到戏台上的痴魂是女性,而且过世的时候应该还很年轻。
过了一两天,阿牛的人终于带回一个挺靠谱的消息。
他们在村里打听到的英年早逝的会唱戏的女性只有一个,就是村里一位人称竹老板的老先生的女弟子。
竹老板不是做生意的。
旧时代的梨园界“老板”分为“后台老板”跟“前台老板”。
“后台老板”指的是戏园子老板,“前台老板”即戏班子老板。戏班的“角”往往同时也是班主,即前台老板。
那种常年性的戏班,衣箱道具多为班主私有,其他演职员属于“傍角儿”。戏班班主负责跟戏园子老板分账,一般按二八或三七成分账,最高的是一九成,最低的是四六成。戏班班主拿到分账分成后,留下大部分份额其余再分给其他演职员。所以旧时代把“角”称为“老板”,后来即便“角”不是班主,也约定俗成尊称为“老板”。
竹老板是北京人,以前就是一个戏班子的角。他在文革的时候被斗得很惨,后来虽然平反了,但是他内心阴影不去,于是再也不开口唱戏了。
竹老板当年当角的时候到过阿牛他们这个村子演出,而且就是在阿牛家的老戏台上。
文革结束之后,竹老板决定离开北京,找一个安静点的地方生活。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村子。
他搬到这个村子生活没多久就遇到一个天分资质很不错的小姑娘。竹老板很惜才,考虑很久之后,终于决定收她为徒。竹老板对这个女弟子视如己出,不仅悉心教导,还积极为她寻找演出的门路。
二十多年前,北京某家电视台办了一个以弘扬国粹为主题的京剧比赛。竹老板觉得那是个不错的机会,很好的平台,就鼓励女弟子去参加。没想到她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电视台安排参赛者住在附近的一家四星级酒店居住。两位参赛者一间房。结果跟竹老板弟子同房的那个女生被人寻仇,竹老板的弟子惨被牵连,比赛才进行到一半就死了。
竹老板因为这件事心都碎了,总觉得他要为自己学生的死负上一些责任。
此后竹老板不但自己不唱戏,连徒弟都不收了。整天浑浑噩噩的,靠烟酒度日。
道士说那咱们就去见见这位竹老板吧。
竹老板清瘦高大,气质很好,看起来很像封神榜里演神仙的那些人。只可惜他双眼无光,没什么生气。
道士把我们的猜测简要地跟竹老板说了一下。竹老板听完之后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是一瞬间后这光亮就黯淡下去了。竹老板这只不过是我们的猜测,戏台上的是不是他学生谁也不知道。
道士说要知道台上的是不是竹老板学生需要他帮我们到老戏台上试一次搭桥。
搭桥是一种联通凡人和阴灵的手段。需要在老戏台上,用一根那女弟子生前用过的筷子和一根竹老板用过的筷子搭一个三角桥。如果老戏台上的真是竹老板的女弟子,而且竹老板就是它一直流连不去的原因,那么这一人一鬼之间便能通话。
竹老板激动得有些发抖。女弟子生前经常到竹老板家吃饭,她用过的筷子竹老板一直留着。
等到晚上夜幕刚黑的时候,道士就在老戏台台上为他们搭桥。三角桥一下就立起来了。
接下来我们就看到竹老板颤抖着朝空白的地方伸出了手,像在紧紧拥抱着谁。
他们聊了很久之后,竹老板才转过头跟我们说他的女弟子死后一直在老戏台上徘徊,懵懵懂懂也不记得自己想做什么。直到三角桥搭通了,直到它看见竹老板才想起来它最早对唱戏感兴趣是因为小时候在老戏台上看到竹老板的戏班表演。
没想到自己长大之后竟然有幸投于竹老板门下。
女弟子原本打算赢了比赛之后风风光光地重回老戏台为恩师完完整整地表演一次,谁料天不遂人愿。它既没机会赢比赛,也没有机会回来。
这一夜,月朗星稀。
微风不识趣地撩拨着人们伤感的神经。
道士和我一直站在戏台边上,看着竹老板独自一人坐在戏台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有一刹那,我们仿佛也看到女弟子的灵魂在戏台上摆身段、甩水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