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这处宅子坐落在半山腰,人间四月天繁花开尽,可是这里的大片桃花只才露出浅淡的粉色。
这是谢繁华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过这么漂亮的地方,她小小身子穿梭在桃林中,先是由母亲牵着手,后来玩得欢了,不愿意再让母亲牵着,只想自己玩。
“承堂哥哥......”她实在太开心了,若是能一直呆在这里多好啊,她扭着小小身子朝一身玄色衣裳的少年跑去,仰着小脸看她,笑眯眯的,“这里真漂亮,我好喜欢这里啊,承堂哥哥,你们是不是不走了?”
她希望他们不要走了,因为家里哥哥姐姐都不爱带着她玩,就只有承堂哥哥会带着她玩。
他还给自己做可以打树上鸟儿的弓弩呢,自从有了弓弩,她就天天追在鸟儿后面跑,她再也瞧不上二哥哥的弹弓了。
少年漆黑的眸子泛起一丝亮光,眨了眨眼睛,随即伸手在她脑袋上摸了摸。
“枣儿,我要回去了,我会想着你的。”他虽然嘴角有着浅浅笑意,可那笑意并未达眼底,他漆黑的眸子里微微有些湿润,垂立身侧的小手也攥得紧紧的,他也舍不得这个妹妹,只有她从来不嫌弃自己,只要她不会说自己是狼人。
见面前小姑娘撇着嘴巴,似乎要哭出来,他想着要怎么哄才好,却见小丫头忽然又笑了起来。
“没关系,如果你走了,我可以去找你啊。”她觉得自己想出了一个好法子,很开心,站在原地不停拍手欢笑,“那里一定更好玩,还有马儿骑呢。”
李承堂小拳头捏得更紧了,望了她一眼,有些弱弱地问:“你......真的会找我?”祖父不愿意进京为官,他可能往后许多年都回不了京城了,爹爹御敌不过,他要随着祖父赶去北疆遥城御敌去。
“当然啊。”她答得十分干脆,可想了想,又嘟起嘴来,“可是......可是我还太小了。”她看看自己的短手短腿,一脸懊恼。
“那我等你长大。”他心情好,伸出一只手来,将小拇指翘起,“咱们拉钩。”
她立即就又露出笑脸来,也伸出小拇指,跟他的勾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她激动得又转了几圈,然后说,“承堂哥哥,要是我十四岁的时候还没去找你,我肯定是被我家里人管着了,那你一定要来救我。”她仰起小脸,很认真地望着他,“把我跟我娘都救走,承堂哥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娘不开心的,我知道,她不喜欢住在家里。”
李承堂垂眸想了想,面前浮现一张清丽的面容来,那个年轻的女子,面上总有淡淡忧伤。
他想了想,冲着面前的小女孩微微点头:“好。”
他回了遥城,一年一年等着,等了九年,却一直没有等到他想等的那个女孩。
到了第十个年头,他再也不想等下去,牵着一匹白马,直接去了京城。
唐国公一家戍守边疆,若是没有皇帝的圣旨宣召,是不能够入京的。可是他来了,为了十年前彼此间的一个承诺,他冒着受死的危险,来找她了。因为她说过,如果自己十四岁的时候还没有去找他,肯定是被家里人管着了。
京城依旧热闹繁华,燕平侯谢府,却是比十年前更加繁盛了。
谢家三郎战胜归来,受封靖边侯,一府两侯,极为荣宠。
他不是光明正大来京城的,所以不能光明正大去谢家,因此,只能等到天黑的时候,偷偷去找她。
他穿着夜行衣,越过谢府一层层护卫,找到她所住的地方。
才将走进院内,便听得里面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一个身着褐色袍子的中年男人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脚步匆匆,天太黑,他瞧不见男子的脸色。但是却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因为有丫鬟唤他侯爷。
想来该是靖边侯谢潮荣吧,他的表叔,枣儿的父亲。
屋子里头很静,他跃身到了屋顶上,悄悄拿下一块瓦片,他瞧见有两个女人抱在一起哭。虽然离得远瞧不起容貌,但他知道,那个少女是枣儿,而那位妇人便是靖边侯夫人。
他静静瞧着,心里很疼,抓住瓦片的手越来越紧,他忽然想带走她。不告诉任何人,就这样悄悄将她带走了。
屋子里点着一盏煤油灯,灯光很暗,谢繁华将婢女都挥了出去,只一个人静静抱着手坐在纱帐内。她赤着脚,下巴搁在膝盖上,手上抓着那张弓弩,然后眼泪又啪嗒啪嗒流了下来。
不能去找他了,往后都不能去了。
她轻轻伸出手来摸上自己的脸,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脸上有一个个小坑。她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她不敢照镜子,她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这副容貌。
她有着一脸的麻子,所有人见着她,都躲着她,没有人喜欢她。
他轻轻从窗户跳了进来,风吹起纱帐,他瞧见了那抹瘦削的身影,无助的,可怜的,他忽然很想将她抱进怀里。
“枣儿......”他尝试轻轻唤了一声,见那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动了下,他脚下步子更轻了。
不知道为何,这次回来,他觉得她似乎变了许多。
谢繁华自然听出了他的声音,越是听得出来,她越是泣不成声,只一个劲摇头道:“你不要过来,不要看我的脸。”
“你的脸怎么了?”见她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他心里一惊,早顾不得许多,大步走到床边去,温暖厚实的大手紧紧握住她纤瘦的手臂,“枣儿,我回来了,我来找你了。”
谢繁华哭得肩膀直耸动,哽咽道:“我......我很丑......”
“让我瞧瞧。”他轻轻凑过去,用手慢慢托起她的脸来,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张小脸依旧娇嫩白净,只是,满脸稀稀落落布满小洞,脸颊有,额头有,鼻尖也有,她那双眼睛依旧很大,里面蓄满泪水,真是......真是可爱又可怜。
他忽然笑了起来,小心翼翼捏了捏她鼻子道:“哪里丑了?比十年前更美。”
谢繁华微微一愣,然后又捂着脸说:“你骗我!你骗我!他们都说我丑,背地里都喊我麻子,没有人愿意理我,呜呜呜。”
他轻轻拍她后背:“旁人那是嫉妒你,她们嫉妒你长得好,所以故意这样说的。枣儿,你是信她们,还是信我?”
谢繁华止住哭,又微微扬起脸来,看着眼前眉目俊脸的青年,终于开口唤他。
“承堂哥哥......”
他很是认真点头,轻轻揽她入怀道:“我想娶你做妻子,我想带你去大漠。”
“还有我娘。”她见到了承堂哥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住他衣领道,“带着娘一起走。”
他微微愣了一会儿,想着方才大步夺门而出的男子,点头道:“好。”
正当李承堂谋划着要如何提出娶谢家三女为妻的时候,北疆战事一触即发,祸不单行,没过几日,有人早朝上奏疏言,北疆之所以突起战事,那是因为原本该是戍守在北疆的英勇战将李承堂不得召而进京。
次日,圣上便宣李承堂进宫,下旨要他将功赎罪。
他临走前的那晚,又偷偷去看了她,他要她等着他回来。等打完了仗,他就会回来娶她了......
可她得来的消息,却是他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她日日都能梦见他,浑身沾着血,却依旧对她微笑,要她等他回家。
他说,回家了,就娶你。
她从梦中醒来,眼角有湿润的泪意,想着前程往事,竟然默默哭了起来。
睡在身边的人闻得动静,也起了身子,温厚的手掌轻轻拍在她肩膀上,温柔道:“怎么了?枣儿,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来,我抱着你睡就不怕了。”
“承堂哥哥......”她哭着扑进他怀里,哽咽道,“对不起,我当初没有等你,对不起......”
当初得知他死讯后不久,她就被家族当成一颗棋子,跟夏盛廷订了亲。
婚礼当天,他却回来了,满身的血,拦着花轿......可她却不能嫁给他了,因为她已经是别人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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