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院内,红芍将小丫鬟煎好的药端进了内室,坐在床边,劝着贺氏喝药。
贺氏闻到了药的味儿,不禁皱了眉头,抬手挥了挥:“这药一股子怪味儿,我不喝,拿开。”
红芍急了道:“姨娘,那么大冷的天气您一桶凉水泼在身子上,昨天都发热了,连大夫都说了要您好生将养着身子,您怎么能不喝药呢?再说了,您不把身子给调理好了,拿什么去争去斗?您还有四小姐跟三爷呢,姨娘,您就喝了药吧,奴婢保证这药不苦。”
苦口婆心劝了一番,可见贺氏还是抬手虚掩着鼻子,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她没了办法,只转身看着静静坐在一边的广宁伯。
广宁伯贺宏宣正值不惑之年,生得孔武有力,一双眸子像是豹子一样,犀利有神,叫人见了便生畏。
他冷着一张脸,不怒自威,见红芍将目光转向了他,他则站起身子来。
接过红芍手上端着的药碗,坐在一边,用汤勺舀了药在嘴边吹了吹,递送到妹妹嘴边:“把药喝了,别让哥哥跟你嫂子担心。”
坐在一边的广宁伯夫人吴氏也是一脸心疼的样子,听得丈夫的话后连连点头道:“是啊妹妹,你打小便是哥哥嫂嫂的掌上明珠,如今见你病了,哥哥嫂嫂心真是跟针扎的一般。你快听你哥哥的话,把药喝了,身子养好了,可不比什么都重要。”
贺氏以前是很听这位嫂嫂的话的,可如今却是执拗得很,只偏过头去,不肯喝药。
广宁伯虎目圆瞪,气得将碗拍在桌子上:“哥哥当初是怎么跟你说的?谢家三郎的心根本就没在你的身上,若是他心里有你,又怎会娶他表妹为妻?你们打小青梅竹马一起玩大的,他只是将你当成兄弟、朋友,你说你怎么那么傻!好好的一个姑娘,竟是成了别人家的妾氏,如今为了争夺丈夫的宠爱,竟然不惜伤害自己的身子,你怎么这么傻!”
说到最后,广宁伯眼里竟然有了泪花,看着妹妹现在这副病容,他真是恨不得提着刀过去把那谢潮荣给大卸八块。妹妹虽有不对,可是他谢潮荣就没有错吗?既然已经有了妻室,何必再搭着珍儿不放,他这样做,简直就是欺负人。
以前在外行军打仗,容不得有分歧矛盾,不然会影响军心。可是现在不同了,两人都是战功赫赫,他贺宏宣也不再低人一等了,倒是要找他谢三郎好好说道说道去。
吴氏见丈夫双目猩红,赶紧起身过来劝道:“好了,你也少说两句吧,妹妹早就是大孩子了,你别总是说教他。”暗中狠狠拧了他一把,旋即坐在床边,握住贺氏手道,“你哥哥就是这样的倔驴脾气,他你还不了解么,越说骂你,就是越关心你在乎你。珍儿,你是哥哥嫂嫂看着长大的,哥哥嫂嫂都希望你能够好好的,往后不论遇着什么事情,你答应嫂子,千万别再伤害自己身体了,好吗?”
贺氏打小便没了父母,都说长嫂如母,这嫂嫂吴氏就像是她的母亲。
贺氏虽然平素里嚣张跋扈,但是内心深处还是有脆弱的一面的,尤其是面对感情。她一时没忍住,哭着便扑进嫂嫂怀里,哽咽道:“嫂嫂,他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几岁的时候就认识他了,他那个时候明明很喜欢跟我在一起玩的,他为什么不愿意娶我。我也没见他多喜欢他那个病秧子表妹啊,到了论家的年纪,怎么就娶了她呢?那云氏也就算了,云家跟谢家还算是门当户对的,可是陈氏算什么啊?一个农家女而已,不就是长得漂亮点么,凭什么啊。我打十三岁的时候就喜欢他了,如今也为了生了一儿一女,他哪怕是顾及着儿女也该对我好点的,可是回来了这么长时间,他都没踏入我院子半步。那贱人陈氏生的小贱人一回来就害我玉儿跟素儿,他明明知道,可还是护着,我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说得多了,又恨又委屈,一张惨白的脸都哭花了。
吴氏知道小姑子受委屈了,轻轻拍着她后背安慰:“好了好了,不哭了,嫂子理解你懂你。只是嫂子也劝你一句,这世间好男人多得是,也不差他谢三郎一个,他谢三郎对你不好,自然有旁人想对你好,你要是想离开他,哥哥嫂嫂帮你,咱们离开这谢府。”
“不行!”贺氏断然拒绝,伸手抹了把泪眼说,“我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绝对不会回头,我一定要做他的妻子,一定要玉儿去承袭他的爵位,我要他这辈子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她咬牙切齿,目光狠毒,余光瞥见一旁放着的药碗,端起来便闭着眼睛一口喝干净,“我会好好吃药好好养身子,哼,我倒是要等着瞧瞧看,谢家打算如何处置陈氏那贱人。”
贺宏宣见妹妹还是如此固执,也知道劝她不得,便转身坐在一边,肃容道:“你的胆子倒是越发大了起来,搭进一个张婆子的命也就算了,毕竟她只是一个卖身谢府的老奴仆,这事情捅不到府尹那里去。可你竟然连张家十数口人命都敢谋害,那周庭深是什么人?如今这事情可是已经闹到官府那里去了,你倒是说说看,打算怎么收场?”
贺氏惊讶道:“那张家人难道不是哥哥派人暗中下的手?”不是哥哥引着谢二爷跟那小贱人去然后栽赃陷害的吗?怎么哥哥倒说是自己了?
“我派人下的手?”贺宏宣气极反笑了,“我的傻妹妹,如今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呢,我会愚蠢得给自己制造麻烦?”见妹妹一脸惊骇疑惑的样子,他也微微垂了眸子,“既然也不是你,那到底是谁?”
莫非还有谁想害谢二爷不成?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有小丫鬟匆匆跑了进来,跪着说:“姨娘,侯爷来了,说着话就进屋了。”
贺氏立即弹了起来,激动得都不知道手放哪儿了,一会儿摸摸头发一会儿又摸摸脸,问道:“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丑?我头发都没梳,脸上也没有擦粉,这个样子怎能叫三郎见到?不行!”她指着跪在地上的丫鬟说,“你……你出去跟侯爷说,我马上就来,千万别叫侯爷进来。”
“可是……”小丫鬟刚准备回话,那边谢潮荣已经进来了。
他穿着深蓝色素面锦缎袍子,一头墨发高高束起,头上簪着一根羊脂玉的簪子,端的是俊朗无双。
贺氏见丈夫能够过来,早就换了一副笑脸,挣扎要下床来,却被谢潮荣扶住了。他虽不喜贺氏,心中也厌恶她设计害阿皎,可是当着广宁伯的面,至少还是得做些表面上功夫的。
“你身子还伤着,就别下床了,好好歇着吧。”一边将她扶回去,一边替她盖好被子,“伯爷跟夫人在,你别叫他们担心。”
若是此时生病的是陈氏,谢潮荣早就要将娇妻揽进怀里好好疼着去了,可是面对贺氏,他只能做到这样。可即便是这样,贺氏也是感动的,朝着丈夫一个劲点头。
贺宏宣道:“侯爷,老夫便就将妹妹托付给侯爷了,就此告辞。”
谢潮荣起身,朝着贺宏宣微微颔首道:“劳烦伯爷跑了这一趟,本侯自当会好好照顾珍儿。”
那边吴氏笑着朝谢潮荣弯了弯腰,笑着说:“侯爷,小妹打小便就是娇养着的,需得人疼,以前在家有哥哥嫂嫂疼,好在如今还有侯爷来疼,这样的话,我们夫妇也算是对九泉之下的父母有个交代了。”
谢潮荣面上一直保持友好笑容,点头道:“夫人放心吧。”却也没有多说。
贺宏宣夫妇告辞后,谢潮荣又在贺氏房间做了一会儿,直到贺氏药劲上来睡着了,他才转身离去。
这几日,陈氏一直都是被关在祠堂里诵经念佛的,谢繁华每天都会去祠堂一趟,可看守的婆子还是不肯放她进去见母亲一面。虽然尚且还见不到母亲的面,但是能听到她的声音也好,至少知道她是安全的。
谢繁华回到汀兰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见自己父亲在娘的房间里,她几步走了过去道:“爹,你怎么了?”
谢潮荣见是女儿,回了神来,伸手在女儿脑袋上拍了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没事,就是有些想你娘了。”
“娘就在祠堂里关着,爹若是想娘,可以去找老太太说情啊。爹您要是一心想要救娘出来的话,老太太不会不答应的。”这几日见爹并没有为娘多做什么,谢繁华对这个爹不免有些心生怨恨,再加上她有上辈子的记忆,因此对爹也就没了好语气。
谢潮荣见女儿似乎刻意针对自己,心里绞着疼,却是没有责怪女儿,反而致歉道:“枣儿,是爹无能,爹不但不能救出你娘,反而还……”
“还怎么?”见爹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样子,谢繁华本能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又见爹脸色很差,不免紧张问道,“爹,你倒是说话啊,反而还怎么了?你是要急死女儿吗!”
“枣儿你别急,你坐下来,容爹慢慢跟你说。”谢潮荣拉着女儿往一边坐下,沉默了一会儿,方抬眸望着女儿道,“枣儿,若是爹娘和离了,你会怪爹吗?”
“和离?”谢繁华觉得好笑,真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不免就笑出了声来,“爹,女儿知道,贺氏身份比我娘高,所以全府上下都在装瞎子。你们一个个明明知道我娘是被冤枉的,可是谁也不愿意站出来替我娘说话。和离?呵,爹,怕是老太太说的是叫你休妻吧!”
娘被人泼了脏水,如今在整个侯府的名声都不好了,老太太不趁机叫爹休了娘才怪呢。谢繁华心里虽然怪老太太,可是她更恨自己爹,爹若是如今同意休了娘,那当初又为何要求娶娘亲呢?
谢潮荣垂着头,一脸疲惫的样子:“爹那么爱你娘亲,怎么舍得休了她,叫她名声败坏?若是坐下来平心静气和离的话,也不会那么委屈她。”
谢繁华才不会信自己爹的鬼话,嘲讽一笑道:“爹,若是你跟娘和离了,你真的打算放手吗?女儿不是看不出来,你必定是爱娘的,可是你为了孝义为了整个侯府却答应了老太太的话,想必是老太太也答应了您什么吧?是不是打算和离之后,还硬将娘留在府上?到时候贺氏为妻,我娘为妾?”
女儿猜的一点没错,谢潮荣确实是这样想的,他不会放阿皎离开的。
谢繁华凉凉地看着自己父亲,她以为这一世只要自己不丑了,爹跟娘就会很好的呢,原来不是。他们的矛盾,其实根本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贺氏身后的娘家,是侯府的兴旺。
不想再跟自己爹爹多说什么,谢繁华起身道:“爹,女儿累了,先回屋歇息去了。”说完也不等爹同意,转身就走。
谢潮荣望着女儿渐行渐远的背影,搭在桌案上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面上有着隐忍跟自责。
谢繁华刚回到自个屋,赵桂氏进来说:“小姐,您叫奴做的事情,奴都做好了,果然小姐叫奴从那萧婆子下手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