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麻姑献寿还没唱完,四周的宾客仅仅看了我们一会儿,就再次被少女婉转的唱腔勾了过去,只剩下几个穿红披彩的管事儿像是中了定身法一样立在原地,双目失神的看着我们。
站在后面的小丫鬟赶忙上前一步,把老头儿的身子扶正,一手抹着前胸,一手托着翻到椅背后面的大半个脑袋,一躬身、一使劲,呼哧一下子就把老头撕裂的脑袋重新按了回去。
小丫鬟玉手一翻,按着老头的腮帮子揉了两三下,老头儿的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几转,伸手抓了一条白藕咔嚓咔嚓的嚼了起来,小丫鬟又在老头脸上揉了几下,冷着脸朝我们瞟了一眼,这才又退了回去。
不等手上的白藕吃完,老头的腮帮子两边的裂口就已经消失不见了,一张面皮也重新恢复如常。
他把沾满藕汁的手指头戳进嘴里咂吧了几下,咧着嘴嗤嗤的笑了起来,声音又尖又干,听的人两腿直发软,老头瞪着两只豆大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几圈,一抬手,遥遥的指向我们。
老头儿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嘴角一动,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藕汁顺着嘴角就流了出来,站在一旁的小丫鬟一甩衣袖,面无表情的冲着我们移了过来。
再去看那老头儿,早已经成了一幅奸邪阴魅的模样,脸上开始生出一层灰毛,手里吃剩下的白藕也成了半截挂着血丝的肥腻人手。
“糟了,我们被看到了,先出去。”童远脸色一沉,匆匆站起身来,朝我们喊道:“走,快,快退!”
本来我们就坐得别扭,这会儿听到童远的喊声,谁也不顾上矜持,纷纷站起来朝院外跑去。
再回头,发现凉棚里面坐着的老寿星已经变成了一只金鼻灰毛的老狐狸,鼻子一抽一抽的,两只绿油油的眼睛像是探照灯一样打在我们身上。
老狐狸身边的小丫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两尊爬满古藤的石像,却依然还保持着追赶的动作。
再看桌上,哪里还有什么瓜果点心,全都是一些粉粉嫩嫩、细胳膊细腿的婴孩,老狐狸之前一直嘬的葡萄竟然是一堆红彤彤、白花花的脑浆子,我心里不由一阵恶心,幸好没去碰那一桌子的山珍海味,要不然恐怕连隔夜的饭都得吐出来。
一阵阴风扫过,院子里的宾客全都变成了破破烂烂的纸人,或坐或卧的堆在院子里,一些纸人的嘴边、袖角甚至还粘着陈年的酒渍,空洞洞的腔子被风一扫,呜呜作响,听起来似孤魂悲泣,如怨鬼夜哭。
满院盛开的桃树,也变成了乌黑腐烂的枯枝,远处的石人石马早已生满乌黑的苔藓,铺在院中的金砖“噼噼啪啪”响作一团,不一会儿全都裂成了斑驳的碎石板,一派喜乐融融的南山寿宴转眼之间就成了让人心颤胆寒的森罗地狱。
端盘上酒的伙计纷纷抱着头缩在地上,滚成了一地黑压压的老鼠,吱吱呜呜叫唤着四处逃窜,侍酒的丫鬟三五成群的倒在地上,翻了几翻散成了上百只小狐狸,拖着长满霉点儿的破衣服到处乱撞。
那些站在院子两侧迎宾的本家后辈们接二连三的摔在地上,像是破麻袋一样缩成了一团,身上的衣服如同碎纸片一样散了一地,一堆一堆黑乎乎的虫子顺着衣服缝隙翻涌的到处都是,像是潮水一般向我们快速围杀过来。
这时候谁也顾不上谁了,大家纷纷甩开两条腿,要了命的往院门方向冲,身后的老狐狸咧着大嘴,在几条长几之间来回腾挪,眨眼的时间就扑到了我们身后。
眼前早已经没了落脚的地方,满地都是手臂长短的大老鼠,一个不留神就能踩死一只,这时候谁也不敢停下来,只能忍着肚子里的翻腾劲儿埋头往前跑,脚底下噗嗤噗嗤的声音接连不断,老鼠的血肉四处喷溅,一股股令人
作呕的腥臭味冲的人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跑到一半也不知道是谁被老狐狸扑倒在地上,叫了一声就没了动静,地上的老鼠很快就隆起了一个人形,我也不敢回头去看,蹚着像是海一样的老鼠拼了命的往前跑。
院门口早已经聚集了成百上千的老鼠,立在四周的纸人纸马纷纷被那些老鼠撞翻在地上,纸片像是雪花一样四处乱飞。
那些老鼠分明想要把我们全都关在院子里一网打尽,一层一层的堆在门边相互踩着后背搭起了梯子,眨眼的时间就在院门后面堆成了一座小山包,老鼠越堆越多,沉重的院门终于承受不住,发出一阵咯吱吱的声响,开始缓缓向中间合拢。
“青儿,这些耗子精是想把咱们团灭在这儿啊。”豹子往前冲着,大喊道:“这些玩意儿肯定都是那只老狐狸养的,都他娘的是吃人肉长大的,老子脚后跟差点让老鼠啃了。”
“豹子,弯腰!”眼看着老狐狸一猫腰朝着豹子扑了过去,我心里一急,大喊一声,豹子也不含糊,就地一滚,抓着背包像是风车一样甩了起来。
老狐狸嗷呜一嗓子翻了出去,落在老鼠群里,嘴里嗤嗤一笑, 顺手拎起一只老鼠塞进嘴里,舌头一卷,咔哧一下就把老鼠咬成了两半,嘴里一翻腾扭头啐了两口,吐了一地的碎骨头渣子,随手把剩下的半拉老鼠扔在一边,一挺身又朝我们冲了过来。
看着近在咫尺的老狐狸,我心里像是挂了一串点着的鞭炮一样,急的火急火燎的,三两步赶到门前,大声喊着:“搭把手!推门,推门。”
说话之间我已经冲到大门附近,连人带包直接堵在了门缝里,飞起一脚踢倒了院门后的老鼠山,抓着大门就往后推,豹子喊了一声,一个趔趄冲了过来,跟我一起扛着大门跟后面的老鼠顶起了牛,随后张瞎子也赶了过来,一把拍在了大门上。
沉重的院门被我们推得像磨一样,逐渐开启,压在最下面的老鼠吱吱啦啦的叫成了一片,门缝下面顿时流出来大片腥臭的脓血,来不及逃走的老鼠全都被厚重的院门压成了一片糜烂的肉泥。
这时候谁也不敢去想别的,卯足了劲的往后推,几欲合拢的大门,又被我们推开了一条一人多宽的缝隙,剩下的老鼠纷纷围到了我们脚边想要对我们下口。
张瞎子一折身,脚步腾挪之间,周遭的老鼠打着旋风呼呼呼的尽数倒翻出去,我跟豹子也不敢停,像是跳舞一样来回的踢着围上来的老鼠,手上的劲一松,大门又咯咯吱吱的合了起来。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所有的人都擦着门缝挤了出来,身后的老狐狸咯咯的笑着,蹚着满地的老鼠朝着门缝扑了过来。
我跟豹子匆忙的对视一眼,连院门都没敢去关,尥着蹶子跟在其他几个人身后往村子外仓皇逃跑,数不清的老鼠像是起了浪的大潮一样,呼啸着从门后喷了出来。
身后的老狐狸身子一翻,骑在一只个头比狗还大的老鼠身上,赶着数以万计的老鼠群朝我们掩杀而来。
得亏这座村寨的道路建造的七折八拐,我们才没有被追上,可两条腿终究没有四条腿跑得快,堪堪冲到村子中间,耳边听得老狐狸一阵咯咯咯咯的惨笑声,一股一股让人脑壳发昏的腥风贴着后背可就喷了上来。
眼看着就要被身后的老鼠大军撵上,我心里暗叫一声糟糕,伸手抽出猎刀准备要跟身后的老狐狸拼个你死我活。
头顶的黑暗里冷不丁闪了一下,紧跟着一道青雷“喀嚓”一下砸了下来,正正的打在老狐狸脚边,顿时溅起大片金光。
老狐狸惨叫一声从大老鼠背上掉了下去,脸上竟然露出一副惧怕的神情,佝偻着腰背就要往回缩。
黑压压的老鼠群也像是退潮一样
吱吱叫着四散逃开,一眨眼的功夫往后退了五六米远,来不及躲闪的老鼠全都被当场踩死在地上。
一道青雷过后,头顶接连几声闷响,我的心被这几声闷响震的骤然收紧,没等我缓口气,又有几道天雷轰隆隆的砸了下来,瞬间落在那些东倒西歪的纸人、纸马身上,电光闪烁之间,满地的纸人、纸马腾的一下子竟然烧了起来。
火焰中纸人的骨架劈啪作响,蒙在骨架上的纸张被烧得翻卷收缩,看起来就像是遭受着莫大的疼痛一样,隐约之间似乎还能听到一阵阵凄厉惶恐的嚎哭声。
我们面面相觑的看着眼前令人心惊胆裂的场景,一时间谁也说不出半句话来,每个人都被这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惨烈景象深深的震撼在了当场。
几道惊雷过去,头顶的黑暗里一下子出现了上百条带着青紫色荧光的细线,这些细线上光影流转,忽远忽近,垂在天边的黑雾将这些细线阻隔在背后,朦朦胧胧的电光游走八方,看起来缥缈虚无、亦真亦幻。
间不容瞚,漫天的细线像是层层交叠的鱼鳞一样,唰的一下连了起来,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光网,似乎随时都会冲破那层烟云一样的黑雾。
随着一道道亮光接连闪烁,几声闷响贴着头皮就滚了过去,轰隆一下子,从半空炸开,一道青色的闪电犹如劈山的巨斧一般,刹那之间劈了下来,吓得我浑身十万八千的汗毛孔一下子全都移了位。
老狐狸见着闪电落下,惊得霎时炸了毛,头也不回的朝着院子里滚了回去,满地的老鼠却被闪电劈了个正着,就像是天女散花一样被炸的血肉四溅,一股子刺鼻的焦臭味顿时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远处的黑雾里又是一片响声,头顶那片鱼鳞光网猛地闪了一下,万千道青雷像是下雨一样,噼噼啪啪的砸了下来,一时间电似火蛇,雷如洪钟,烟云雷霆相互激荡,真是半谷云霞丹灶熟,一天雷雨剑池秋。
雷霆过处,眼瞧着远处的院落就烧了起来,浓浓的黑烟打着旋风钻进头顶的黑雾中,那片黑雾就像是活物一样,吭哧吭哧的吞噬着涌上半空的浓烟。
随着浓烟越聚越多,黑雾也越来越沉,罩在黑暗里的鱼鳞电网逐渐被黑雾掩盖起来,电光将熄,头顶的落雷也慢慢的收了回去。
“噼啪!”
一道手臂粗细的闪电重重的砸在远处的山石上,瞬间撕开了大半个天空,泼天的大雨哗的一下子从黑暗里倾倒下来。
我们匆匆寻了一个略微宽绰的亭子钻了进去,把倒在地上的纸人全都踢了出去,豆大的雨点呼啦啦一下子全都砸了下来,打在草亭上呼呼直响,被我们踢翻出去的纸人经过雨水一浇,碎成一地腌臜的纸片,化在烂泥地里。
暴雨来得突然,去的也极快,两三分钟的时间就已经完全消停下来,再去看眼前的村寨,已然成了一片鬼蜮,到处都是枯枝烂叶,倒在地上的纸人、纸马全都散了架,纸片上生满了霉斑,被雨水一过,烂的烂碎的碎,早已不复曾经的灵活鲜活。
吴家大宅的火势像是已经熄了,黑暗里也看不出个究竟,隐约之间见着一阵朦胧的青烟笼在半空,像是一面大旗一样无风自扬,空气中到处都是令人作呕的腥臭味,中间还夹杂着一股浓浓的霉变。
这股味道刚一冲进鼻子里就觉得有些头昏脑涨,大家匆匆翻出防毒面罩带上,四下一看,这才发现咕咚不见了,想来逃命的时候被老狐狸扑倒的人八成是他。
“走,过去看看,把箱子带走。”童远朝着吴家大宅的方向看了看,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万一那只老狐狸没有被劈死,咱们接下来就麻烦了,狐狸生性狡诈多端,一旦被记恨上,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