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我们跑出去两三百米,黑暗中恐怖的鱼雨才逐渐平息了下来,周围又回到了死一般的幽静,身后的隧道里落满了碎裂的鱼肉和奇形怪状的残尸,大量的丝状物体淤堵在一层一层的黏液里,漫无目的的翻卷着纠缠在一起,看上去让人觉得后背一阵一阵的发寒。
我跟孙柏万很快就追上了前面的几个人,得知韦家达已经倒在后面的消息,大家也是一阵唏嘘,童老爷子更是紧皱着眉头,深深的叹了口气,似乎在埋怨自己没有能够遵守跟亚米阿婆的承诺好好照顾她的儿子。
只不过眼下已经没有退路了,深沟下面的黏液正缓缓的追随着我们的脚步,头顶的裂缝时不时还有一些粉丝一样的东西随着滴滴答答的液体掉落下来,稍不留神就会有几条挂在身上。
这时候大家几乎都是自顾无暇,也没有时间再去悼念,况且韦家成对于我们几个人来说,恐怕也还只是停留在一个名字上面,大家匆匆表达了一下悲伤,就急忙往前赶路,此刻,毕竟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深沟下面的路面时有起伏,地上散布着很多碎石块,两旁的岩石上还凝着一层冰,在凌乱的光照下,冰层上反射着光怪陆离的亮斑。
看着这些亮晶晶的冰层,我才想起来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补充水分了,嗓子眼里面一下子变得干燥起来,就连呼吸进来的空气也开始变得像是长了刺一样,刮得喉咙一阵一阵的痛痒。
脚下的深沟位于整个天坑三分之二的位置,是一条接近“走之底”形状的裂谷,祝茜和麻雷子在“辶”中折的地方下的软梯,在我落地之前,他们已经快速的查看过,深沟一端距离我们落地的位置不远,断裂的地方有一条大斜坡从崖壁一直延伸下来,另一头伸向远处的黑暗里,尽头是一条狭窄的裂口,我们在深沟里匆匆往前跑着,纷纷祈祷着,但愿远方的裂口尚且没有被那些藏着尸体的大鱼封住去路。
“前面有人,是谁!”黑暗中猛地听到祝茜在前面喊了一声,随后就听到一声拉枪栓的声音,我心里一惊,匆忙停了下来,孙柏万悄悄把背上的步枪端了起来,看着堵在前面七八米停下来的几个人,悄声对着我说道:“会不会是韦家成?”
我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随便乱猜,蹑手蹑脚的跟了过去,童老爷子他们各自躲在几片波浪形的岩石后面,前面的通道看上去像是一个瓶型,里面的空间逐渐变大,然后又匆匆收缩,我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十多米外已经是深沟边缘了。
远处的石壁黑暗而又冰冷,深沟尽头是一个月牙形的洞穴,远远看去像是一个倒扣在岩石裂缝里面的大海碗一样,洞口两边狭窄,中间略厚,洞口前面还有一连片起伏的岩石群,正对着我们的是一块小山包一样的岩石,黑沉沉的洞口躲在岩石群后面散发着冷森森的寒意。
黑暗里,一个高大的身影一动不动的挡在小山包前面,这人的身高和阿成差不多,看上去像是从古装剧里面出来的人一样,披坚执锐,带着全身的披挂,双手放在胸前,纹丝不动的握着一件宽大的长兵刃,像是一尊天神一样守着月牙形的洞穴入口。
这个人影静静的跟我们对峙着,我小心的探出头看了看,发现这人前后一片空旷,那些从天而降的大鱼竟然没有任何一条坠落在这里,就连一路上时常缠住脚的碎石头似乎也少了很多。
我们等了一会儿,那人还是一言不发的堵在我们的前面,冷冰冰的盯着我们,阿成和麻雷子对视了一眼,麻雷子稳稳的端着步枪,阿成突然打开强光手电照在那人身上。
“这人是?”看到那人的瞬间,童老爷子哆嗦了一下,连忙按下了麻雷子手里的步枪,看了看张瞎子迟疑的问道:“三尖两刃刀,眉角有红痣,腰里还挂着鎏金玄武印纽,这人难道是?”
“孙召。”张瞎子默默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孙柏万,
沉声说道:“邾国重臣,囚禁洞真期间深陷长生迷梦,带着孙氏族人前往楚地,后来又去了沙海鲸落山,真没想到,求长生,求到最后,竟然被人炮制成了这副模样。”
“这人,是我们家祖宗?”孙柏万一脸惊讶的看着前面高大的身影,脚下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几步,定定的站在孙召的面前看了一会儿,狠狠的说道:“哼,去他妹的长生。”
“没错,这是孙家先祖,不过按照族谱来说,应该不是你们家的直系宗亲。”童老爷子咳嗽了一下,捂着胸口慢慢说道:“你们家算起来,应该是孙召堂兄弟的后代,依然是血亲,被留在邾国掩人耳目,唉,且不论这些了,千百年前的事情,又怎么论。”
麻雷子往前走了两步,抓着强光手电照了照站在前面的孙召,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究竟有多久,全身的铠甲俱已蒙尘,护肩处的狮头已经黯淡无光,胸前堆着一层一层的灰土,从铠甲制式上隐约能看出来,是一副山文甲。
虽然已经在这片黯淡无光的地下度过了无数的日月,凤翅盔上的翎羽早已不见踪迹,背后的披风也碎成了片缕,但是孙召脸上的皮肤却丝毫没有干瘪的迹象,脸颊依旧十分饱满,看上去最多不过三十岁的样子,两只眼睛自带威风的睁着,眸子里却是一片青灰,带着一片死气。
握着兵刃的手微微撑开,手上的指甲卷曲着胡乱的向外生长着,一直延伸到手腕附近,似乎在他死后的很长时间里,他的指甲一直没有停止过生长,握在手里的三尖两刃刀看起来十分沉重,刀尖虽然沾满锈斑,但是劈砍下来恐怕依然能够血溅五尺。
“咱们怎么过去?”麻雷子低声说了一句,抓着强光手电来回的看着孙召背后的洞穴,指着头道:“这地方也不能长时间待着,上面还有那些大鱼,也不知道孙召罩不罩得住,万一再掉下来一个砸在上面,咱们可就被一锅端了。”
“不管他,直接绕过去。”张瞎子哼了一下,淡淡的说道:“什么都不要想,直接走过去,如果实在害怕,就把眼睛蒙起来,不要跟他对视。”
张瞎子说完,埋着头匆匆往前走去,走到孙召身旁的时候突然顿了一下,静静的打量了一下站在黑暗里的孙召,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孙柏万,嘴角动了动,随后头也不回的朝着岩石后面的洞穴绕了过去。
我们纷纷效仿张瞎子,一个接一个从孙召身边绕了过去,奇怪的是距离孙召还有一两米的时候周围的温度骤然降了几分,一股说不出来的寒意一下子围了上来,冷得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我在心里默默的想着张瞎子的话,忍着这种刺骨的寒冷,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距离孙召的身体越近,那种冰冷入骨的感觉就越强烈,就连睫毛上都好像是挂上了一层白霜。
不过等到我慢慢的绕过孙召之后,四周的温度又慢慢的回到了正常的状态,感觉就像是从一个世界穿梭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这种极其压抑的精神压制反应,让我在心里不由的暗暗感叹了一下, 幸好张瞎子提醒过我吗,否则的话,单凭我们几个恐怕一时半会根本就没办法通过这里。
路上童老爷子已经彻底沉默了,因为他发现,曾经写在日记里面的内容跟我们实际行走过程中所见到的几乎完全不同,他甚至还一度的担心,我们最终能不能找到藏在镜湖下面的悬宫。
我们进入洞穴之后,没过多久就看到了透着光亮的出口,过了很久身后也没有追兵,大家紧绷着的心这才慢慢放松下来,等我们钻出洞口才发现,洞穴外面竟然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五六片半人多高的蕨类植物扎根在岩缝下面,紧贴着洞穴的出口杂乱的生长着,透过叶片的缝隙远远看到一片颜色暗沉的低矮灌木,灌木外面有一片奇形怪状的石笋,这些石笋像是一座塔林一样堵在外面,石笋之间还有一汪一
汪的浅水洼,被光线一扫,发出透彻的蓝绿色光泽。
我们沿着洞口的碎石块小心的爬了出去,越过洞口丛生的蕨类植物,小心的跳上一片平整的岩石,这才渐渐看清了周围的大环境。
远处是一片颜色暗沉的丛林,薄薄的雾气萦绕林间,一幢爬满白色藤蔓的建筑远远的隐没在丛林深处,高高翘起的飞檐在雾气中若隐如现,看起来就像是一幅骤然停笔的泼墨山水。
再往远处是高低起伏的岩石和覆盖在上面的白色藤蔓,这些白色藤蔓和之前见到过的非常接近,只不过提醒瘦小了很多,大都和麻绳一样粗细,没有开花,也没有结果,藤蔓和岩石的缝隙里有一些不知名的植物点缀其间。
山势有起落,树木有高低,整个空间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大,丛林尽头笼罩着一条数十米宽的雾气,看起来阴郁而又空灵。
头顶是一圈一圈相互嵌套在一起的环形空洞,每一个空洞估计都有百米之巨,整个空间的顶部就像是被掏空了一样,也看不出究竟有多高,上面白茫茫的一片,闪着流动的光华。
这些空洞随机的分布着,有些相互交错在一起,有些沿着石壁边缘组成一片花瓣形的花边层层盘旋向上,淡淡的辉光从头顶的空洞徐徐落在地面上,温柔的照料着生长在这片黑暗中的生灵。
在这片辉光的映射下,整个大地也被涂抹了一层青灰色的滤镜,视线所到之处虽然依然幽暗,但是也已经到了不需要借助强光手电也能够视物的地步,感觉上就像是冬天月圆之夜的雪乡,单凭月华就可以看得清楚眼前的道路。
我往远处看了看,那些散发辉光的不知道是什么矿石,我们在鲸落山的时候曾经见到过能够发出鹅黄色荧光的石头,眼前这些发出的却是莹莹的浅白色光辉,又透又亮,仿佛前面就是蓝天白云,这些矿石生长的实在是太多太密集,以至于强光手电的光柱从上面扫过的时候,头顶瞬间闪起一片璀璨的光点,犹如亿万颗星辰同时在眼前闪亮一般。
我心里赞了一下,向四周看了看,地上生着大量浅白色的苔藓和地衣,大大小小的石头随意的散落在满地的沟壑里,远处有一连片低矮的灌木丛,灌木下面是一些长着红色叶片的藤本植物,这些植物的叶片上略带荧光,在黑暗的环境下显得美轮美奂,一簇一簇暗青色的蘑菇堆积在灌木下面,像是一堆摆放整齐的鹅卵石。
“这地方也太美了。”祝茜感叹了一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糖,倒了两颗放在手心,默默说道:“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是啊,真是个避世的好地方。”孙柏万咂了咂嘴,四下看着,指着头道:“上面的是不是钻石?哈哈,我应该没有看错,这种情形只有在梦里才能看到了,老陈,等会咱们一定雁过拔毛。”
我看了看他,心里一阵激动,笑着拍了他一下,兴奋的说道:“漫天璀璨,流光溢彩,真是太美了。”
“上面应该不只是钻石。”麻雷子仰着头远远的看着散发着辉光的洞道:“应该有很多伴生矿,一些能量强度高的晶石在特定环境下可以散发出肉眼可见的光线,这些光线又经过各种矿石的反射最终形成了这片能够勉强供应这些植物生长的能量,不过这一切都需要近距离的观测才能判断。”
“那还等什么,走起。”孙柏万朝着背后的洞穴看了一眼,伸手指着隐没在丛林深处的建筑一角,沉声说道:“我觉得那片丛林应该没问题,不会有什么危险,很久之前肯定还有人住在这里,咱们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童老爷子神色复杂的盯着丛林深处的建筑看了看,然后满怀歉意的往身后看了一眼,低声说了了几句悼念的话,摆了摆手,嘴里低沉的说道:“走吧,我们去看看,或许镜湖就在这片丛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