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咱们还有那么多装备呢?怎么徒步?”孙柏万抓着对讲机喊了一嗓子,半天也不见回应,祝茜对着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口香糖,自己倒了两粒,又朝我晃了晃盒子,我接过来倒了两粒,想要还回去,祝茜嘴角扬了一下:“留着吧,我还有。”
又往前盘旋了五六分钟,远远就见到一辆灰色的猛禽靠路边停着,麻雷子扶着一个粗壮的松树探头向远处观望,小白扶着童老爷子站在一旁。
我们下了车才发现猛禽前面有一条依山而建的小土路,土路一边是杂草丛生的山壁,另一边是长满松树的悬崖,由于入口比较狭窄,再加上猛禽的车身过于庞大,一眼看上去就好像是没路了一样。
“我们从这条路下去,下面有个寨子。”童老爷子站在小路口,遥遥朝着山林背后看了看,伸手摘下一片树叶,淡淡的说道:“小马留下,其他人跟我下去看看,寨子里应该有车,晚些时候把物资拉下去。”
我沿着小土路往远处看了看,四处不见炊烟,周遭似乎也没有什么人迹,远处的山崖上似乎因为长时间的下雨略微有些滑坡,开裂的山石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伤口一样裸露在外。视线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凹陷,大片大片灰白色的岩石透过密集的树林映入眼帘,乍一看就像是群山之间突然出现的断层一样。
“那里应该就是天坑了。”孙柏万手搭凉棚,朝着远处大片的灰白色岩石壁看了看,低声问道:“看起来挺吸引人的,不知道那个寨子是不是在天坑下面。”
“这条路似乎已经荒废了很长时间了。”我蹲下来摸了摸地上已经有些干硬的路面,看着远处丛生的杂草,轻声问道:“地上没有车轮印,也没有人脚印,几乎没见到什么动物的蹄印,会不会另有道路通往下面的寨子?”
童老爷子摇了摇头,想了一会,叹了口气说道:“当年这条路还是我们开挖的,时间太久了,下面是什么情况,我现在也不好说,不过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化,走吧。”
眼见童老爷子坚持要走,我们也只能跟着他沿着小土路慢慢往下绕,孙柏万轻轻碰了我一下,转了一下手机屏幕让我看了看,地图上一片空白,似乎我们脚下的无名山路在地图上仍然是一片山林。
山路虽然陡峭,却十分平整,走上去也不怎么吃力,身旁绿树招展,偶然还能见到一簇一簇不知名的花草,一些粗壮的灰色藤蔓如同大蛇一样盘踞在山路一侧的石壁上,无形中结起了一张保固水土的大网。
走到一半的时候,遇到一个大转弯,一辆锈迹斑斑的手扶拖拉机孤零零的靠在一棵大榕树旁,车头上还罩着一层满是落叶的塑料布,看起来似乎也已经闲置了很长时间。
越往山下走,空气也越发潮湿,脚下的山路也开始变得柔软起来,身旁的山壁上开始出现了一片片黄绿色的水渍。转过大弯又向前走了三五十米,终于在一片竹林背后瞧见了几处房舍,竹林下还有一群羽毛斑斓的母鸡悠闲的啄食,一只灰毛老狗懒散的倒在竹林之间的大青石上,享受着星星点点的阳光。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们这群外人的气息,灰毛老狗挣扎着从大青石上翻了下来,远远的冲着我们叫了几声。听到狗叫声,有一个中年男人嘴里吆喝着,抓着一个木瓢从竹林后面探了出来,见有人出来,那灰毛老狗摇了摇尾巴,抖了一下身上的毛,随后又跳上石头,寻了片太阳蜷缩起来。
“你们找谁?”中年男人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们,扬了一下手里的木瓢:“你们是来旅游的吧?”
“小伙子,我们有亲戚在这儿,是来寻亲的,黄翠彩,你知道吗?”童老爷子朝着中年男人笑了笑,指着卧在大青石上的灰毛老狗问道:“这狗是大灰的后代吧?”
说话之间,我们已经到了竹林下,道路一下分成了三条,左边一条被几丛竹子夹在中间,曲径通幽,指向旷野。
中间一条似乎是通往村寨深处的道路,高大的竹林左一丛,右一丛,几幢砖瓦房点缀在竹林当中。
右边的路口摆着几辆没有后视镜的摩托车,几只小羊像棉花一样散落在路上,沿着山壁朝着竹林深处蜿蜒,一条不大的溪流从山林尽头流淌出来,顺着右边的小路转了几转,流入旷野之间。
中年男人看着我们愣了一下,喃喃说道:“黄翠彩?黄……啊,黄阿婆,你们是黄阿婆家的人?”
中年男人说着,脸上逐渐堆起了笑容,赶忙把手里的木瓢放下,回身朝后面喊了起来
:“东仔?东仔,去,去黄阿婆家里,把你阿叔喊来。”
话音刚落,一个黑瘦的小男孩从竹林后门闪了出来,盯着我们看了一会,转身朝着中间的小路跑了过去,灰毛老狗翻了个身,从大青石上一跃而起,拱了拱小男孩,跟着他颠颠的跑开。
“那个,你们怎么从这里过来了,这条路我们都不走了,你们应该是很长时间没有来过了吧。”中年男人笑了笑,指着身后的寨子说道:“我们也搞了村村通,可以从那边进来,公路边有一块水泥牌牌,写着凤尾寨,都是新修的水泥路,好走的,黄阿婆的家就在后面,好停车的。”
听到他的话,我跟孙柏万相互看了看,孙柏万噗嗤一乐,回头看了看我们过来的山路,童老爷子脸上略微露出了一丝尴尬,抬手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
不多时,那个叫东仔的小男孩抓着一根甘蔗一边吃一边跑了回来,灰毛老狗一边摇着尾巴一边捡着小男孩丢在地上的甘蔗渣,嘴里时不时的发出一些呜呜的声音,紧跟在小男孩后面的是一个个子高大的中年人,穿了一身旧运动服,年纪看上去得有四十上下,长相颇为老实,四方脸,高鼻梁,头顶略微有些地中海,见到我们远远的喊道:“你们是我阿妈的什么人?从哪里来的?”
童老爷子微微笑了笑,迎着他走了过去,淡淡的说道:“你阿妈就是黄翠彩吧,我姓童,你姓覃还是姓唐?”
“我姓覃。”这人愣了一下,突然一拍脑袋,大声喊道:“你,你是童阿公?童阿公对吧,快跟我走吧,我阿妈在家里呢。”
看着突然变得激动的中年人,我忍不住瞄了一眼童老爷子,没想到他在这个偏远的村寨里也有亲戚,孙柏万偷偷贴过来悄声说道:“不明觉厉啊,你猜这个黄阿婆会不会跟童老爷子有一腿?”
我摇了摇头,让他别说话,张瞎子说自己去附近看看,说完也不理我们,转身朝着右侧的小路走了过去,童老爷子也没有拦他的意思,带着我们跟在姓覃的中年人身后朝着村寨里面走去。
进入村寨才发现,寨子里面果然有一条不宽的水泥路,村子中间的大榕树下还有一处空地,两辆白色的小轿车正并排靠在榕树下,黄阿婆的家就在距离大榕树不远的地方,小溪正好从她家门前流过,房子一侧是几丛五六米高的竹林,正对着她们家院门的是一片种满火龙果的田地,大大小小的火龙果如同一片火红的流星锤一样挂在树上。
一个身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正扶着院门站着,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熠熠生光,老太太见到我们匆忙向外走了几步,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似乎是惊喜,又似乎是迟疑。
童老爷子远远的看了老太太一眼,匆忙走上前去,脸上堆满了笑容:“阿彩,你还记得我吗?”
听到童老爷子的话,老太太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两只手使劲的在脸上擦着,嘴角不住的哆嗦起来,姓覃的中年人慌忙跑上去扶住了老太太,老太太流着眼泪憋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哭了出来:“童叔公,童叔公,是你来了,是你来了啊。”
“对,是我,是我。”童老爷子的眼角似乎也有些湿润,小白扶着他慢慢走到老太太面前,童老爷子微微笑着,轻轻捏着老太太的手臂,低声说道:“阿彩,是我来了。”
看着两个激动的老人,我们几个年轻人忽然觉得有些尴尬,那个姓覃的中年人倒是没什么反应,默默的安抚着老太太,扭头朝着院内喊了两声,挥着手让我们赶紧往家里进。
童老爷子朝我们看了看,对着孙柏万招了招手,指着他说道:“阿彩,这孩子叫孙柏万,是云梅家的孩子。”
“云姨家的仔?孙柏万,好,好,好。”黄阿婆又抹了一把眼泪,揽着孙柏万抱了抱,随后扯着儿子说道:“阿雄,快,叫小叔。”
听到黄阿婆的话,我一下子愣住了,孙柏万更是一脸的惶恐,不由分说的向后退了一步,满脸惊慌的看着黄阿婆:“阿婆,您开玩笑的吧?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哎,不能乱叫,我是你表姐。”黄阿婆满脸带笑的看着孙柏万,咧着嘴笑起来:“这是我大儿子,覃雄,小儿子和儿媳都打工去了,小孙女后面喂鸡呢。”
“小叔。”覃雄冲着孙柏万笑了笑,伸手扶着黄阿婆的手臂,冲着我们说道:“大家都别在外面站着了,去家里吧,小花?小花?家里有客人了,你还不出来?”
孙柏万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身旁的祝茜,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是被电打
过一样,黄阿婆见他傻站着不动,转过身来拉住了他的手臂,笑着说道:“回家吧,小弟。”
孙柏万像一截木头一样被黄阿婆拉进了院子,我们几个跟在后面也进了院子,覃雄匆匆到里屋搬了一摞塑料板凳出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黑黑瘦瘦的,扎着一个小马尾辫子,手上拎着一个大水壶,我见她拿的有些吃力,赶紧迎上去接了过来,覃雄赶忙拦下我,连连摆着手说道:“小花,这样不得喔,你怎么能让客人去烧水呢。”
小女孩撅了噘嘴,又从我手里把水壶拎了回去,歪着头应了一声,我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覃雄转身回到里屋又端了一大盘蜜桔出来:“来尝尝,好甜的砂糖桔,我们前些天刚刚采摘回来的,小叔,太公,你们都尝尝啊。”
被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当面叫小叔,孙柏万的脸都绿了,他满脸质疑的看着坐在对面的黄阿婆,蔫蔫的问道:“那个黄阿……表,表姐,您真的是我表姐?”
“哪里还有假?”黄阿婆笑吟吟的看着孙柏万,捋了一下贴在额前的白发,叹了口气说道:“我在这里好多年了,我的妈妈不是嫡亲,你不知道我也是很正常的,阿雄,去把我的首饰盒拿来吧。”
孙柏万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转身走进里屋的覃雄,来回的搓着头发,我伸手在他肩头拍了一下,一扭脸,看到张瞎子气定神闲的转进院子:“此处距离琵琶寨还有多远?”
看着突然闯进来的张瞎子,黄阿婆猛地愣了一下,眯着眼睛瞅了瞅张瞎子,小声问道:“童叔公,你们要去琵琶寨?”
童老先生点了点头,淡淡的说道:“是有这个打算,我来找你,也是想寨子里还谁认得去琵琶寨的路?”
“晚几天再去吧,好不容易来一次,怎么能不多住几天呢?”黄阿婆拉着孙柏万的手轻轻的拍着,低声说道:“琵琶寨的路,镇上正在修,不知道几时修好,原本的路被雨水冲毁了,不怎么好去。”
我们正说着,覃雄捧着一个包着红布的小盒子走了出来,郑重的交给了黄阿婆,黄阿婆轻轻的摩挲着怀里的小盒子,看了看孙柏万说道:“这是你的妈妈送给我的首饰,好久了,我一直珍藏着。”
黄阿婆说着轻轻撩开了盖在上面的红布,看得出来她确实对这个盒子特别珍视,一连在外面包了四五层红布,随着黄阿婆一层一层的展开红布,一股芬芳的香味扑鼻而来,紧跟着露出一个颜色颇深的木盒子,我心里暗叹一声,果然是香罗木的盒子。
黄阿婆小心打开盒盖,从里面捏出一只巴掌大的发簪,发簪通体金黄,簪首是几朵碧蓝的小花,一只体态精致的蝈蝈趴在花瓣中央,长长的须子微微颤抖着,花瓣和蝈蝈的后背用的是点翠的工艺,在阳光下显得翠滴,华美异常。
“点翠的发簪!”祝茜惊呼一声,眼睛死死的盯着黄阿婆手里湛蓝的发簪,一脸震惊的说道:“真是太美了,这是金银镶嵌的吧?我曾经在拍卖会上见到过一件点翠的白玉簪,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黄阿婆笑了笑,把发簪递给了孙柏万,孙柏万匆匆接过发簪翻转过来,轻轻的摩挲着,眼圈微微有些泛红,嘴里喃喃的念道:“散影玉阶柳。”
“含翠隐鸣蝉。”黄阿婆淡淡的回了一句,眼睛里又泛起一片泪光,轻轻说道:“那支簪子还在吗?”
孙柏万苦涩的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把手里的发簪还给了黄阿婆,我借机瞄了一眼,上面果然有个款,上面写着“散影玉阶柳”几个小字,孙柏万愣了一会,默默的看着黄阿婆,红着眼睛说道:“表姐,我妈已经不在了。”
听到孙柏万的话,黄阿婆又开始抹起了眼泪,孙柏万也开始变得有些沉默,一连吃了好几个蜜桔,这才停下来,默默说的:“散影玉阶柳,含翠隐鸣蝉。这是唐王李世民的诗,也是我学会的第一首古诗。
我妈说,这簪子最开始是一对,后来送出去一支,小时候偶尔见我妈戴过,后来就很少见了,再后来我妈出意外,簪子算是彻底没了,没想到在会在这里见到另一支。”
“别说那么多了,咱们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不能总说那些伤心的事。”黄阿婆朝着我们几个人看了看,双手在膝盖上一拍,说道:“哎,你看我,阿雄,你还傻愣着干嘛,还不快些招待客人。”
“哎,哎,哎。”覃雄连忙点着头,弯着腰逐一给我们倒上了热茶,嘴里连连说着:“招呼不周,招呼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