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公孙康等人尚不知晓来自锦西的援军离他们只有咫尺之遥,但三人都已意识到齐军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快则三四天,慢则七八来天,东西两股齐军便会在白狼河形成合围之势。届时若公孙康与蹋顿任不能攻克齐营,那可就换他们来当瓮中之鳖了。
恍惚间郭图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官渡,那时的袁绍也是以数万之众围攻曹操数千残兵,结果被稍后赶到的蔡吉烧了粮仓截断后路从而功亏于溃。难道这一次他郭图又要重蹈三年前的覆辙?
相较暗自唏嘘的郭图,前一刻还想另谋打算的蹋顿却是果断地放弃了撤退的念头,转而决定孤注一掷与公孙康联手拿下对面的蔡吉用以要挟前来驰援的齐军。就见他双手握拳面露杀气道,“为今之计,唯有放手一搏,方能有回转之机。”
公孙康亦是抹去了先前的不快,咬牙切齿地点头道,“此番就算两败俱伤,孤也要生擒蔡氏!”
眼见蹋顿与公孙康已达成共识要不惜一切代价擒拿蔡吉,郭图便顺水推舟地向二人进言道,“二位将军且慢!连日强攻已令将士疲惫不堪。依老夫看来,二位暂且休兵半日,待将校饱食一顿后,再一鼓作气直取蔡营!”
公孙康听罢郭图所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一面下令鸣金收兵,一面命人用剩余的粮草和着野味熬煮肉羹犒赏三军。于是乎,尸横遍野的白狼河终于在这一日的晌午迎来了一段难得的休战时光。
“噢?公孙康休战?”齐营帅帐内乍一听闻公孙康收兵的蔡吉下意识地就皱起了眉头。在她看来公孙军这半个月来的进攻那是一日猛过一日,像这样打到一半突然休战实在是不像公孙康一贯的作风。
一旁的田畴眼见蔡吉存有疑问,便跟着向其补充道,“公孙康鸣金收兵后,又命人起灶生火,熬煮肉羹,大有蓄力待发之势。”
听完田畴的分析蔡吉的神色又凝重了几分。莫看三个月来白狼河大营挫败了公孙军与乌桓人一次又一次的强攻,可身为主帅的蔡吉十分清楚其麾下的将士早已身心俱疲,营内的粮草、箭矢、药品更是消耗得厉害。其中粮草和药品或许还可以省着吃,省着用,但箭矢却是根本没法省。毕竟正是仗着弓弩之利齐军方能以区区数千人抵挡公孙康与蹋顿的数万大军。一旦箭矢告罄而援军又没能及时赶到的话那后果无疑将不堪设想。不过现在的蔡吉根本没精力去想弹尽粮绝后该怎么办。如何熬过下一场恶战才是她优先需要考虑的问题。
“传令全军,休整半日,严防敌军夜袭。”在沉默了半晌之后蔡吉终于决断道。
“喏。”田畴拱手领命退出了帅帐。
一时间偌大个营帐内就只剩下了蔡吉一人,就见她缓缓地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地图前呢喃自语道,“此乃生死之劫。”
昏沉的天幕下,一队骑兵有条不紊地行进于人迹罕至的山道之上,山道一侧是陡峭石壁,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地悬崖,至于山道本身更是又窄又陡,稍不留神便会跌落深渊粉身碎骨。段娥眉小心翼翼地操控着胯下的战马,任由山风撩起面纱露出她那残缺的独眼。由于之前被蔡吉派去调查火药泄露一案,段娥眉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陪同蔡吉北上,结果就是这么一次例外竟然令蔡吉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特别是一想到刺杀公孙度的女刺客乃是君雅麗,段娥眉那是既自责又懊恼。在她看来如果自己当时在主上身边的话,至少能觉察出郭图老儿的阴谋,也不至于让主上只身赴险。所以在得知郭嘉欲以水师运输援军后,段娥眉便自告奋勇地登上了北上的战船。此刻她更是与唐蓥一同率领一千精锐快骑作为先锋抄小径驰援白狼河。
好不容易穿过最为险峻的一段山道,段娥眉拍马上前向刚刚清点完人数的唐蓥询问道,“唐将军,还有多久能到白狼河?”
唐蓥扬鞭直指日头西斜的方向道,“翻过这座山便是公孙、蹋顿二贼营盘。从现下起吾等需人衔枚,马裹蹄,以避人耳目。”
段娥眉听罢唐蓥所言,二话不说便从怀中取出了一方绢帕绑在自己嘴上,然后翻身下马将事先准备好的干草和粗布裹在马蹄上。在她的身后其余骑手也有样学样地如法炮制了一番。显然受上次石子坡惨败的教训,如今的齐军已不敢再有丝毫的麻痹大意。
就这样段娥眉等人一路马裹蹄,人衔枚地又潜行了十来里路,待到抵达白狼河之时已是这一日的午夜。然而虽说是午夜,可这会儿的白狼河两岸却是一片灯火通明。放眼望去点点篝火错落着大大小小的毡帐沿着白狼河一路延绵十多里好似银河在人间的倒影。不过段娥眉等人却丝毫没用欣赏这等奇景的心思,因为呼啸的夜风中正传来一阵阵骇人心魄的喊杀之声。
“禀将军,公孙、蹋顿二贼正围攻主上大营!”
派出去的斥候很快就替众人带回了白狼河畔的战况。得知蔡吉正被数万大军围攻,心急如焚的段娥眉当即便要策马出击,却一旁的唐蓥给拦了下来。
“且慢!”唐蓥一把扯住段娥眉的缰绳规劝道,“贼军势大,吾等仅千人,恐难强攻。为今之计,唯有乱中取胜。”
段娥眉虽身怀绝技,但说到底终究只是一介江湖游侠,对兵法根本一窍不通。此刻听罢唐蓥所言,深感纠结的她不由紧咬朱唇嗔叱道,“如何乱中取胜!”
唐蓥低头沉思了片刻,旋即果断扭头下令道,“速去伐些树枝来。”
夜幕下,公孙康双手执剑立于阵前,一面注视着麾下的步卒在乌桓人的骑射掩护下步步推进,一面感受着脚下的大地因战马奔腾而颤抖,原本黝黑的脸颊上浮起了一层病态的绯红。毫无疑问这是三个月来联军最为齐心协力,也是最为顺畅的一次进攻。无论是公孙康还是蹋顿都做到了全力以赴。反观对面的齐营却是疲态渐露,全然不复往日的锐气。
然而正当公孙康自以为胜券在握之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呼天喊地的骚动。深感不快的公孙康扭头刚要呵斥,就见一员小校跌跌撞撞地跑来哀嚎道,“报!禀主公齐军…齐军来袭!”
公孙康神色一变,赶紧寻声望去,果见西南方向上火光冲天烟尘滚滚,仿佛有数不清的大队人马正朝这边奔袭而来。难道张文远已进抵白狼河!想到张辽在幽并两州的威名,公孙康只觉浑身一阵颤栗。但是身后已经占上风的战局又令他舍不得轻言放弃。
“休得胡言,惑乱军心!”公孙康一脚将那小校踹翻在地,旋即哗地一声拔出剑来,狠狠扎穿了对方的胸膛。
只可惜就算公孙康杀了前来报信的小校也无法阻止骚动在各营蔓延。事实上不仅仅是公孙军和乌桓人在盛传齐军援兵已至,就连对面的齐军大营也觉察到了西南方向上的异样。
此时的蔡吉正身披皮甲在阵前督战,她脚下的城郭乃是过去两个月里由营内将士抢修而成。如今土夯的城墙上扎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矢,远远望过来好似一只匍伏在地的巨大刺猬。就见城郭上田畴指着西南方的火光兴奋得嚷道,“主上,西南方似有异动,许是援军到也!”
蔡吉闻之不觉精神一振,赶紧取出水晶望远镜想要看清楚援军的旗帜。可看了半天除了燃烧的树林以及四下奔走的公孙军兵丁之外,根本没见半面齐军军旗。见此情形,蔡吉不由皱起眉头嘟囔道,“许是郭公则使诈。”
田畴扒在城郭上又打量了一番对面已经有些慌乱的战阵,跟着连连摇头道,“公孙、蹋顿二贼战阵已乱,此事做不得假。”
“不如由云领一队精骑出营掩杀一番。若是友军来援正好有个照应,若非友军来援也好杀杀贼军锐气。”赵云一个箭步上前主动请缨道。
蔡吉微微迟疑了一下,遂即点头嘱咐道,“子龙小心,谨防有诈。”
“喏。”赵云朝蔡吉抱拳一拜后,便迈开大步转身走下了城郭。
片刻之后齐军大营的营门砰然而开,一彪黑衣黑甲的战骑在赵云的领头下自门内鱼跃而出,直将冲到附近的敌军杀得人仰马翻。原本就已惶惶不安的公孙军眼见营内的齐军竟敢主动出击,觉得更加坐实了先前有关齐军援兵已至的传闻。不过最先逃跑的还是乌桓人,而没了乌桓骑射做掩护的公孙军也没坚持多长时间。在赵云的不断冲杀之下,公孙军的战阵很快就溃散了开来。黑夜之中无数小卒开始丢盔弃甲四散而逃。
且就在赵云杀得兴起之时,从东南方向上突然冒出了一队火龙,如离弦的利箭一般破开层层重围直奔齐军大营而来。鏖战不休间,就见一抹倩影手持双刃在战阵中往来奔腾冲杀,刀光过闪之处血花飞溅头颅翻滚,收割起无数亡魂。
原来唐蓥一面命人砍了树枝绑在马尾上在西南方向放火造势形成千军万马来袭的假象,一面则让段娥眉率领主力从东南方向突入重围与大营内的齐军的会师。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这点小把戏竟直接化解了公孙康与蹋顿的强攻,甚至还让赵云发起了一阵颇具威势的反攻。
此时的赵云和段娥眉都已发现了对方的存在。两票人马朝着对方的方向各自杀开一条血路,不多时便汇聚成一股浩然洪流直将大营前的残兵败将清扫了个干净。赵云虽然一早便知段娥眉武艺非凡,但此刻眼见她纵马间以双刃收割四下之敌,还是忍不住开口夸赞道,“段旗主真乃女中豪杰。”
段娥眉媚眼如丝地冲着赵云嫣然一笑道,“能与子龙将军并肩而战实乃妾身之荣。”
面对段娥眉抛来的媚眼赵云不由双颊一红,赶紧将话题扯开道,“既已荡清营前贼寇,吾等这就乘胜追击与西南友军会师。”
“不瞒将军,今夜来援者就妾身与唐将军麾下一千将士。”段娥眉如实回答道。
耳听援军才一千人,赵云当即一扯缰绳剑眉一竖道,“那其余兵马……”
听出赵云语气不善的段娥眉赶紧解释道,“其余四万兵马尚在六十里开外,未免主上忧心,妾身特与唐将军抄小径来此报信。”
得知后续还会有四万援兵赶来的赵云胸中悬着那块大石终于落了地。可一想到敌军随时可能反扑,赵云当即放弃了继续追击的念头,转而拨马调头道,“事不迟疑,还请段旗主随云回营复命。”
段娥眉亦收敛起了笑容,郑重地点头道,“请将军带路。”
这一边赵云领着段娥眉收兵回营,那一头公孙康也总算弄清了所谓西南方向上的千军万马只是一支齐军斥候和一堆树枝。然而就是这么一队仅有两三百人的斥候却破坏了联军最接近胜利的一次强攻,让公孙康和蹋顿在一夜之间付出了数千人的伤亡。这还没算上那些因恐惧而临阵脱逃的乌桓人和公孙军兵卒。总之这场被公孙康寄予厚望的总攻最终变成了一场可笑的惨败。
“混账!这便是尔等所谓的大军!”公孙康将一支烧了一半的树枝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一旁的将校则个个缩起了脑袋,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自家主公像先前那个传令的小校一样妄送了自个儿的性命。然而还未等公孙康骂过瘾,从西南方向上又奔驰来了一匹快骑。就听马背上的骑手声嘶力竭地疾呼道,“张……张文远来也!”
刚刚被耍过一次公孙康霍地抽出佩剑就要砍人。可这一次不等公孙康出手前来报信的骑手已然一个抽搐栽倒在地,露出了背上插着的三支白羽箭。众人见状个个心头一颤。过了半晌后终于有人鼓起勇气拔下其中一支羽箭呈给公孙康。就见那支沾有鲜血的白羽箭上赫然刻着一个小小的“张”字。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