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得几人哑口无言的宋良,闻听此言,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竟颇有几分当年武侯舌战江东群儒之从容气度。
“敢问阁下是?”
钟子期一拱手,神情冷冽,不卑不亢地道:“下官乃京兆府主簿钟子期,死者俞瑞,是下官的至交好友。”
宋良拱手还礼,话语貌似关切,实则暗藏机锋。
“原来是钟主簿,幸会,幸会。首先呢,小王非常理解钟主簿痛失挚友之心情,但劳请钟主簿先冷静冷静,暂且放下仇恨,不偏不倚地看待此事,力求查明事实真相,而非意气用事,可好?”
钟子期眉头微蹙,张了张嘴,却又合上了,竟是全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宋良这番话的重点根本就不在对手身上,而在于影响其他人,尤其是谢玄对钟子期的的观感,一旦坐实了他“因痛失挚友而意气用事”的心态,那么钟子期的话,可信度自然就会下降七八分。
打从宋良进来,宋琅便不想再开口,省得被这个心思缜密的七弟给盯上,但为了收买人心,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出面打个圆场。
“七弟此言差矣,钟主簿痛失挚友,自然比谁都更想查明真凶,又怎会意气用事呢?”
宋良一挑眉。
“哦?四哥怎么也在这,小弟刚刚还没瞧见呢。”
宋欢赶紧在一旁代为解释道:“死的是他邀请的客人,他们三个昨晚在一起吃酒。”
宋良听了,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宋琅则装作没看见,并不与之对上眼神。
暂不纠结心中所想,宋良向谢玄请求道:“在回答钟主簿的问题前,还请谢大人允许小王询问秦少爷几个小问题,可否?”
谢玄沉声道:“如是与本案相关的问题,自然可以。”
宋良赶紧一拱手。
“多谢大人通融。”
说罢,他便侧过身,朝一旁眼神躲闪的秦骏道:“秦骏,昨晚你带了两个下人陪同,一起去的花月楼,对吗?”
“是。”
秦骏的声音很轻,全然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显然是瞧见己方几人接连败下阵后,也对宋良起了畏惧之心,虽然二人从年纪上来说,只差了不过三岁而已。
宋良紧接着又问道:“那这二人分别叫什么名字,任什么职务?”
秦骏想不通他是什么意思,再者这种事也不好撒谎,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一,一个叫丁忠,是我府上的管事,另一个叫杜山,是我,我的随行护卫。”
宋良故意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其中一个,是不是昨天一整晚都没回去?”
秦骏猛地抬起头来,惊诧莫名。
“你,你怎么知道?”
宋良冷笑一声。
“因为就在半个时辰前,他的尸体在花月楼中间的河里被找到了。”
秦骏一时呆住了,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昨晚他与杜山回家的时候,也发现丁忠不见了,可他只当是丁忠喝多了,忘了路,再说区区一个下人,死活与他何干,故而也就懒得管了,却没曾想,竟会突然听见他的死讯,而且还是死在了花月楼中间的河里。
无论时间,还是地点,都太过奇怪。
宋良却不管这个,而是转过身,朗声道:“好了,刚刚钟主簿说,我六哥有杀人动机,对吗?那敢问钟主簿,难道秦少爷的杀人动机就小了吗?”
秦骏一听这话,立马惊醒过来,赶紧争辩道:“可,可我当时根本就不在那呀,这,这所有人都可以证明的!宋,不是,四叔,四叔,你当时瞧见了吧,你你你,你还打了我一拳呢,记得吧,还,还有他,这个,这个姓钟的,我,我当时可一直追着他呢,你,你可别胡乱栽赃啊!”
宋良摆摆手,道:“非也非也,本王的意思是,秦少爷有杀人的动机,那么他的仆人可能被其命令,也可能是自己想讨好主子,总之,他们也有杀人的动机,而当时在房间里的,除了我六哥和那个姓鱼的女人外,还有秦骏手下的人,所以第一,不是只有我六哥才有杀人动机,第二,也不是只有我六哥才能杀人。”
宋良继续侃侃而谈。
“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那就让本王来为大家解惑吧。”
“三天前,秦骏府上的婢女出逃,他派了人去追,结果路上被人所阻,双方大打出手,事情最后闹到了京兆府,当时京兆府的人,也就是钟主簿和死者,他们秉公断案,害得秦骏丢了面子,也因此而对二人怀恨在心。于是,在昨晚于花月楼中撞见了钟主簿和俞瑞后,便直接动手!”
“当然,我六哥的确也动了手,这件事我并不否认,或是因为我六哥仗义,想替秦骏出口恶气,或是因为女人,不过这都不重要,总之,当时钟主簿逃了出去,秦骏和他其中一个手下便去追,而我六哥,我六哥的护卫,以及秦少爷另外一个手下却留在了那,与死者搏斗。当时我六哥酒劲上来了,的确也说了一些气话,被外人听见了,但真正动手的,却另有其人!”
“首先,是秦骏的手下,是他动的手,我六哥”
话未说完,可钟子期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直接开口打断了他。
“燕王殿下!请恕下官直言,这些都只是您没有证据的臆想罢了,下官绝对无法认同!”
宋良微微一笑,伸手压了压,继续道:“还请钟主簿稍安勿躁,故事还没讲完呢。首先,对于俞瑞的死,本王很是抱歉,但在本王看来,或许真是命数使然,因为很不凑巧的是,当天我六哥带的人,也与俞瑞有过过节,或者说私仇,当时醉酒的他,与秦骏手下合力,一起杀死了俞瑞,也导致了我六哥被误会。”
钟子期厉声质问道:“证据呢?”
宋良面有不悦,直接反诘道:“你怎么知道本王没有呢?”
说着,他一转身,朝门外喊道:“来吧,何大人,劳烦您了,把证据都带进来吧!”
大门一开,就见本该在花月楼执勤的何武,带着几人,抬着两具尸体走了进来。
宋良首先指向了丁忠的尸体,不问秦骏,而问钟子期。
“钟主簿可认得他?”
丁忠的脸虽然被泡涨了,可钟子期又不是没见过死人,立马道:“他叫丁忠,是赵王府的人,那日涉案的就是他!”
宋良点点头,又指向另一人,道:“再请钟主簿看看,此人是否为昨晚我六哥身边之人?”
钟子期看了眼,随后摇了摇头,道:“当时下官已经喝醉了,记不清了。”
宋良笑了笑,道:“没关系,我六哥记得。总之,依你所言,这丁忠既然就是当日涉案之人,那么他就更有理由杀俞瑞了,是不是,因为正是俞瑞,或者说你们,害得他在主子面前丢了脸,甚至可能挨了骂,领了罚,所以他会对俞瑞怀恨在心,这合情合理。”
钟子期却道:“如果只是他,那当时韩王殿下和其护卫可是两个人,为什么不拦着?下官敢问燕王大人,您知道俞瑞是怎么死的吗?下官相信,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当时有充足的时间可以拦下丁忠!”
宋良道:“钟主簿总是太着急,本王这话还未说完呢,谁说杀人者只有一个的?本王刚刚不是说了么,我六哥这手下,和俞瑞有私仇,正是他,与这丁忠联手杀死了俞瑞!诚然,我六哥未能阻止这两个疯子,他固然有过,但子曰,‘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我六哥乃万金之躯,又岂能以身犯险呢?总不至于未能舍命救人,便该受罚吧?”
钟子期死死地盯着宋良,沉声道:“我从未听过俞瑞与何人有过私怨,何况此人已经死了,燕王殿下又是从何而知呢?”
宋良笑道:“纵然是父母与子女这样亲密的关系,也不可能整日都在一起,你们只是朋友,难道什么都知道吗,我看也不尽然吧。至于说本王从何而知,呐,这里有他的遗书,上面写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诸位可以一观。哦,对了,忘了说,他是自杀的,因我这六哥历来对下人极好,所以他昨晚一时冲动,做了这等恶事后,担心牵连到主子,羞愧之下,便悬梁自尽了,倒也算是光明磊落。”
何武拿着一封遗书,迈步走上前,却被钟子期突然从旁夺去,很显然,事情发展成这样,连他也无法再保持最基本的平常心。
草草一看后,钟子期又跑过去,想要查看尸体,却被何武从旁拦住。
“大胆!你怎敢抢夺证物?给我拿下!”
钟子期赶紧转过身,跪倒在地,请求道:“谢大人!下官曾于大理寺供职,恳请谢大人允许下官,代为验尸!”
谢玄看了眼一旁的张慎微,后者无奈地道:“他的确曾在大理寺待了十年,这仵作的活儿,他熟。”
谢玄一拍惊堂木。
“准!”
何武见状,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开路,钟子期谢了一声后,随即起身跑了过去,顾不得其他,蹲下身,在那周静身上随便查看了两下,便立马抬起头,大吼道:“不,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