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功法叫做涅槃经。
在她困于火海的最初几年里,谢红鲤是好奇过的。她本已准备好迎接死亡,却弹指间来到了那么个地方。她拼着神魂受损,忍着烈焰炙烤的疼痛仔仔细细地将外围探查了一遍。那功法便是在火海边缘一层无形的壁障上发现的。
只匆匆扫了开篇几眼,以她的眼力便看出功法的不凡来——
这涅槃经竟能闭合灵窍,改善修炼者的资质。也就是说,即使是四属性、五属性的杂灵窍,修习这功法后也会有变为火属单灵窍的可能。有此作用的功法穷极太焕界十万年历史只怕也找不出第二本,这简直是夺天地之造化!
然而,想要习练这功法,须得引一缕天地异火入体。每逢进阶,异火于经脉内流转激荡,稍有不慎,就是肉身焚毁,神魂俱灭的下场,这分明是压上性命的一场赌局。在谢红鲤看来,以自身性命作赌,赌的还是大道长生,这种做法真真不可思议。
自然,她也就绝了修习涅槃经的念头。
至于灵窍内余下的金、木两属性,一来她手上并无相应功法,二来此两者比之水属性还要微弱,自是不必再提。谢红鲤深吸了一口气,她能感觉得到,这具身体原本练气五层的修为因为她的夺舍而有些浮动,近期内还需闭关进行稳固。
练气期一共九层,其中三至四、六至七皆有瓶颈壁障。而按照燕堂原先的修炼速度,还不知何时才能迈过六七层间的那道坎进入练气后期。
皱了皱眉,谢红鲤的神识探入腰间系着的乾坤袋,这乾坤袋是拜月宗外门统一发放的储物法器,内里不过三尺见方,放了几件换洗的道袍,两瓶丹药,一件锦缎状法器和一个蒲团,再有就是身份玉牌和谢红鲤从那大汉和少年的身上搜刮来的东西。
那时,她刚刚夺舍了燕堂并决定在拜月宗安身,正思索着如何解释大汉和少年的身亡,就见山林深处法术光芒大盛,惨叫声迭起。思来想去,确定了那是有其余搜寻小队和要追捕的凶手撞上,谢红鲤心生一计。
她哆嗦着身子,惨白了脸,向后来赶到的带队修士谎称少年和大汉死于那凶人之手。死去的不过两个外门弟子,在一众死伤的内门筑基弟子中甚至打不出水花,自是无人质疑,她便顺利地跟着队伍回了宗门。
只是当时她刚刚夺舍,心绪激荡下未曾看清到底搜刮来了什么。如今细细瞧去,却是三十几块黄品灵石,一枚丧魂针,一柄飞剑和六瓶丹药。
灵石是修真界用来交易的货币,按照所含灵气多寡分为天、地、玄、黄四品。其中以黄品最次,不过是蕴含些灵气的白玉。四等灵石间兑换的比率皆为一百,即一块玄品灵石相当于一百黄品灵石,以此类推。
谢红鲤一拍乾坤袋,将那六瓶丹药连着燕堂原有的两瓶取了出来,拔开瓶塞逐一分辨后,又面露无趣地塞了回去——三瓶辟谷丹、些许小培元丹和培元丹,种类也好,品相也罢,都乏善可陈得厉害。
练气期修士还不能辟谷,需得服用辟谷丹果腹,以免纳入五谷浊气影响修炼。练气六层以下的修士服用小培元丹可增进修为,至于培元丹,则是给练气七到九层修炼用的。
摩挲着盛放丹药的玉瓶,谢红鲤撇了撇嘴,心情不胜萧索。
她真不曾想到,两个练气期巅峰加一个练气期五层,三个修士的身家竟如此贫薄。想她当年练气的时候,乾坤袋里怎么着也有百八十块玄品灵石……
等等,她的乾坤袋呢?!
谢红鲤忽的睁大了眼。
她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又回想了一遍,才终于确定燕堂三人也不曾看见。
莫非在这三人之前还有人进去过?
这般一想倒是解释得通了,她原先还以为自己当年所设禁制随时间推移削弱了不少,才让三个练气期小鬼几个时辰就破了开去。眼下看来,那先到之人只怕是推演出了彤莲九禁,承了她的道统,离开前又重设了一道禁制。
她的乾坤袋应该也是被那人拿走了。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乾坤袋里有练气期到筑基后期所有可能用到的丹药。她昔年修炼全凭自身资质,并不需要药石这些外物,作为宗门嫡传弟子的份例也就不曾用过。只是,按照师父“不拿白不拿,难道还要去便宜那些龟孙子”的说法,她到底还是将所有的份例领了回来,堆在乾坤袋里久而久之就忘了处理。
她当时哪里能想到会有今天这般需要丹药的时候?
一想到大笔的丹药就这样没了,谢红鲤便仿佛看见,她那本就坎坷的长生大道又多了几处艰险。罢了,她摇摇头,所谓千金散尽还复来,她也只能安慰自己是将乾坤袋送给那未曾谋面的“乖徒儿”当见面礼了。眼下最紧要的,是去淘购足量的丹药,稳固境界顺带着冲击练气期六层。
谢红鲤收拾了心情,缓步往拜月宗的坊市走去。
坊市设在拜月宗外围的一处山脚下。最初的时候是宗门弟子自发聚集在那里,摆摊交换彼此所需。发展到了后来,便多了买卖修真用品的商家进驻,附近的无宗派散修也多到这坊市交易,坊市的规模便越来越大,如今已是整整一条街了。
谢红鲤进坊市逐摊逐店地查探了一番,待到弄清了整个坊市的丹药大致价格,才停在了一处摊前。摊主是个十五六岁的黄衫少女,梳百合髻,眉目虽只清秀,被胜雪的肤光一衬倒很有几分惊艳。
见到有人在摊前停留,少女绽开微笑招呼道:“这位师妹可是需要丹药?”这少女是练气七层的修为,按着修真界惯例,宗门内除非拜在同一师父门下,彼此皆按修为论辈。谢红鲤如今只有练气五层,少女自然是喊她师妹。
“我需要三瓶小培元丹,两瓶培元丹和两瓶还灵丹,麻烦师姐了。”谢红鲤愣了一下,垂着眼道。这摊位上的丹药是坊市里所有质量上乘中价格最低的,她便想在这儿补齐所有的需要。
“一共三十三块黄品灵石,谢谢惠顾。”那少女笑着点齐了丹药瓶,刚想接过谢红鲤递去的灵石,就被一道公鸭似的粗噶声音打断:“那是小爷我先看上的。”两人循声望去,便见一蓝袍少年从远处踱来。
那少年走到近前,却看也没看那些丹药,只一脸挑衅地看着谢红鲤,啐了一口道:“就你这贱婢也敢和我争!”谢红鲤有些发懵,待到搜寻了燕堂的记忆,才知道这少年的身份。许是受了燕堂残存的情绪感染,谢红鲤只觉得一阵屈辱愤怒。
这少年和燕堂是同族,皆姓燕,唤作燕城。
燕是燕国的国姓,而燕堂正属于没落的皇族远支。生为家中长女,她的名字也从了这一辈的土字,取的是“燕坐于华堂之上”,颇有些寄予厚望的意思。
六年前,燕城与燕堂同时入了拜月宗外门。
不知为何,这燕城从一开始便与她不怎么对付,待到后来,燕堂因为渐渐长开的姿容被外门一个叫作韩千山的弟子看上。这韩千山是筑基后期的韩长老的侄子,平日里有不少人上赶着巴结他,供其驱使,燕城便是其中之一。燕堂是有些心气的,不肯去做韩千山的侍妾,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燕城今日早些时候在韩千山那儿挨了顿训,这会儿看到燕堂在买丹药,便觉碍眼,心头一股邪火直往上蹿,索性顺意来骂两句,使个绊子。
谢红鲤气得牙痒痒——同族之人,不帮持照拂也就算了,竟为了巴结他人肆意欺辱,此等小人行径实是可憎。她眼里寒光一闪,就要抬手去给那少年点教训,却见对面的少女悄悄对她眨了眨眼。
只听那少女笑着说道:“既是这位师弟先看上,便请付款吧,合计三十三块黄品灵石,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燕城闻言,极是得意地看了谢红鲤一眼,发出一声嗤笑,伸手探向了腰间。
只一探,他的脸色立时大变:“谁偷了我的乾坤袋?!”
【长生观讲堂】
“燕坐于华堂之上”,出自刘基《诚意伯刘文成公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