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卫若衣,自是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出了兵器司她便径直出了厉家军军营,上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帷马车,马车缓缓而行,慢慢隐入街市。
等到彻底看不见,军营门口蓦地出现两个一男一女两个人影,眸色深沉的向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不紧不慢的追了上去。
马车上。
折枝放下掀开的帘子,呵了口热气,搓了搓手,企图将那一丝丝灌进来的凉风赶走。
“我记得临出门的时候见你收了两个汤婆子带着,我这里一个,还有一个呢?”卫若衣问到。
折枝拍拍她旁边的软垫,笑着道:“奴婢给夫人温在这里呢,夫人的已经凉了吗,可是要换?”
卫若衣摇摇头:“我的还热着,无需再换,另一个你且拿出来给自己捂捂手吧。”
折枝本来已经将软垫掀开了,闻言又轻轻放下:“吓奴婢一跳,没凉就好,否则的话带的这两个汤婆子不够用冻着夫人就不好了。”
卫若衣很有些无奈,她让她拿来用,这丫头居然二话不说给捂了回去,正想说些什么,折枝那里却又开了口。
“夫人心地善良,奴婢心中感激,但这汤婆子奴婢却是万万不能用的。”
“为何?”卫若衣看着她冻红的双手,十分不解。
折枝一本正经回道:“因为主仆有序,尊别有别呀。身为奴婢,却使用了主子的东西,若叫旁人知晓,这可是犯了大忌的。”
卫若衣再次无奈:“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你不说我不说,旁人谁会知晓?”
“隔墙有耳啊,夫人!”折枝却在这件事上分外坚持。
卫若衣闻言竟当真凝神听了一会儿,而后展颜道:“放心,咱们今日这马车选的甚为低调,无人跟踪。”
“奴婢跟您说正经儿的呢!”她这不开窍的模样急得折枝小脸一肃:“您可别不当一回事儿,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座大堤毁在一个蚂蚁洞手里,大堤是这样,一家一院也是如此,今日奴婢若是用了夫人的东西,让人知晓了,且不说府外,单单说将军府内,往轻了说是奴婢遭下人们的嫉妒和白眼,往重了,却是会影响到夫人的威严!”
她停了停,方才有些犹疑着开口:“夫人生于京都世家大族,内宅中的事情必定比奴婢看的更多,主子们虽然精贵,却也,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之处,特别是女主子,更是如此……夫人今日心善,赏奴婢一个汤婆子,明日说不准便有奴才觉得夫人人好,好欺负,想要利用夫人的好心,求别的东西。奴婢虽然蠢笨,但是最起码的忠心和本分不会忘,所以还请夫人莫要再为难奴婢,日后也莫要如此‘为难’别的下人。”
卫若衣没有说话,折枝碍于身份,这番话有许多未尽之处,但卫若衣明白她想说什么。
后宅女子一生荣辱皆系于人,出嫁之前靠家族,出嫁之后靠夫家,似她这般大家族出来的女子,荣华富贵不愁,又幸运如斯能遇得良人,可以说是非常圆满了。
但要说真的可以从此高枕无忧那也是空谈,一坐府宅的当家主母,抛却正妻的身份,还有一个重要的大管家身份,府中几百口人,主子就那么几个,下人才是绝大多数。
千人千面,想要治好家,就要驭好下,如何拿捏宽容和严苛之间的分寸,委实是一门学问。
卫若衣在脑海中将折致的话回味了一遍,不由想起前世的自己来,前世,也是因为自己对春桃的过份宽容,方才导致了最后她背主的结局吗?
“夫人?夫人?”见她久不说话,折枝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卫若衣回神,在心中暗叹自己果然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不知不觉间竟差点重蹈覆辙。
“本夫人答应你便是。”
折枝顿时松了一口气。
卫若衣却不由再次走神了,都说凡事皆有因果,如果自己和春桃之间的确是种恶因得恶果,那么前世厉钰给予她的爱以及井域寒无端的算计,这当中的桩桩件件,“果”已然在生命的消亡中被验证了个彻底,但是这其中的“因”,又在何处呢?
“夫人,您怎么了?”折枝看她神情不对劲,有些担忧的问。
“本夫人无碍。”卫若衣收起心底莫名的惆怅,笑着伸出手,揉了揉折枝的头顶,赞道:“从前没看出来,你这丫头竟如此通透。”
折枝小心的看了她一眼,小声道:“其,其实,先前那些话,是听雪姐姐告诉奴婢的,奴婢觉得有道理,便一直记着。”
话音刚落,卫若衣放在她头上的手顺势就变成一个脑瓜蹦落了下来:“好啊你,亏的本夫人还以为你变聪明了,原来是个拾人牙慧的小骗子。”
“奴婢也不是故意的嘛,奴婢知错,以后再也不敢了,还请夫人恕罪。”折枝抱着头讨饶。
卫若衣轻哼一声:“拾人牙慧也不知拾得好点,什么叫‘一座大堤毁在一个蚂蚁洞手里’?那叫‘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回府之后……”
卫若衣本想说回府之后便给她找个先生,话到嘴边改了口:“回府之后便将你送到下庠院去,好好学点知识,省得给本夫人丢人。”
“夫人。”折枝一张脸顿时跟苦瓜似的。
齐楚建国不足百年,许多细枝末节之处还沿袭着前朝旧制。
比如文治这一块,前朝皇帝重文轻武,举国兴建学堂。
在宫中,有国子监,一州有府学,下面各县有县学,这还是政府所设立,在民间还有私人所设的学堂,个中规模有大有小,又分为学院,私塾。
除此之外,官员、世家以及有财力的商贾,在各自家族之中还有族学,延请先生到家中为公子小姐们传道授业解惑。
而所谓下庠,几乎只存在于品级较高的文官和有根底的世家之中,因为下庠是专为府中下人所设,延请的师父也不讲究出处,只要能起个教府中下人识文断字的作用即可。
这趣÷阁开销并不算大,但也只有同样崇文的文官和为了撑脸面的世家大族才会有,对于商贾来说,若想要识文断字的下人,直接从牙市买一个方便得多。
这种举国尚文的风气在齐楚建国之后,唯有开朝皇帝曾下令整改,从绝对的文治到推行文武并重,厉家军也是在那时声名鹊起。
只是开朝皇帝虽有心整改,却奈何有心无力,在位短短几年便驾崩去见了列祖列宗。
那之后的几任皇帝皆没有人再重提整改之事,不过厉家军却也凭借着自己在漠北的战功立足下来,齐楚的“文”与“武”从此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和平共处,互不干预,至少表面上如此。
今上登上大统之后,似乎有重推文治的想法,包括将军府的下庠院,里面的先生都是圣上钦赐的,美其名曰厉氏一族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但府中无女丁,亦无长辈,后宅无人可掌事,是以他这个做皇帝的为表体恤,派个先生来帮他提高府内人员的基本素养。
厉钰对此倒无甚所谓,人是跟着圣旨一起过来的,既然推脱不掉他便接着,吩咐好厉福全安排不当值的下人轮流进去“求学”,转头便上了战场。
他是无所谓了,下人们可难受了,下庠院这个御赐的文先生,是个古板至极的人,课堂上只知道一板一眼的背书,其中内容往往过于深奥,下人们听的一个脑袋两个大,但又不敢拒绝又不敢得罪,那可是御赐啊御赐,得罪他,只有脑袋长多了不想要的人才干得出来这事儿。
下庠院每月逢一三五开堂授课,府中每月一号是除尘日,府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要清扫一遍,文先生来之前除尘日是下人们公认最不想当值的日子,文先生来之后,人人都争着这日当值,齐恐怖程度可见一斑。
卫若衣并不知道文先生的事,只是知道府中设有下庠院之事,没想到竟误打误撞抓住了折枝的七寸,看见她脸上那惨兮兮的表情,卫若衣顿时一扫阴霾,心情大好。
折枝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正想求情,马车在这时停了下来。
她们的目的地终是到了。
卫若衣的心重新重重的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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