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欢十三年十月,秋收之时。
两国战事以胜战结束,百姓欢天喜地,每一条街道上都是欢欣喜悦的氛围。
丹楼皇后举国向天朝称臣,原丹楼国土纳入天朝国境,原丹楼百姓归为天朝血肉,原丹楼国土被划分为狼霄、风河、安欢等县。
于丹楼战事中牺牲的将士,上英雄碑,论功行赏,封赏后跳级晋升的任命状随骨灰遗物归家乡下葬。
曾经被召令出征的严靖领着牺牲的兄弟锦衣还乡,县城内没有太大变化,一同出发的兄弟只剩了他,让人不胜唏嘘。
晓暮县东门外的鬼山十年来再一次满山飘红,路过的人们纷纷驻足观赏,却没有敢入山的。
严靖想起胡叔言辞凿凿地说过的故事,摇了摇头,整顿一下着装就回到城门下替其他士兵值守。
“胡叔,我来了!”
“远远地就看到你了,不是今日才回来吗?怎么这么急回来站岗呢。”
“反正没什么事,两年时间没见了,我想你了,师父。”
胡叔挠了挠腮帮上浓密蜷曲的胡子,“说啥话。”
“我们当兵的,就是要闲一些才好。白日当值,夜里操练,又或白日操练,夜里当值,就是最好的。胡叔,我没什么志气,就想在这里和你一起守城门。哈哈。”
“回来就好。唉,鬼山的枫叶真红啊。”
“是啊。今日可有遇到一行人马,说要上鬼山的,从这里经过?”
不知如何,大胡子士兵想起了自新帝登基以来,隔三差五地就要从京城远赴这里,经过东门要到鬼山上散心的那位文弱公子。
晓暮县是天朝内陆一处不知名的小县,地小人少,人们低头不见抬头见、进门不见出门见,外来的人员很少,可以说是相互之间非常熟络。
东门出去就是鬼山和往北去麻婆县的路,平日只有来往麻婆和晓暮的人经过。
他在这里值守了几十年,对每个经常进出东门的人都非常熟悉,只有他一个人是生面口,当然对他印象特别深刻。
“没有。无论什么人要上鬼山,我总是要拦着的。”
“如此,我还以为他们一下船就会从这里经过,直奔上去呢。”
“你认识?”
“也不算。朝廷给我们远征回乡的人雇了一艘巨船,能坐上千号人的那种。在这里下船的人……只有我一个。”
严靖的眼睛被吹了风沙,使劲揉了起来。
胡叔见状也不去细看,往集市的方向望去。
“我早早地从房间里出来等着了,看到还有一大群人说是要在晓暮下船的,我就多句嘴问了问。他们一行人,男的俊朗、女的柔美,还带着车马,甭提多浩荡了。”
两人话还没说完,就远远地看到一群往这边行来的人马。
为首的竟然是那位文弱公子,大胡子士兵强压着另一只手,将心中想要和他挥手的欲望也强压下去。
人马越走越近,今日的公子与往常有点不一样,他骑着赤红色的骏马,衣着依旧单薄,脸上却多了层寂寥神伤。
身旁还有一位公子,姿容绝美,决绝欲断的神情不比文弱公子的浅淡。
两人后面,连着五六辆马车,无论是马的健壮程度,还是车的华美程度,看起来都与平日只背个布包的文弱公子相隔甚远的感觉。
所有马车都门窗紧闭,也看不出里面有没有载人、载的是何人。
文弱公子见是平时见惯的士兵大哥,下马向前,微微一笑。
“大哥,又来叨扰你了。”
“诶?你们真的过来了?”
严靖指着下马靠近的两人,大胡子士兵有些意外,看来他们方才说的人就是文弱公子一行的人。
“你们…不会都是要去鬼山的吧?”
“是啊。”
祈乐抢先回答。
“老家有些变故,我们打算举家搬到这边来,房子已经置办好了,这一两个月就会将剩余的物什都搬到这边来。
这次出城,是想去鬼山拜一拜的,鬼山嘛……相当于这里的地头蛇,我们新来乍到,更要先去拜会拜会。”
“唉。我们这些本地人都怕着呢,就你一个外地人认为这鬼山是神一样。不过,这么多年你也有经验了,这次我就不拦着你们了。
这么大批人马,要是吃了山神的闭门羹,就早些退回来,现在天很快要黑了。”
“好,好。”
得了放行,两人再次上马,领了浩浩荡荡一群人马往鬼山行去。
“胡叔,这方才靠近我这一侧的那位公子,您看见了吗?我总觉得对他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额,除了今早在船上见的那次。”
“哈哈。你该不是见人这么俊美,发痴了吧。”
没想到多年后第一次阖家团圆,竟是十三年之后。
人员众多的家族便是如此,大家各自成家了,要找到时间聚在一起便不那么容易了。
驻守边境的几家子离得较远,临行前总说孩子揽了风,所以无法按时成行。
愿可远嫁他国,自然无法一年一行。
驻守京城的几家子事务繁忙,要真的一个人儿也不缺也几乎不可能。
来来去去,常常住在山上的只有四人,其中真正要养老的有两人,长大了也不愿走的有一人,常常以送衣裳为借口的又一人。
夏可总说着要两人世界,不爱被孩子和亲朋所打扰。却早早做好准备,在无名山高耸入云的山顶上,打造拥有六层楼塔的院落。
无名山上的花木与皇宫的长得一样好,本就繁密,自几人定居以来,树木更是噌噌往上长,却始终无法与塔比高。
多谢了夏可的真知灼见,平日总觉空旷的院落和塔楼,也迎来了满员的一天。
幸好莲归她们也带了家人定居在晓暮城中,不然单靠祈愿和几个女眷,是无法抽身出来照顾这么大家子一日三食的。
秋日的夜晚月色撩人,祈愿终于收拾妥当,坐在梳妆的铜镜前半眯着眼睛,任由夏可与她玩闺女出嫁的游戏。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岁月荏苒,祈愿白增了年龄,却依旧年少。
从前半参着白发的发丝,如今全都黑了,夏可日日为他梳发,功劳居高。
见祈愿眯着眼睛没有作声,夏可放下犀木梳,一把将她抱起走向月洞床。
纵是闻了他身上的香气这么多年,她依然眷恋非常,在他怀里缩了缩。
“我以为你睡着了。”
“我以为过段时间就会好起来,我以为过段时间我就不会想他们了,我以为我很坚强,但是,我还是好想他们,好想好想。
你就不会想哭吗?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哭……我…白天的时候大家都在,我可以假装起来,但是…但是夜里睡在你的怀里,我就停不下来。”
“呆子。你还让我不要伤心。
我答应了,所以我伤心了一会儿就停下来了。你在,你帮我把伤心都哭出来了,我就不想哭了啊。”
夏可的内衫很薄,祈愿把眼泪都抹在他的薄衣上,印出一朵朵小花。
小花开了又散、散了又开,直到祈愿哭着哭着失了神,紧紧抓住夏可的手慢慢失了力气,已是第二天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