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别人这样想,韦雪也是如此认为的。
阿滢不肯避,那自己便处处刁难,打磨折腾,她就瞧瞧阿滢是否真受得了。
这般想着,韦雪伸出手,死死的攥紧了手帕。
她蓦然一咬自己的唇瓣,痴痴想,自己是为了大哥好。
那一双眼珠子,却不觉这样子恨恨盯着阿滢。
阿滢唇瓣动动,正准备说些什么。
正在此刻,兰皇后却已经到了。
无论是韦雪还是阿滢,自然都不好说什么了。
阿滢瞪大了眼珠子,眼睛里不自禁流转了好奇。
这位兰皇后,就跟南柯流月一样,是元郡传奇人物。
故事里的人,如今便要到自己跟前了,任谁都想看看兰皇后生什么模样。
如今云汉的德帝已然年逾五十,此刻众星捧月般簇拥进门的女子却不过二十五六,裙摆上金线绣了只凤凰,发间一枚五股凤凰金钗流苏轻摇。
兰皇后年轻苗条,容色坚毅,一双眸子炯炯有神,显得既健康,又精神。
她这副模样,和阿滢想的全不一样。
毕竟兰皇后坊间风评素来不佳,并不如何的好。她私设密谍,又让这些隶属皇族的密谍有捉拿、拷问之责。不喜她的人,只将她说得宛如祸国妖后。
如今一见,却并不是阿滢以为的媚视烟行,艳服娇艳的模样。
当然,兰皇后五官亦是极美。不过她年纪虽轻,却威严极重,一双眸子极有神采,不怒而威。
这般气度之下,倒难让人留意她容貌美丑,是否俊俏了。
这样子类似的神采,阿滢曾在一些野心勃勃的男子身上瞧见,倒极少从女子身上见着。
兰皇后想来也是那等权欲之心极重的人。
就连韦雪那样子性情刁蛮的,此刻也不觉乖顺起来,大气也不敢透出来。
阿滢盯着兰皇后,内心忽而升起一个念头,兰皇后虽然貌美,可那个老皇帝,必定不是因为她美貌可心择了她的。
耳边听着兰皇后说到:“方才韦家姑娘言语,我都听见了。”
韦雪面颊一红,不免惶恐。
“韦雪有些话说得不错,世家大族,傲然于世的,便是世族底蕴,家风传承。可有些话又说错了,为何世族要重家风传承,是因家族子女知道理,立品行,塑修养,心怀宽广,不拘于蓬门小户的小家子气。倘若德行不修,却以养在元郡自矜,言语无礼,行事轻狂,那无非是本末倒置了。”
这么说着时候,兰皇后盯着韦雪娇颜,一双眸子闪烁光芒,仿佛两把利剑刺向了韦雪,吓得韦雪心惊胆颤!
咚的一下,韦雪跪下来,不觉哭诉,泪水盈盈:“娘娘,我知晓错了。”
方才刁蛮任性的韦雪,此刻竟是泣不成声。
兰皇后也只不过轻轻一点头,并未温语安抚。
阿滢心里暗暗的想,皇后娘娘很气派啊。
也许,兰皇后是她见过的最气派的女人了。
“谢娥——”兰皇后唤她,阿滢赶紧向前一步。
“你长于边郡,也许疏于礼数,可养在边郡也有养在边郡的好处。元郡的贵女,生来就娇贵富裕,养在富贵窝绮罗堆,日子不知忧愁,更不知晓什么兵祸战乱。养在芜郡,方才知晓被北楚蛮夷骚扰的恐惧,你们有谁和阿娥一样,见过吃不饱饭,饿着肚子抢粮食的流民。女孩子多些见识,知晓富贵平安日子的可贵之处,也不是什么坏事。”
“不过元郡的贵女,都风仪出色,博学多才。长于不同地方,自有不同的长处,彼此学习才是最好,而不是相互攻击。”
不但阿滢,在场女孩儿都娇语说谨遵皇后教诲。
阿滢就算对兰皇后百般提防,又知晓上位者惯来笼络人心,竖立威信,此刻也不免觉得心里面暖烘烘的。
兰皇后笑了笑:“我招你们入宫学习,是觉得世族女儿,不但要以美貌多才彰显其宝物般的珍贵,更要懂得生而有用的道理。女子身体比男子娇弱,说到上阵打仗,自然也是不能和男子一样。不过民间妇人,也还抽丝织布,操持家务,云汉贵女慧智兰心,才学出众,当然胜过那些寻常民妇百倍。”
说到了这儿,兰皇后嗓音略顿了顿:“这一次本宫联合太常、少府的医师,整理古籍,编著新书。盖因为如今各类医书著作,散于民间,或残缺不全,或方子有误,或相互矛盾。不如由朝廷统一整理、润色、修改,最后编成书册,送往云汉全境。这样子一来,不但惠及云汉百姓,更惠泽后世。这次你们入宫,一来是学些礼仪技艺,二来就是帮忙整理古籍书册。不过你们也不必担心,你们花朵儿一般年纪,自然也不会长久将人招来宫中,待几个月后,就换人入宫。”
在场的女孩子自然纷纷说愿意,一想到能参与这样子盛事,她们也觉得很光荣,而且也能博得一个好名声。
兰皇后再温言说了会儿话,今日就让入宫的女孩子玩耍休息。
阿滢人缘自然也没多少,她独个儿在花园里面走走。
那些云汉的贵女,固然不太敢招惹阿滢了,可是也有些不敢和阿滢亲近,有点怕阿滢。
阿滢唇瓣轻轻一翘,也不太如何放在心上。
春褪夏至,阿滢穿着轻薄的春衫,身上渐渐透出了一层汗水。
她轻轻的一抿唇瓣,左顾右盼之际,忽而便眼前一亮。
眼前一丛花,花朵儿水红色,朵朵开得十分娇艳。
阿滢也不是惜花的人,她之所以目露兴奋,是因认出这花儿有毒。
那花水红,叶片狭长,是夹竹桃花儿,皮叶蕴含剧毒,花朵儿毒性稍弱,可也是有毒的。
阿滢就喜欢这样子的毒花,看着就兴奋。
上次自己离开芜郡,弄了些毒药傍身,可一路行来,也用了不少。
她看着夹竹桃,便向着采集些汁液叶片,说不准有用。
阿滢牙齿咬着唇瓣,笑得甚是娇艳,甜甜的很讨喜。
她禁不住向前走了几步,还未靠近那夹竹桃,耳边就听到了温软急切的嗓音:“不要碰,那花儿有毒的。”
嗓音软绵绵的,却说不尽的关切,似天生就是个极温柔的人。
阿滢回头一望,就见到一个年轻的女子,样貌只能说清秀,并不算特别的美丽,可气质却十二分的温柔亲切。
看她梳着妇人的发髻,也嫁过人了。
“哎,这花叫夹竹桃,花儿叶儿都有毒的,原本有宫娥瞧着,不让人靠近。五儿这丫头去哪里了,又躲懒。”
女郎言语间有淡淡的嗔怪,不过她生气时候也没什么威力,温温柔柔,带着一股子淡淡的无奈。
阿滢被打搅,也不在意,轻轻含笑:“哎,整日看着一朵花儿,人家肯定要走走,不然好气闷,好无聊。”
她跟这女子交谈,才知晓她叫蔺萱,是宫中医女,替娘娘们及宫中宫婢瞧病。
姓蔺,阿滢心眼儿转动,想到了那日谢芜及笄,为谢芜戴钗加冠的正宾虞娘子,也是谢昭好友蔺蕴之的母亲。这蔺家是以医术传家,蔺蕴之是太常的太医令,据说医术天下第一,也是云汉麒麟子。正因为同为牧乡侯门生,谢昭方才为妹妹请来虞夫人。
本来这些也不关阿滢的事,可偏巧阿滢被章莲太子种下了噬心蛊。
她不想早死,也不想受制于人,也想过结交蔺家,给自己治治。
眼前蔺萱,也是姓蔺,又是学医,她当然联想得多。
结果一问,蔺萱果真和蔺家有关。当年虞夫人外出治病,遇着一个女孩子,父母双亡,甚是可怜,便收为养女,与蔺蕴之兄妹相称。等蔺萱年纪大了些,就嫁给了太医院的孙绍。
学医好,阿滢心忖,自己最喜欢会医术很温柔的大姐姐了。
她既有意跟人结交,使出了浑身解数,自然能让人舒舒服服的。
更何况这蔺萱也是性子温和的人,似不太会拒绝人,又很喜欢照顾人的性子。
也没多一会儿,阿滢打蛇顺梢上,一口一个蔺姊姊。
虽然阿滢结交是别有用心的,可这样子怔怔看着蔺萱,忽而心头发酸。
哎,这个蔺萱气质温温柔柔,真有些像乔竹姊姊啊。
阿滢心口掠动了一缕冰冷,只盼望蔺萱和乔竹姊姊一样,是个真正温柔单纯的人。
这一次入宫,兰皇后也给入宫的姑娘们一些赏赐。
回到了谢家,谢杏迫不及待的缠着阿滢,问个不停。
而阿滢也对这个便宜堂姐很耐心,吹得天花乱坠。
那皇宫的繁华,阿滢将一分说成十分。顺便阿滢再夸赞兰皇后见识出色,让元郡贵女帮衬修书,自己也沾光。
谢杏本来就羡慕这些,听得眼睛都亮了。
就连卢瑜,这个婶婶一向沉稳,此刻也听得有些高兴。
阿滢不动声色瞧着,心里暗搓搓的想,这真正谢娥已经死了,若别人跟婶婶说我这个谢娥是假的,只怕婶婶会跟他拼命吧。
不过自己那个便宜叔叔,仿佛对元郡繁华没兴致。
阿滢将兰皇后赏赐的首饰,拿出来给谢杏瞧,谢杏看得眼睛都发直了。
谢杏迅速拿出了一枚发钗,眼神也不觉炽热:“这宫里面的手艺,果真是好,我以前瞧都没瞧过这般精致的发钗。”
卢瑜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禁不住呵斥:“阿杏,你将钗放下吧,怎可如此不懂礼数?”
谢杏脸一红,却有些恋恋不舍。
阿滢瞪大了眼睛,脆生生说:“婶婶说什么呢,姐妹一场,我和杏姐姐都是芜郡来的,本来就该不分彼此。”
阿滢虽然有许多别的毛病,不过却并不怎么在意钱财。她当骗子,最重要是引起别人的贪,而自己不会贪。她更深深明白,欲取之,先予之的道理。她跟老大行骗,很多人就因为一些蝇头小利,栽在阿滢手里的。
谢杏还有些不好意思,阿滢已经自顾自,拿起钗插在了谢杏发间。
“我的就是姊姊的,以后有什么好处,我肯定会分给姊姊。”
谢杏本也是有几分俏丽之色,如今被发间精巧发钗一映,越发显得颇具姿色。
她脸蛋红了红,说:“这怎么好意思?”
只不过谢杏虽然推诿,却硬是没伸手将发钗给摘下来。
卢瑜不觉咳嗽一声:“这怎么成,这是娘娘赐下的,又是宫里面的物件儿。这御赐之物,要是送人,岂不是欺君之罪?”
阿滢不以为意:“不是送,是姐妹感情好,混着带,能有什么打紧?就算是皇后娘娘,也不能责备姐妹和睦,亲亲热热吧。”
卢瑜心想也是这个道理,也不好说什么了。
正在这时,谢芜请阿滢过去说话。
谢杏手指摸摸钗头,不觉有些好奇:“都这样儿晚了,怎么阿芜还让阿娥过去?”
卢瑜赶紧说道:“快别胡说,这是阿芜看重阿娥,待阿娥自是不同。”
天色虽然晚了,可这也是阿滢福气。
不然为什么谢芜不招阿杏过去?
阿滢其实挺烦的,她折腾了一天,也有些累了。谢芜这种召之即来的态度,她也不喜欢。
自己来到谢家,谢芜虽然没十分为难自己,可是也没待自己多好。
这位谢家嫡女,总是高高在上,更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
她来到谢芜的秋棠院,谢芜伸手抚琴,可弹了几个调子,也弹不下去。
阿滢踏入了房间,谢芜就一脸恼怒,瞪着阿滢,显得很是不欢喜。
阿滢眼观鼻,鼻观心,柔柔弱弱:“芜姊姊。”
谢芜也不唤她坐,只伸手,缓缓端起了一盏茶水,轻轻品了一口。
这副姿态,就是故意要将阿滢晾一晾。
其实她何止想晾凉阿滢,心里简直恼怒得紧。
若不是顾忌礼数,她甚至想要大声呵斥阿滢,心里可谓极气。
谁让阿滢也是谢家族女,还是孤女,身份如此特别,她哪里能欺辱人家?
谢芜努力平复胸口一缕翻腾,咽下去唇中的茶水。
她自认是心平气和,委曲求全,轻声吩咐阿滢:“我择个日子,你挑个时候,去崔家,向崔郎给道歉。他自是宽宏大量,也不至于真跟你计较。瞧我面上,也会给你几分情面。”
阿滢面颊上,终于禁不住添了几许惊讶之色。
她可还真没将这档子事放在心上,眼波流转间,竟觉得这事有些奇妙。
“崔郎君?可是崔郎君居然向姊姊告状?”
阿滢唇角轻轻一翘,竟似有些轻蔑不屑,对崔清元的不屑。
一个男人,受气了后,居然告去了未婚妻子那里,这算什么?
阿滢那点儿不屑,谢芜也是听到了,顿时气打不了一处来!
崔郎,崔郎可是她心尖尖上的人,她也是爱极了,不容任何人伤的。
如今自己已然勉力和和气气跟阿滢说话了,岂料阿滢居然还这般不知好歹。
一股子冲天酸意,顿时拢上了谢芜心头。
只不过再气,她也要为崔郎将理给理顺了。
“崔郎品行高洁,自然不屑于跟谢家告状,可我们谢家,不能不懂礼数!”
谢芜一咬唇瓣:“哼,你对崔郎无礼,随行的下人都瞧见了。”
阿滢心忖,哎呦,婶娘崔氏装糊涂,可是芜姊姊却心疼未婚夫婿,受不了了。
女生外向,好不要脸。
“你,你说的这些话,实在太羞辱他了。他,他又是那样儿心高气傲的一个人,不知道多难受。你这样子,实在是得罪他了。你是谢家族女,人家只道谢家上下都跟你一样无礼。谢崔两家,是通家之好,你可知晓,什么是通家之好?”
谢芜越说,越是气极:“崔谢两姓,多有联姻,守望相助。怎能因为你一人,就让两家生出嫌隙。你也是谢家女儿,也应当知晓分寸。别人若知晓你如此不规矩,不知怎么议论。你不知以大局为重,以后怎么做韦家妇,我也是为了你好。否则你以后姻缘前程,只怕都顺不了的。”
谢芜一张口,便将阿滢的道歉,联系上谢崔两家的和睦。
眼见阿滢不肯答话,谢芜内心怒火越浓。
这个谢家阿娥,怎会这么样不知好歹?
“崔郎温文尔雅,性子又好,他也不会拿你怎么样。只要,你去跟他认错,他不至于当真为难。还是,你故意非要和我谢芜为难?”
果真孤女,好生没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