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人,陈武自然会忙,半夜才回家。
浑人开了门,见他就告诉说:“家里来两个人找你,我说你没回,他们就在家里等。我都要睡了,他们还在堂屋等着呢。你去看看吧。我和咱闺女去睡。”
陈武慢慢地走了进去。
但他知道,来家这样找自己的,肯定是有事情找自己。
然而走进堂屋,他愣了,两个人在,一个英武的少年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英俊年轻人在他背后站着,而这两个人面生得很。陈武小心翼翼地问:“两位有什么事?”
李虎并未起身,而是用手往隔了个几桌的另一个座位示意,要求说:“武卒长先请坐。”
在自己家里呀。
但陈武并没有不快,他在官场呆久了,知道一个道理,无礼的人必有所恃,眼前的少年既然如此傲慢,肯定不是普通人。
他走过去坐下。
李虎却又吩咐:“鸳鸯。去把门关上。怪寒的。而且我和陈武武卒长说的话,也不宜传出这个门。”
李鸳鸯极为佩服。
李虎可是在人家家,却能缜密到让自己关门,这就大步走过去,到了门边,双手将门扇掩好。
陈武又请教。
李虎见门掩上了,这才直直盯着他,淡淡地说:“我是李虎。”
陈武猛地惊了,一蹦而起,然而他看向堂屋门,却被关上了。
这时,他唯一的侥幸就是李虎还不知道自己有心办他,只是被谁指路,来通过自己通路子,自己可好言将他打发走,明天再抓他。
李虎淡淡地说:“陈武先生。我先给您说一下我的情况。我养兄是杨凌刚。这个想必您已经知道了。您也不会放在心里,对吧……坐下,不要否认。我不喜欢听人狡辩。”陈武毕竟是武卒长,体量很大,有点想恼羞成怒,眼睛还盯到李虎身上,想知道他有没有带兵器。李虎说:“我还要告诉您的是,我自幼习武,可扛四百斤,开三石弓,马战步战,鲜逢敌手,今天杨赶云想诬陷我,就是我一个收手不住,踹死踹伤了他儿吧?”
陈武知道。
但是他没想到李虎这样自我介绍。
他震惊道:“公子武艺如此了得?”
李虎淡淡笑笑,又说:“我来,自然不是像陈武先生诉说武艺的高低,只是想不明白,先生为何肯替那杨赶云办事,甚至诬陷……他给你多少钱,还是他上头有人。”
陈武张皇四顾,想着狡辩也无意义,就说:“他答应我五十两,事成之后,弄我大侄子去军中。他是军队礼聘的少年卒伍教头。当然,这是他开的条件,我还没想到是否该答应他,这是应该想都不想就该拒绝的,对吧,当时有那么多人,但我拒绝不了呀,我有点怕他,他是土匪,他啥都敢干,现在有了军队的官身,手底下一帮子徒弟,我在县里那么小的一个芝麻,我没有办法呀。”
李虎说:“这么说,我倒冤枉你了,你也是被迫的。怕他。不怕我。以前没听说过我,所以就不怕。”
陈武讷讷地说:“是确实没想好怎么做呢。”
李虎说:“你要是没想好。那就算了。不需要想了,要是想好了。我送你一场富贵。”他指尖挑起一枚肉厚的铜钱,两个指头一挤,铜钱弯在一起,被他放在桌子上。陈武目不转睛地盯着。
片刻之后,他表态说:“我想好了。此案经我之手,我自会秉公办理,杨赶云他是诬陷,唆使人串供。”
李虎点了点头,铺开一张纸,推到陈武面前,说:“今天我刚刚与县令大人谈过,准备开办一个采石场,雇佣上千人工作,起码月入两千两以上,县令大人已经批复签押,并答应我,县里会全力支持我,这个你不知道吧?这是我承诺给你的份子,石场的一成份子,也就是说,生意一旦做起来,每个月光分红两百两,一年两千四百两,两年四千八百两……不往下算了吧。”
陈武还在难以置信中。
李虎又说:“我可以直接找县尉大人,但那样我的代价就大,我也可以直接找县令大人,但是我的石场给他一半,我才出得了手,所以我来找你,给你一成,我划算,你也划算,你要说个不字,我可以不向你下手,起身就走,明天县尉或者是县令恐怕会治你的诬陷。不知你信不信?”
陈武目瞪口呆坐着。
随后,他反应过来,惶恐地说:“多谢郎君看得起小的。”
李虎说:“你要是看在眼里,我就需要你的投名状。你也知道,你不按杨赶云的意思办,他会报复你,他能以教武为名驱使无赖威胁你身边的人,你就要一不做二不休。”
陈武道:“请小郎君指点。”
李虎说:“他诬陷我,驱使无赖,欺负善良百姓,差点毁我妹清白,你不连夜抓他吗?他有官身了,你就不敢?对吗?”
陈武吸了一口气。
他明白了,人家的钱不白给,这是要自己今夜朝对方下死手,不下还不行。
李虎又说:“你是官府中人,有忌惮,也没关系。我可以替你谋划周全,保万无一失,今天死了两个人,为什么可以说是我杀的,不能说是他杀的?连夜上门提他,这个可以去做吧?没有超出你职权范围吧。”
陈武点了点头。
李虎又说:“我李虎和你一起去,你说他见了会怎么样?他会不会持械反抗?”
陈武带着恐惧说:“小郎君我懂了。他一看到你,就怀疑我和你是办他的,他就反抗,反抗就坐实他的罪,就可以格杀,就算他能逃得一命,他的房子,他的地,就都不是他的了,海捕文书一下,那些无赖儿,也不能再依附他,就是他上边有千条路,万条路,他也没机会翻身了。”
李虎点了点头,轻声说:“一起去办吧。为了严密一些,先把口供给翻过来,对吗?”
陈武又连连点头:“对。对。对。他们要是不改口,就往死里严刑拷打,一改口,手里有画押,咱们就成了。光明长大,带着武卒去提他,然后顺手把他灭了。小郎君好谋划。小的以后就听小郎君的。”
三个人次序出门。
陈武换上县里发的短身甲胄,挂了长剑,背了弓箭,还借给李虎一把长刀,三人渐渐在大街上走并齐。
街上月高,雾大,风冷,仍是一个杀人夜。
杨燕燕却不知道。
李虎一直不见回去,她太担心了,非要跟着那村里的本家兄长去找,逼着人家找,找不到,回到她姨父家问,还是找不到,最后没办法,怕官府上的人抓下半夜街上乱跑的,亲戚就拦住她,让她在她姨娘家过一夜。
这一夜,她抱着腿哭一夜,张嘴就是茫然道:“他是个外乡人。他谁都不认识,他能去哪了呢?”
天只一亮,杨燕燕就一骨碌爬起来,又要去找。
因为晚上亲戚们都帮助找到很晚,她没有去喊他们,跑到门口,走了出去,大雾大的,二、三十步外已看不清,她边走边喊:“李虎。李虎。你在哪呀。”
走了一条街,有人回喊她:“燕燕?”
见到熟悉的身影从雾中出现,她大喜,飞快跑上去,一头扎过去,两手挥舞乱打:“让你跑。让你跑。”
旁边响起一个声音:“少爷。这位是?”
李虎说:“她就是我妹杨燕燕呀。”
杨燕燕噙着眼泪说:“谁你妹。你才你妹。”
她一扭头,发现一个瘦高俊秀的年轻书生,两只眼睛动了动,“咦”了一声,警觉地问:“你是谁?”
李虎说:“我捡了个师爷,说给饭吃行,就一路出谋划策,还撵不走了。李鸳鸯,你自己给燕燕讲吧。我有点困。”
杨燕燕一把把他拽住,大声说:“你还困。亲戚朋友大半夜到处找你,你还困?你困啥。说。到哪玩去了。是不是你说的师爷带着你去玩去了?人家都咋样了,你不会知道吗?你咋没良心,还去玩。”她又推又拧又踢,喘着气,接着又哭了,长大嘴巴说:“你可把人家担心死吧。”
李虎正要说话,李鸳鸯已经说了,他现在才明白师爷的妙用。
李鸳鸯说:“燕燕小姐。你不知道。我们少爷呀,他是给你报仇去了。那个欺负你的那一家人被他一生气,喊上衙门里的人,就给灭了。那个在县里呼风唤雨的大财主杨赶云,也被武卒们射死。县衙那边人都在欢呼,好多人去感谢青天大老爷。但他们不知道,其实是少爷的功劳。”
杨燕燕哼哼说:“骗人。衙门的人还会听他的?”
李鸳鸯说:“这是真的。本来他们是想诬陷少爷……”李虎更正说:“叫李虎。”李鸳鸯说:“职业师爷都得牢记称呼。那我不叫少爷了,叫东家吧。他们想诬陷东家杀了那两个无赖,结果东家从别人嘴里知道了,力挽狂澜,用了石头场一成的股份,反败为胜,弄死他们一家,为你也报了仇。”
杨燕燕表情一下恐惧起来,问:“死一家呀?”
李虎说:“坏人不死,他就报复咱们。昨天那无赖讹我,我打了之后,急着走,顾不得料理好,当时就想着抓个做人质,免得他们不罢休,看着他们变老实,咱村那大哥又说情,才放的人,结果呢?要是提了他就走……手里拿着人质,他们也不敢欺负你不是?是我心一软,害你差点被他们欺负。你呢。你现在要是心也一软,让他们给活过来,他们还继续诬陷我,死的就是咱们。”
杨燕燕“哦”了一声。
李鸳鸯突然插言:“东家。我这个师爷,那是有条件的,就是管饭。你答应管饭的。昨晚没管。早晨管不管?”
李虎一下愣了。
杨燕燕也忍不住说:“真的是捡来的师爷,就图吃饭呀?”她突然想起啥,就说:“到街上吃饭,李虎你有钱吗,我有,我们要是回表姨家,一下添这么多张口,会把人家吃不高兴的。”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