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情况下,许仁杰根本不会如此失态。身为统治庞大基地市的将军,他很清楚应该在无论任何时候都保持冷静。
这不是他的错。
当陈彦霖带着卫兵冲进办公室,把自己活活打成重伤,奄奄一息的时候,许仁杰曾经在暗地里发誓:一定要变得强大,比任何人都要强大,再也不愿意成为被别人随意拿捏的玩具。
苏浩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
平心而论,他真的不愿意把许仁杰变成自己的“工蜂”。
然而,从理智的角度来看,一旦许仁杰真的成为“工蜂”,也就意味着自己能够得到整个新成都,得到整个71集团军的控制权。如果事情真的变成这样……昆明地区、“城堡”、“一号蜂巢”、新贵阳……整个西南地区都能连成一片,自己的权势和地位也能变得前所未有的稳固。
可是,许仁杰真的愿意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转换“工蜂”是一个非常微妙的过程。苏浩没有绝对把握能够影响到许仁杰。因为,他和许仁杰的地位相当。从心理角度分析,上位者对下层人物的影响力总是很容易被接受。如果对象调换为下位对上位的影响,就会变得微乎其微。
大人物看待事物的角度总会更加宽广,他们有特殊的信息渠道。因此,他们很少被蒙蔽。
一旦许仁杰注射了自己的血,而转换失败,没有成为“工蜂”,那只会带来一系列可怕的负面效果。
苏浩仍然坐着,没有任何动作。他注视着神情激动的司令官,平静地说:“其实,王院长知道的比你更多。他现在只是四阶强化人。至于他所注射的药剂……当然是科学院已有的研究成果。”
最后一句话,仿佛一盆劈头浇下的冷水,让许仁杰彻底清醒过来。
他不再言语,默默陷入沉思。
“强大有很多种方法。身体上的改变只是其之一。”
苏浩耐心地劝解,但说话语气再也没有曾经那种由下自上的恭敬成份,而是变成两人身份对等的平淡:“陈参谋长的谋权动作只是个例,以你的能力和控制手段,这种事情再也不会出现第二次。我曾经是你的下属,你也曾经不遗余力的帮助过我。这些事情永远不会改变。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最好的朋友。
朋友?
许仁杰忽然有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他转过身,用锐利的目光注视着苏浩。
在这个年轻人身上,许仁杰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
是啊我也慷慨激昂过,也为了这个国家奋斗过。虽然面对全球性的灾难无法改变什么,但我毕竟付出过,哭过,也有过愿意为了人类和平付出生命,付出一切的念头。
许仁杰彻底松懈下来。短短几秒钟,他仿佛渡过了漫长的好几年。整个人顿时变得疲惫且苍老。
“说吧要我为你做点儿什么?”
当头脑里的执念渐渐消失,许仁杰又重新恢复到集团军司令官的角色。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不无感慨地叹道:“想想真是滑稽,我曾经可以一句话决定你的生死,如今却变成你来挽救老的性命。这就是他妈见鬼的人生,真是扯淡。”
“我打算在昆明地区建立一个新的基地市。”
苏浩脸上露出微笑:“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工程。我想借着这个机会,把实际控制区域向南面延伸过去。相比北方,南部虽然炎热,却更利于难民生存
“南面?”
许仁杰下意识地问:“你想越过国境发展?”
苏浩的眉毛很好看地挑了挑:“从病毒爆发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什么国境。处于危险环境的时候,人总会四处乱跑寻找安全的避难所。我们的人会过去,他们的人也会进来。无论是谁先越界,都不会有政府机构对此表示异议。何况,从历史角度来看,那片土地本来就是我们的。”
许仁杰绷紧的脸慢慢变得松垮。他苦笑着说:“你的野心,真的很大。”
苏浩不置可否地笑笑:“这场灾难总会结束。既然是军人,我总得为自己的国家做点儿什么。当然,这是冠冕堂皇的说法。建设基地需要大量劳动力,完备的城市也需要足够的人口。西南地区本来就人口稀少。我现在是将军,是集团军司令,必须发挥“博爱”的风格,把其它国家的难民多接纳一些。如果他们老实听话,我会给他们足够的食物。如果他们想要借机发难,或者引发额外的问题,我并不介意上演诸如“血洗河内”、“曼谷大屠杀”、“金边大暴动”之类的剧目。”
听着苏浩发出悦耳的声音,许仁杰只觉得脑里多了很多零乱的思维意识。那都是些不属于逻辑范畴的悖论,与“善良”、“正义”之类词语丝毫不沾边,纯粹只有暴虐和强硬。
“你这样做,会引发其它国家全面反对的。”
许仁杰目光变得严肃起来:“你说得没错,现在的确是出于大灾难造成的混乱时期。但不要忘了,有些东西无法在短短几年内产生变化,更不可能随着**而改变。联合国机构仍然存在,他们不会坐视你的过界。当然,肯定不会有什么维和部队,但你也会因此被列入新的人类罪犯名单。说不定,海牙国际法庭会对你进行缺席审判,把你列为病毒爆发以后的头号战犯。”
“那是他们的事情。”
苏浩眼睛里渗透出颇具玩味,也永远不会有所改变的微笑:“我就是我,我是国人。这就够了。”
两小时后,苏浩离开地下指挥部,在几名警卫的簇拥下,走进位于新成都基地市地面军事管制区,原集团军参谋长陈彦霖的私人办公室。
这里已经被许仁杰的亲信部队接管。整幢大楼都处于监控状态。外面停着十几辆装甲卡车,走廊和各个屋里随处都能有来来往往的军人。看到苏浩走近,他们立刻放下手上的事情,原地保持笔直站姿,用复杂且尊敬的表情对其行注目礼。
这可不是什么表面上的做派。第十一**部队原本就隶属于71集团军,黄河的新编70l卜充师团就驻扎在城外,凌晨时分的战斗很多人都看在眼里。如果不是那一千多名紧急机降的增援部队,恐怕新成都基地早就变异生物攻破
在许仁杰的诸多手下看来,苏浩原本就是自己人。
一名胸前佩有警卫机构履历表的校走上前来,举手行了个军礼,恭敬地问:“将军,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苏浩看上去依然平静。他背着双手,淡淡地说:“搜查结果如何?有什么收获?”
“没有找到太多有价值的东西。陈参谋长一向生活节俭,这里没有贵重物品,军内代用券和蓝币也不是很多,总共还不到两千块。”
说到这里,校补充了一句:“不过,陈参谋长最近一段时间的远程通讯很频繁。我们调查过对方的信号连接点,发现这些通讯连线都与京一号基地有关。”
“哦?”
苏浩顿时来了兴趣:“接通信息库连线,我要亲自看看。”
在另外一个时空,陈彦霖一直没有获得晋升。他在71集团军参谋长这个位上整整呆了十一年,直到东部战线第四次大规模战役之后,才被调任至一个新组建的乙种集团军担任副职。
从未来逃亡的最后那段时间,苏浩把每一秒钟都用于强记与生物战争有关的所有资料。他不知道自己在陌生的时空降落点究竟会遭遇什么?为了应对种种可能的危险,他只能用这些已经发生的事情作为参考。
在军部人事档案的评价表格里,陈彦霖一直风评颇佳,被认为:“冷静、稳重,待人彬彬有礼,看待事物角度特殊,是极其优秀的参谋人选。”
苏浩抵达指挥部的时候,陈彦霖已经死了。
苏浩一直很奇怪:陈彦霖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候发难?
诚然,许仁杰一死,陈彦霖肯定是71集团军当仁不让的第一顺位指挥官。可是,以下克上袭杀司令官这种罪名永远不会被赦免。就算没有唐姿这个突发因素,陈彦霖真的于掉了许仁杰,他也不可能让那些忠于许仁杰的手下心甘情愿听命。哪怕陈彦霖杀死许仁杰后,顺利接过指挥权,带领部队成功守住新成都基地,他也无法收拾战斗结束后的一片残局。
原因很简单:他在这里没有足够的人脉,也没有足够的威望。
苏浩不明白,陈彦霖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举动?
难道,真的是觉得有机可趁?
还是军部某位大员对其许下承诺?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想要得到答案,只能从死者遗留下来的信息和物件当慢慢寻找。
不得不承认,陈彦霖的确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物。
他保留了与孙湛之间的所有通话记录,甚至还把其一些谈话心得写在笔记本上。
当苏浩看过相关的谈话记录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个钟头。
有很多事情,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孙湛与陈彦霖的谈话也是如此。以陈彦霖当时的身份和位置,的确很难透过表现看清本质。可是苏浩却能够从发现很多问题。尤其是他与孙湛之间已经出于敌对,没有丝毫能够商量的共同点。
苏浩基本可以确认,整件事情,都是孙湛暗策划,以潜在意识进行思维暗示导致的结果。
翻开陈彦霖遗留的笔记,答案赫然就在眼前。
“转换身份一跃上位,其实远比想象容易。只要于掉许仁杰取而代之,我就是顺理成章的继任者。”
“这个世界已经乱了。苏浩在新贵阳杀掉了那么多人,军部却没有对他实施惩罚,这就是最好的例证。”
“我已经等待了太久,我并不介意继续等待下去。当然,现在和从前那种毫无目的的徘徊完全不同。我有目标,我可以实现自己的意图,可以⊥所有人都看到我的价值。”
“杀了他,所有一切都是我的。”
“我没有疯,我很清醒。”
这句话以后,笔记本就是一片空白。
看着手上刚刚翻阅完的本,苏浩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他淡淡地摇着头,随手摸出打火机,扳开,拎起笔记本的一角,慢慢凑近淡蓝色的火苗。
战后的新成都基地市外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横死的变异生物尸体。
黄河对战利品的搜刮异常迅速。在他的指挥下,新编70l沛团沿着基地市城墙边缘平直摆开,每往前移动一米,身后总要留下一片被碳素战斧切割开来的碎尸散骨。
尽管新编70l沛属于增援部队,可这种做法在旁人看来,无疑带有抢劫性质。不过,在许仁杰的严令下,71集团军的其它部队也没有对此表示异议,只是看到城外援军身影的时候,目光有些冷漠罢了。
经过几个小时的私下密议,苏浩和许仁杰之间已经达成共识:从即日起,71集团军和505集团军结为同盟。双方资源互补,人员装备相互流通,共同维护辖区内交通网络畅通。尤其是许仁杰最为关注的难民问题,苏浩表示将全部一己承担。
具体实施分项当然会更加详细。作为协议最为重要的关键部分,苏浩承诺将在新成都基地外围驻扎一个新编步兵师,协助71集团军对废弃城市展开全面围剿。按照最乐观的估计,最迟将在个月后,全面清除废弃城市里的所有变异生物。
苏浩没有在新成都逗留太久。对黄河所部交代完注意事项,他随即带领增援的警卫部队搭乘飞机返回新贵阳基地。与此同时,五部从王启年那里得到的大型基地建设组件也已经装车,在一个齐装满员步兵团的护卫下,沿着公路,缓缓运往远在昆明的“城堡”。
**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地面上到处都是升腾燃烧的火焰。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火海。
昨天下午,黄河已经带领新编70l沛离开了新成都基地,重新返回原来的行进路线。
他留下了数十万具被劈散砍碎的变异生物尸体。
得益于苏浩在新贵阳基地时候的经验,被杀死的怪物已经不再被人们看做废物。在许仁杰的命令下,士兵们把相对完整,大块的尸体运回城内,送入地下车间和农场进行处理,加工成可供食用的肉于和罐头。
为了减少运输量,许仁杰调集了五个步兵师,对散落在城外的变异生物尸体进行现场处理。人们从死尸身上剥下外皮,剔出骨头。这些东西经过清洗、加工,就是最好的胶质来源。尤其是一些进化程度较高的变异生物外皮,把它们细密的皮肤内膜层叠粘合,再经过重压密合处理,无论韧度还是强度,都远远高于军部配发的普通战斗服。
夏季温度很高,决定了不可能长时间进行尸体处理作业。尽管人们已经加快速度,配发了呼吸面罩,仍然觉得城外的战场一片血腥,鼻孔里随时都能闻到无比恶心的尸臭。
基本处理程序结束后,自然是将所有残留尸块一把火烧光。
数百辆重型推土机沿着城外原本是雷区的空地出发,把所有散发着恶臭的腐尸全部推到距离城墙两公里多的位置。确定该区域不会引发大规模火场分离,在外围设置足够的防火设施后,从病毒爆发至今,沉寂已久的火炮开始怒吼,发射出一枚枚威力惊人的燃烧弹。
c19号飞艇像往常一样飘浮在空,在不被烈火和高温波及的区域巡逻,远远注视着地面上那片充满死亡的滚滚炽焰。
负责监控任务的,不仅仅只是飞艇,还有一架在新成都基地市上空徘徊的预警机。
c19号飞艇和预警机是老相识。所有飞艇乘员都知道,那是从西安基地起飞的同僚,但他们并不属于71集团军编制。
换在以前,在空遭遇的时候,c19号飞艇都会友好的发出一道问候讯
至于现在只剩下冷冰冰的漠视,仿佛那是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
监控飞艇乘员不是瞎。
从许仁杰发出求救信号开始,除了苏浩的505集团军,新成都周边地区没有任何部队前往增援。几个邻近战区甚至彻底保持电讯沉默,自始至终没有派出一兵一卒。
也许是为了保存实力。
也许是觉得距离太远,出兵毫无意义。
也许是认为新成都已经完了,根本挡不住铺天盖地的生物狂潮。
他们什么也没有做,他们再也不是我们的战友。
但我们并不孤独,我们还有苏浩将军这个盟友,他是我们最值得信赖的后背,我们同样也是他最坚实的依靠。
只有在最危险时候伸出援手的人,才是真正的朋友。r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