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
周日上午,“楽府”外停放着好几辆名贵汽车,每一辆都在阳光下散发出晶亮的微光,傅寒声带着华臻和周毅,在这一日话语不多,但出口的每一字都是那么坚定有力,他们用两个小时的时间,一共敲定了四个合作案,随后同行离去。
C市那天太阳很好,就是风很大,外面风声呼啸,车内却是温暖如故。华臻跟老板核对着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傅寒声靠着后座聆听,目光望着车窗玻璃,上面清晰的映照出他的五官轮廓。
这个时间段,萧潇已经抵达南京,听说南京在下雨……今天就不要去墓园看望萧靖轩和萧暮雨了吧!
是这么想的,他拿出了手机跫。
华臻见了,适时的止了话,她以为老板是要打电话的,但等了一会儿,老板只是把玩着手机,并没有拨打的意思,但也没有示意华臻继续核对行程安排,任由车厢归于静寂之中。
32年人生路,不管面对什么人,什么场合,他都举重若轻,但此刻拿起手机,他却心思迟疑,那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手机号码,却是再也无法拨打下去播。
……
南京。
周日中午,萧潇在南京邂逅了一场阴雨。雨点不大,但外套和鞋子却都被淋湿了,先去找了下榻的酒店,入住,洗澡,换衣。
纹身想要结疤,还需几日,萧潇找药膏涂抹,渐渐手势下缓,竟是拿着药膏,呆坐良久不动:昨日种种,终成死灰。
下午,萧潇没有去墓园,阴雨天不适宜。她在酒店附近买了一把雨伞,撑伞行走街头,附近街区错落有致,到处是匆匆忙忙的过路人。
这一下午,萧潇跑了几处地方。试想一下,南京冷雨绵绵,有女子卷带着一身湿气收伞进屋,工作人员热情的迎了上来,笑眯眯的跟顾客套近乎:“这位小姐,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萧潇:“我想挖坟。”
工作人员:“……”
挖坟一事有讲究,需要请风水师选定吉时吉日,萧潇和那风水师聊了二十分钟左右。阴雨天或是地面未干之时,不宜动土,言下之意是要萧潇再等两日。
是要等,就算明日天气晴好,也需等地面不潮再说。萧潇不迷~信,但事关父亲,事关逝者安宁,她不得不遵循。
回到酒店,已是黄昏时间段,雨还在下。萧潇手机电量不多,先回了一趟入住房间,把手机充上电,就下楼用餐去了。
是在附近用的餐,天色已暗,周遭一片寂静。萧潇吃面的时候,偶尔会望着窗外,南京不似C市,C市若是到了这个点,正是繁华升起时,各大广场的LED显示屏会有五花八门的金融信息纷沓而至,娱乐场所的谈笑声更是会漂浮在夜色上空。
这里是南京,她在这里生活了19年,再次回来,满城人烟,但对她来说,却是一座冰冷无比的空城。
面没吃完,结账走人。回到房间,萧潇先去查看了一下手机,好几通未接来电:谭梦、苏越、黄宛之……
没有那个人。
萧潇去了一趟洗手间,再出来,开始给这几人打电话。
跨年夜之前,就连谭梦也不知道萧潇嫁给了傅寒声,她曾在两日前给萧潇打过电话,提及傅唐婚姻,言语间满是欢喜:“只要傅寒声肯帮忙,那我们接下来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萧潇觉得,谭梦之所以和她同仇敌忾,若是真的为了外公,倒也痴情,若不是……萧潇很难信任他人,因为利益而牵扯在一起,到头来难保不会因为利益撕破脸,所以一半信任,一半存留几分小心思,更多的时候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万无一失。
给谭梦回电话,谭梦在手机那端说:“唐氏目前发展迅速,但管理都采用本家人,今天唐董让我悄悄去查财务,发现唐家有两位成员监守自盗,坏账做了几千万。”
“我母亲怎么说?”
谭梦道:“让我不要声张。以前就有唐家人做过这种事,但因不足以动摇唐氏根基,所以唐董也只是私下警告,并未深究,我看这次怕是会效法以前,唐董不予以追究的可能性会比较大。”
心慈手软。唐家之所以会滋生出一个又一个吸血鬼,跟上位者放纵隐忍有关,几千万确实不足以撼动唐氏,但却不能不重视,就算唐氏树大根深,但内部生了虫,一天啃噬一点,早晚有一天会把唐氏给掏空的。
萧潇让谭梦把相关文件发到她的邮箱里,此刻唐瑛不忍心,但她早晚有一天会想方设法办了他们。
给黄宛之打电话,是谢雯接的,黄宛之在洗澡。
谢雯:“潇潇,不是说你今天会回学校吗?怎么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见你人?”
“我回南京办点事,过两日就回去。”
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苏越的,苏越问她是否来了南京?萧潇和他浅聊数句,问他:“见到刘院长了吗?”
“没有,刘院长去外地探亲,明天才能回来。”顿了顿,苏越
迟疑道:“如果你明天有空的话,我想邀请你跟我一起去见刘院长,毕竟你们来往多年,彼此熟悉,说起话来也比较方便。”
萧潇应了。
这一夜,萧潇睡着后,竟在南京做了一个有关于傅寒声的梦。梦里同宿一床,她的背抵着他的胸膛,有声音在她耳边缓缓响起,仿佛耳语:“潇潇——”
这声“潇潇”被他唤出,从来都是温暖柔和,但在梦里却格外陌生遥远。
萧潇睁开眼睛,侧眸望了一眼身畔。身旁无人,也不再有温存的依偎,她拉高被子盖好身体,却睡得辗转反侧。
半睡半醒到了天亮,萧潇起床漱洗,她看着镜子里的那个“她”:眼下微有青色,气色不太好。低声叹了一口气,估计是近月在山水居安逸惯了,所以才会经不起熬夜。以前在学校时,为了赶论文,通宵达旦是常有的事,习惯还真是可怕。
掬起冷水洗脸,萧潇精神了许多,穿衣下楼,她今日起的早,正是一日清晨时,前台小姐看到她,笑着点了点头:“早。”
“早。”
出了酒店,遥望南京这座城,雨幕在昨夜停歇,太阳尚未露面,但晨曦已现,高楼大厦矗立在街巷里,寂静无声,看在眼里略显清冷,相信再过不久,便会被阳光笼罩。
路过一家曾经吃过的早餐店,过往记忆猛然间窜上了心头。那天天气很阴,早就听说这里的早餐很出名,他便带着她一起过来,谁知路上突然下起了小雨,他牵着她的手,一路往这边跑,那时候的他和她,边跑边笑,开心的像是这世上最无忧的人,那么欢喜,就连沿途溅落的雨花,也变得异常调皮和灵动。
爱,是一把最锋利的双面刃。最极致的温暖,通常隐藏着最极致的痛苦。
手机打断了萧潇的思绪,是苏越。
萧潇吃早餐的时候,苏越来了,穿着浅灰色毛衣,手里拿着一件黑色大衣,站在门口寻找萧潇身影时,表情略显冷峻。
“苏越——”萧潇抬手唤他。
苏越寻声望了过来,眼睛里有笑意溅落,他上前道:“抱歉,来迟了。”
那是低沉的男子声音,因从小在国外长大,不习惯说中文,所以出口讲中国话,会带着淡淡的卷舌音,跟难听无缘,从某一程度上来说,很好听。
萧潇询问他想吃什么,随后起身道:“你坐,我帮你叫早餐。”
“一起。”他怎么好意思让她忙前忙后呢?
萧潇并未多说什么,买早餐的时候,苏越见她气色不好,接过服务员递给他的营养粥,问萧潇:“昨晚没睡好吗?”
“可能是忽然换了新环境,睡不习惯。”萧潇接过一盘小笼包,跟苏越一起朝先前座位走去。
早餐味道很好,苏越也实在是饿了,低头吃了几口,随口问道:“以前常来这家早餐店吗?”
萧潇摇头:“这里离萧家有点远,只是偶尔会过来,并不常来。”
“暮雨也来过?”
问这话时,苏越还颇为犹豫,担心萧潇会不喜,但萧潇的举动和话语却出乎他的意料,萧潇指着店铺某一角:“暮雨喜欢坐靠窗位置,今天用餐来迟,位置被人给占了。”她说着,夹着香菇馅的小笼包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这是他喜欢吃的小笼包,你尝尝看。”
苏越微微一笑,吃完包子,点头道:“是很好吃。”
萧潇笑了一下,低头默默的吃着早餐。
苏越看着她,突然开口道:“潇潇,你变了。”
“嗯?”
苏越语速平缓:“不再避讳别人讲暮雨,现在的你,讲起暮雨时,比以前平静了许多。”
这个问题,萧潇听了之后却是表情平淡,她低头喝粥:“心境使然,有些事情需要时间,也需要我自己去看淡,他已不在,可我还有我的路要走。苦一天是过,乐一天也是过。生死之事,命中注定,不认命又能如何?”
苏越眸子温软,笑意轻淡复杂:“时间过的真快,转眼间他已离世半年了。”
已经半年了吗?再忆暮雨,仿佛昨日还在。其实,他从未离开过。
……
吃罢早餐,萧潇和苏越专门去了一趟商场,既然是去孤儿院,总要给孩子们置办一些礼物和糖果才行。
是周一,南京的天空很蓝,偶尔会飘过来一缕如烟白云。
抵达孤儿院,除了萧潇和苏越,还有其他几位爱心人士,在门口遇到,均是相视一笑,虽然他们并不认识,但那份心却都是一致的。
距离上一次来孤儿院,是四月末。萧潇推着暮雨来孤儿院,那天他们买了玩具、食品和一些生活用品,暮雨坐在轮椅上看着那群孩子,笑容温淡。
“哥哥,你腿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啊?”有孩童无邪的围着暮雨直打转。
萧暮雨笑,摸着孩童的头,轻声道:“哥哥不小心受伤了,休养一段时间就能走路,不碍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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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7日上午,有孩童见到苏越,欢喜的迎了上来,七嘴八舌道:“哥哥,你能走路了?真好。”
苏越转眸去看萧潇,她低头抱起一个智障儿童,那儿童挡住了萧潇的脸,所以苏越看不到她的表情。听到这话,她的心里又怎会好受呢?
刘院长见到萧潇很欢喜,说她好久没有过来了,后来看到走过来的苏越,刘院长吓了一跳,萧暮雨下葬后,刘院长曾去看过萧暮雨,当时悲从中来,哭了很久。
她把暮雨当成是自己的孩子,再加上多年来,萧家隔三差五就会去孤儿院,感情自是深厚的很。此时看到一位跟萧暮雨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刘院长除了震惊之外,很快就红了眼眶。
“刘阿姨,他叫苏越,是暮雨的同胞兄弟。”萧潇把苏越介绍给了刘院长。
刘院长愣了,她没想到暮雨还有一位同胞兄弟,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擦了擦眼泪:“可惜了,可惜暮雨看不到。”
得知苏越是来询问暮雨的身世,刘院长带两人一起上了二、三楼,那里是3岁以下孩子入住的地方。隔着玻璃窗,有二十几位小孩子或坐、或站、或趴在房间里。
刘院长道:“这里的孩子从0岁到18岁不等,一部分是身体残疾,智障、偏瘫,或是脑瘫。暮雨是一生下来就被扔在了孤儿院门口,他当时呼吸衰竭,心脏也不好,我们发现他之后,当天就送他去儿童医院救治。后来暮雨身体好了,也有好心人见他模样讨喜想收养他,但他是个敏感的孩子,有人带回去试着相处了两天,但很快就又把他重新送了回来。因为收养家庭怀疑他有自闭症,他在新环境里,会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不哭也不闹,无论别人怎么示好,他都不为所动……”
苏越看着玻璃窗内的育婴室,有一个两岁大的孩子,因为双脚残疾,只能跪着移动。心里一时间什么滋味都有了,他看不下去了,这就是暮雨从小生活的环境,二十年前的孤儿院,条件远比现在还要简陋……苏越背着身,眼睛红了。
一张纸递到他的面前,是萧潇。这时,刘院长在一旁开口道:“我能告诉你的,实在是不多。有关于暮雨的身世,我一无所知。暮雨快两岁时,他曾被一对中年夫妻收养,但半年时间不到,我们这里有一位义工,也是一位自小看着他长大的老太太,姓莫,我们都叫她莫阿姨。莫阿姨因为担心暮雨会被养父母欺负,所以一直很关注暮雨的生活。后来她发现暮雨养父时常对暮雨拳打脚踢,我们只好出面,通过法律手段又把暮雨要了回来。自此以后,暮雨有了阴影,防备心很重,只肯和莫老太太接触,莫老太太孤家寡人一个,倒是很想收养暮雨,但她的身体每况愈下,也实在是见暮雨可怜,就请故人前来收养暮雨。”
苏越恍然:“那个故人就是你父亲?”
萧潇点头。
刘院长轻声叹道:“暮雨防备心太重了,靖轩只能另想办法,接连数月前来孤儿院做义工,跟暮雨相处了一段时间,这才让暮雨对他消除了芥蒂之心。”
“那位莫老太太还在世吗?”苏越问。
“没有,靖轩收养暮雨不过三个月,老太太就在医院里去世了。”刘院长说着,示意两人跟她一起去办公室。
路过一楼大厅,苏越看到了几张照片,竟是萧潇、萧暮雨跟随父亲萧靖轩一起过来做义工的照片,那时候的他们盘腿坐在房间内,和一群孩子在一起玩游戏,笑的欢喜幸福。
果真是物是人非。
“刘阿姨,您先带苏越进去,我把皮皮送上楼。”伴随着萧潇的声音,她已迈步朝庭院里走去。那里有一个智障儿童,正坐在椅子上傻笑着。
萧潇伸手拉他,他闹情绪不走,然后便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萧潇只得在他面前蹲下了身体,那孩子有八岁了吧?吃得很胖,趴在萧潇背上时,忽然间就不哭了,甚至还张着嘴傻傻的笑,嘴里哇哇直叫,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苏越迷惑了,阳光下暖暖微笑,耐心倾听智障儿说话的那个人真的是萧潇吗?那么平和温暖,不再是漠然寡淡的人,跟皮皮说话时,更是柔声细语……
“潇潇对这些孩子很好,跟她父亲一样,外表看似冷漠,其实一颗心比谁都软。”刘院长在苏越身旁轻声感慨道。
苏越的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他对这些孩子尚且如此,以后定会成为一个好母亲。白烨常说她是一个冷美人,但他很清楚,冷漠只是她的保护色,她其实比谁都脆软,重情。
萧潇把皮皮送上楼,再下楼前往刘院长办公室时,刘院长正翻开相册,指着几张照片给苏越看:“你看,这就是莫老太太。不过那时候她可不是老太太,人到中年,每天都穿的很精神……”
萧潇垂眸看了一会儿,这些照片,萧家也有,大都是暮雨和莫老太太的合照,从几个月大,一直合影到了暮雨四岁,所以暮雨一直很感激她。莫老太太死后,每年清明和大年三十当天,暮雨都会前去烧纸拜祭。
苏越低头翻看着暮雨在
孤儿院的照片,发现这位莫老太太是真的待暮雨很好,几乎暮雨的每个成长阶段里,她都在。
苏越好奇道:“这位莫老太太没有家人吗?”
刘院长倒了两杯水走过来,放在苏越和萧潇的面前,淡淡讲述道:“她很少提自己的家事,只偶尔提过一次两次,说她年轻时嫁给了她的丈夫。丈夫结过一次婚,前妻早逝,他一直带着女儿生活。莫老太太决定嫁给他的时候,家人都反对,甚至要和她断绝关系,但莫老太太铁了心的要嫁给那个男人,只可惜两人生活了十年不到,丈夫就死了,老太太从此以后守着丈夫的女儿再未婚嫁。”
“那老太太的女儿呢?”
刘院长摇了摇头:“没听她提起过,母女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想必亲情太淡,早就没有任何来往了。况且老太太从住院到去世,一直都没有见她女儿现过身。”
此行可谓是无功而返,拜别刘院长,眼看已是午餐时间,两人倒也不怎么讲究,能吃饱就行,寻了一家小餐馆简单用罢了午餐,苏越提议代暮雨前去墓园看望一下莫老太太。
确实应该过去看一看。
老太太没有葬在墓园里,在市郊,位置比较偏,周围孤零零的散布着几座老坟,萧潇拿着花,苏越拿着纸和香,待走近了,却发现老太太的坟前竟摆放着一大束早已干枯的鲜花,分明是之前有人前来拜祭过。
看那鲜花枯萎程度,时间应该是在数月之内。
这么多年来,能惦记莫太太的人只有萧家了,但萧家……目前为止只剩萧潇一人,而她已有一年没有来过这里了。
苏越皱了眉:“难道是莫老太太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