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明看见林雀的表情变化,但他脑子里晕乎乎的,思维无法连贯起来,一时间还有些茫然:“怎么了?”
林雀没说话,只是忽然按住了他的手。
顾南明感觉到林雀正在微微颤抖。
不对......不是林雀,而是空气中在微微地发生波动,地面也在轻轻震荡着。一股不妙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顾南明瞳孔瞬间瞪得圆了,而沈斯年直接惊呼道:“句芒还没死?!”
“死了!确实是死了”林雀额头上开始出汗,道:“但是怎么.......我明白了!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句芒的神性还没有彻底溃散,那些神性力量依旧在试图重组!”
林雀目光猛然扫向顾南明,顾南明一点就通,但尝试了一下之后,脸色惨白地摇了摇头,女歧体内已经没有句芒的神性力量了,这个神性指南针已经失效了。况且,想要完全消灭句芒的神性力量,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林雀只能将其打散,做不到彻底消灭!
“句芒的神性力量在寻找一个载体。”
顾南明额头冒汗:“我可以试试看......”
他还有女歧,女歧曾经就是一个神性生物,相当于半个邪神,可以说是句芒这些残余神性的最好载体!但是......如果说以前女歧身上的神性力量是一,那现在弥散四处,试图重组的神性力量,就是一百,一千!如此巨量的神性之力完全会将女歧的意识彻底摧毁,他也断然无法幸存,会被神性力量吞噬!
沈斯年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我来!神性的降临需要一个载体,我来!”
林雀道:“不行,我——”
沈斯年大怒:“闭嘴!”
林雀和顾南明一时间都被他的气势压倒,无法成言。沈斯年直接站了起来,一边开始用自己的粘液身躯在周围开始涂抹咒文,一边言简意赅道:“我会布置一个简单的仪式,将句芒的残存神性都彻底吸引到我身上,我会成为句芒新的肉体。但是在我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会一路往西,尽量远离新西府,然后重新陷入沉睡,自我封印。”
他一边说的时候,一边已经将咒文画好了大半。关键时刻行动就应该果决一点,要是和电影里似的,几个人依依惜别,就连谁牺牲的问题都要争论半天,最后还要一番哭诉生离死别,还有这功夫,世界早就毁灭十来次了。
林雀目光黯淡下去:“前辈......”
沈斯年停顿了一下,道:“其实......我在刚刚下来的时候,看到过句芒的记忆。祂......是在大灾变的时候,从无数死难者的愿望或者说执念里诞生的,所以祂想要......保护人类。只不过,是以一种无比扭曲的形式。”
沈斯年苦笑了一下:“这不是和我们很像吗?”
“我们这些一代执行者......都曾经给你们,带来了灾难。你们不用和我抢,我说了,这是我的......赎罪。”
“不一样的!”林雀正色道:“每当发生什么社会问题,就将罪名归结于一小部分特定的社会团体,那是懦夫的行为!当年的事情并不是前辈你们的错,真要说也是我们那一代人共同犯下的错误,是我们自己制造了灾难,但是最后也学到了教训。谁没有摔过跟头?前辈你不应该拿这件事来责怪自己。”
顾南明道:“你不需要赎罪,前辈。”
沈斯年一时间心中大恸,但如今他的形态以及不可能落泪了。他的声线略微颤抖了一下,道:“是吗......”
仪式迅速布置完成。这是一个简单的献祭仪式,将自身献给【句芒】,在那之后,他就会以祭品的形式,成为句芒新的肉身,那些弥散四处,正在试图重组的神性力量会争前恐后地钻入他的体内。
沈斯年望向林雀和顾南明两人,还是道:“但你们都是年轻人,论牺牲的事情,就不要和我这种老家伙抢了!你们还有自己的未来。”
他的态度坚决,让人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
在激活仪式的最后一刻,沈斯年轻声自语:“你们说这些话,是想让我好过一点......但你们可以这么说,我却不能这样想。有些事情我要是不去做,我就.......好过不了。”
林雀落泪。
顾南明心痛至极,虽然相识并不长,但这样的画面仍然让他感到悲伤。这一刻他又开始痛恨自己的弱小,如果他能彻底湮灭句芒的神性,如果他有能力容纳这种神性力量,那此刻这位可敬的执行者前辈,就不需要选择献身了。
仪式激活,神性力量汹涌而至,沈斯年发出长长的惨叫,他的身体一瞬间溃散,变成如同沸腾一般冒着泡泡的一大滩粘液,几乎失去了人形。林雀痛哭出声,但还是猛然拉起顾南明:“走!”
她和顾南明一跃而起,尽量远离。
沈斯年看着他们离去。
乌云逐渐散开,阳光正在落下来。
很好的天气。
他慢慢看向天空,瞳孔的深处,有复杂的光影在闪动。
“沈斯年,你被选拔为第一代殖装的使用者。”
“老沈,你想清楚,手术是很危险,你有拒绝的权利,组织不会强迫你......”
“爸爸!爸爸!”
“茵茵,别哭了,爸爸又不是死了。成为执行者以后,我还会来看你的。”“说什么殖装不能脱下来......哎呀,是这样的,但是我的脸不是还在嘛!”
“老婆......我就是很......抱歉......成为执行者是我自己的意愿,我敢说我没有辜负任何人!唯独.......对不起你和茵茵......”
那些光影变换着,记忆的深处,逐渐有令人难堪的血色浮上来了。
“......死者十之八九.......”“瘟魔正在高兴的时代......”
“为什么......我们怎么会变成......病原体......”
“沈斯年!你真要对自己的队友下手吗!”
“他已经疯了!我必须这么做!!”
“对不起——”
曾经以为自己无论何时都能唯心无愧,然而越到后面,他对不起的人就越多。
“爸爸,我们已经......快五年没见了吧......我和妈妈都很想你.......”
“别说话了,好好养病.......”男人跪倒在病房外面,使劲地低下头去,眼泪一滴滴落在地上。
“沈先生,我很遗憾地通知你......你的女儿.......”
呯!他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开枪,但子弹穿过了一团粘液状的东西,没有伤到他分毫。
呯!
大门轰然闭合。
冬眠地。
他在那里,躲在那个遗落世界的角落里。当风吹来,地面上散落的报纸哗啦啦作响,远处,似乎有人在呼唤着他。
“沈斯年.......”
“沈斯年.......”
无数人在呼唤着他,但那些身影如同幻影般地飘然而来,然后又飘然而去,就这样,远去了。
神性的力量正在压垮他的理智,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匹瘦马,背上却驮着万吨的重物,那简直是要压碎他的每一根骨头。但是在这一刻,沈斯年却猛然想起句芒的怒吼:“你是怪物!!”
不。
沈斯年在心里默默道,我是人类。
人类的本质并不在于那一团有机体,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将近三米高的身躯从地面上站起,沈斯年面朝西方,日落的方向,一跃而起。神性的力量逐渐渗入他的血液,他的力量越来越强,速度也越来越快,但是意识却越来越模糊。他在天空中飞行,一直向西,向西.......
在他腾空而起的地方,那个曾有一尊邪神盘踞的裂谷,被丑恶的根须所摧残过的土地上,逐渐开起了灿烂的鲜花。一大丛一大丛的青草,和明艳的花朵从土地里钻出来,地面上,黑森林中,大片大片阴森恐怖的裂生树接连腐朽倒塌,而在腐烂的树干中,大量新生的植物重新长了出来,郁郁苍苍,带着阳光与露水的气息。
风缓缓浮动绿草,四周鸟与虫们发出原有的声音,原野上,野生的鲜花们连同花粉让粗重的香气飘向空中。当日落天黑,会有无数银色星辰镶嵌在头顶上空。到了早晨,新的太阳会使草叶上的露珠像宝石一般闪烁其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