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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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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聂延璋打开了元若枝带来的食盒。

里面是五颜六色的十多种点心,叫十景点心。

聂延璋问:“这点心不是失传了么?”

元若枝道:“是失传了,所以臣女只能按照孤本食谱上说的来做,并不知道味道正不正宗,但论天下点心,十景点心当属第一,应当算得上是天下最好吃的点心。”

聂延璋捡起一块红色和黄色的尝了尝,两种不同口感和味道的点心,前后入口,却丝毫不觉得口感杂乱,全部都甜的恰到好处。

聂延璋从容地吃了两块儿,似乎对第三块儿已经没了兴致。

元若枝便说:“殿下再尝尝绿色的这一道,比我去国子监送给我大堂兄的青团好要好吃。”

聂延璋抬头瞧她一眼,轻哼一声,也未动。

元若枝用筷子夹起来,呈在瓷碟里,送到他跟前。

聂延璋夹起绿色的点心送进口中,细细咀嚼。

他吃东西的时候很优雅,一点点绿色的碎渣附着在他唇上,反而像绿梅点缀着红唇,无半点狼狈意思。

聂延璋满意地说:“是还不错,不输宫中御厨。”

元若枝淡淡一笑,看来这是合了他的胃口了。

聂延璋掀起眼皮子瞧了她一眼,她经常不施粉黛,可她的唇色却看起来比胭脂红的糕点还要甜似的。

这厢聂延璋还没吃到第四块点心,外面来了一张生面孔,那人还用面具遮住了半张脸。

陈福亲自去迎了那人。

元若枝心知聂延璋有要事,便福身告退,聂延璋也没有说允许或者不允许让她走。她只当是默许了,刚转身走开,便听得聂延璋温柔地唤了一声:“枝枝。”

元若枝脊柱被人强行拽直了似的,抬头旋身看过去。

聂延璋手里正托着小松鼠,指腹流连在它软乎乎的肚皮上,轻轻皱了皱眉头低声嘟哝:“枝枝,你瘦了。”

元若枝:“……”

原来并非说她。

她又转身离开了书房。

陈福领着王时争进屋。

王时争呈了一叠厚厚的纸上来,恭恭敬敬地说:“每一省府试之中出挑的考生和文章,都在这一处了。”他的嗓音很沙哑,嗓子像是受过伤似的。

聂延璋淡“嗯”了一声,仍旧漫不经心把玩掌心中的小松鼠,他的指腹时不时划过小松鼠的嘴,松鼠的胡子扎着他的指腹,略有些痒。

扎得他的心口也有些痒。

方才还觉得十景点心味道不错,怎么才过片刻,又觉得似乎不够甜了。

真不该轻易就放过她的。

他有些懊悔,好看的眉毛,也不由自主拧了起来。

王时争小心翼翼窥探着聂延璋,眼见主子眉头皱了,连忙说:“……倒也不是完全无可取之人,有些考生的文章还是很不错的,小人替殿下放在了前面。”

聂延璋心思挪到那一叠纸上,眉头也就不皱了。

他起身把松鼠放回鸟笼,说:“你先回去吧,孤这两日会看完的。”

王时争退下后,陈福道:“殿下,奴婢同您把个脉吧!”毕竟才喝了建兴帝送来的药,说是治疯病的药,既不见病好,却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害处。

聂延璋耐心地给松鼠多投了些食儿,在笼子边低语:“多吃点儿,瘦了不好看。”

半晌才重新坐到书桌前,容陈福给他把脉。

自然是把不出个所以然的,但他可是亲眼看见过聂延璋吃这药吃到咳血的,太医睁着眼睛说瞎话,偏要说是咳出了淤堵体内的邪血。

陈福垂头丧气的,悄然退去了门外。

聂延璋认认真真地看起文章来,他投入的时候,仿佛入了另一虚空世界,摒弃周围一切嘈杂。

他手中一张张的宣纸,也都经驯化似的,任他拿捏。

陈福悄悄打量着,叹息地摇了摇头。

或许是他忠到有些愚。

他盼望着,他家殿下这样的人,长命百岁。

旬礼胡同。

连世新手里提着新买的纸和书,另一只手还拿着一个纸袋,袋子里包着三只乌鱼蛋,这是真州没有的风味儿,是他母亲托人送给他的。

连世新连吃两个,仍旧觉得意犹未尽,鲜香味儿在嘴巴里久久不散,连路过的巷子里的空气都变香了。

离回租赁的院子,还有半刻钟的路程,这半刻钟里,他有千百次想把最后一颗乌鱼蛋吃下,但他终究是忍住了。

连世新留下最后一颗蛋,回了小院儿,顺手就把乌鱼蛋从窗户外放到王右渠的书桌上,同在真州一样,笑眯眯说:“右渠,乌鱼蛋,你留午食尝尝。”

王右渠本想说不吃,但是对上连世新殷切的表情,又说不出口了,便好意提醒他:“马上就要科考了,眠花宿柳不过镜花水月,比不得朝朝暮暮温习功课来的要紧。”

连世新拎起手里的一沓宣纸,笑说:“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京城有的真州是没有,但我出门是去买纸的。”他犹豫片刻,还是又解释道:“……顺道见一见我母亲。”

王右渠惊讶看过去。

连世新趴在窗户上苦笑说:“我母亲没死,但她带着我妹妹改嫁了,所以家里容不得她‘活’。其实这些年我同她一直有书信往来,我不是一直告诉你,我读书的束脩都是京城里的亲戚给的么?”

“是你母亲?”

“是她。我这几次出去,都是见她。这事你不要同旁人说,对我,对我母亲都不好。”

“我知道的。”

“我去把纸放好,一会儿你给我继续讲讲如何破题,有一个题,我昨儿想了一夜还没想透彻。”

连世新回屋去放好了东西,带着纸笔到了王右渠的屋里,向他请教。

十年寒窗苦读,绝不是纸上一行轻飘飘的字而已。

纵是王右渠这般过目不忘的人,也是闻鸡起舞,挑灯夜战。

连世新没有这般本领,更是勤奋,王右渠同他讲了如何破题之后,他眼皮子撑不开之前,脑子里还在默念王右渠的点拨,全然不觉指头上的茧子磨得越发厚了。

翌日。

王右渠早早起来做完早课,待连世新也闲下来了,就邀他出去吃饭,还道:“有书肆收了我一些东西,我得了些钱。”

连世新还是直摆手:“不成不成不成。你的钱留着买笔墨吧!”

王右渠坚持要邀他出去吃饭,这些日子连世新给他带了太多吃的东西,虽说学业上常是他点拨连世新,可他始终觉得心有亏欠,若不还连世新些什么,他于心不安。

连世新眼见推辞不过,就说:“随便吃些就好,不要破费。等你我高中之时,多的是机会一同吃饭,到时候恩荣宴……谢师宴……吃都吃不过来!”

恩荣宴是高中进士才有资格参加的宴会,是所有科举考生的美梦。

谈及此,没有考生可以拒绝关于恩荣宴的幻想。

二人一同到洪福楼吃饭的时候,连世新还在滔滔不绝:“听说恩荣宴上不仅教坊司的人奏乐跳舞,还有圣上亲临,到时候你我便可一见天颜。与天子同席,这等殊荣,老天爷,便是死在那日也值得了。”

王右渠脸色淡然,仿佛当真置身恩荣宴上,他亦这般宠辱不惊。

王右渠请连世新点菜。

连世新也不是个奢靡的人,略点了两道家常菜而已,就这他都有些心疼。

这些年虽然霍氏一直给他寄银子,但他父亲嗜酒如命,足足花去一半。

余下的银子他用来读书已经不易,近日霍氏又说手上不宽裕,他为了科考,一直省吃俭用捡要紧的买,也未曾下过馆子。

菜还未上来,连世新继续用恩荣宴做“前菜”。

不等连世新美梦做完,新来了一桌子的客人,各个穿着斓衫,都是读书人的打扮。

说来也巧,来的都是老熟人了,都是真州进京赶考的学生。

其中一个鼻头长痔的张秀才,嗓门最大不过,他讥笑道:“什么阿猫阿狗都做起恩荣宴的梦来了。你们大家评评理,贼人配上恩荣宴吗?!”

一旁人哄笑一堂,符合道:“皇上要知道贼子也敢上恩荣宴,当场革了他的功名。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几个太抬举他了!恩荣宴那是进士才能去的宴席,我瞧他连举人都中不了!”

“他要中得了举人,我把脑袋剁了给他当凳子坐。”

“放心吧,老天有眼,不会叫这种人中的。”

这就差指名道姓地骂王右渠了。

连世新差点儿就站起来要同他们理论,王右渠按住了他,语气平稳地说:“咱们是来吃饭的。”

连世新忍气坐下了。

那边的却不肯罢休。

张秀才阴阳怪气地同连世新说:“连兄,这种人,你何必屡屡为他出头。他爹干的可是欺师灭祖的事情!”

连世新在真州府试考了第一,想拉拢巴结他的人很多。

他从不同那些人来往过密,但真州同科考生,仍旧十分敬畏他,说话还算客气的。

连世新与真州的考生们,也勉强说得上两句话,他便转身同他们说:“右渠是右渠,我与他为挚友,看中的是他自己行的端做得正,你扯他父亲做什么?”

王秀才痛心疾首说:“连兄你太单纯了!你就不怕他学他爹一样,日后也偷你的文章,欺到你头上去?”

连世新瞪回去,说道:“少挑拨离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们无非是心存妒忌,才老揪着右渠兄不放。你有这小人心思,不如多读几本书来得实在。”

这话不无道理,那头的庸才们却听不得实话,一时间越发气愤,聚在一起叽叽咕咕。

王右渠替连世新将碗筷摆好,道:“世新,不要为我同他们争吵,这是在京城。”

闹出事来,影响名声,京城的考官可不会管他们真州来的小小秀才。

连世新也怕耽误名声,便没在同他们纠缠。

正好洪福楼的小二上来上菜,本是连世新他们这一桌的,张秀才心有不甘地拦下店小二,说:“这不是我们这一桌的菜吗?”

店小二讨好笑道:“爷,您这两桌点了同样的一道菜,但是那边先点的,自然他们先上。”

张秀才不肯,从店小二手里硬抢过菜,说:“我们人多,就得先上我们的!”

连世新刚压下去的火气,又蹿起来了,他二话不说从张秀才手里把菜抢过来。

动动嘴,不过是吵得厉害而已,一旦动起手来,别管是为什么动手,怎么动手,都一定会变成厮打的意味。

推搡间,王右渠怕连世新受伤,眼疾手快将他拉到自己身后护着。

他一加入,真州那帮秀才坐不住了,顿时参战,两方相互殴打起来。

王右渠打小就被同窗孤立,被群殴,这种场面早就习惯,且极有经验。

那双能提笔写字的手,也能轻易打断壮汉的骨头。

何况区区几个秀才。

但王右渠动手的时候十分克制,他只抵挡,绝不主动伤人。

因为他同别人不一样,旁人伤人,不过是普通寻衅斗殴事件。

他若动手,便是承贼子遗风,要受加倍的惩罚。

这件事也会像一个墨点永远烙在他身上,只要他有半点不好的风评流露出去,墨点就会化作细细的绣花针,往他每个毛孔里扎,直到将他扎得血肉模糊,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时候,才堪堪罢休。

真州秀才没在王右渠手中讨到好,各个摔得东倒西歪。

他们统共六个人,不敌王右渠与连世新,加上店小二的劝阻,事态倒是很快止住了。

连世新打赢之后有些小得意,讥笑道:“你们就是非要挨打才能老实吃饭?”

王右渠把连世新拉回去,还同店小二说:“再重新上一盘,刚才泼了的菜,算上盘子的钱,我一会儿付。”

店小二忙不迭点头。

连世新却有些心疼叫王右渠多花了一道菜的钱。

店小二又同真州秀才们说:“这些掉了的椅子腿儿,您几位要不装好,可得赔了钱才能走!”

秀才们不耐烦说:“会给你装好的,上你的菜去吧!”

张秀才摔红了腮帮子,他正捂着腮帮恨得牙痒痒。

他最恨的就是失了面子,还被连世新嘲讽一番。

张秀才趁着王右渠与连世新重新落座的时候,随手抄起个小茶杯砸连世新。

倒不是他不想砸王右渠,只是觉得王右渠有些拳脚功夫,恐怕砸不中。

连世新疼得冷嘶。

一回头,却瞧见几个秀才通通装傻,各自扶起各自的凳子,假装在交谈。

根本不知道是谁干的。

连世新低头摸了摸脑门儿,有点痛,但是也不大妨碍,他怕又起冲突,叫王右渠破费。

便换了位置与真州秀才们对坐,这样对面所有的行为,一览无余。

王右渠冰冷的目光落在张秀才身上。

张秀才冲他摊摊手,一副“反正你也没证据”的张狂模样。

王右渠收回视线,却看向了二楼柱子旁,一尊大花瓶上。

花瓶是洪福楼的摆件,在摆件里不算值钱,但对秀才们来说,足够昂贵。

洪福楼包间里面。

元若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同座的元若灵也小声嘀咕:“哪里来的秀才,在京城也这样猖狂?那两个孤零零的秀才好生可怜,若不是挺拔的那个有些功夫,恐怕要叫人打的鼻青脸肿。”

元若柏尚且没来得及说什么,薛江意淡淡道:“有多挺拔?”

元若灵瞧过去,心肝颤了一下。

她怎么觉得,薛江意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凶呢。

元若枝叫来玉璧,耳语了两句。

玉璧下楼去让厨房速速上了一盘子最贵的招牌菜翡翠白玉羊羹。

洪福楼上最贵的菜时,会报菜名,叫全楼都知道有人点了这道菜。

店小二托着菜盘子上来,边走边报菜名。

洪福楼贵价便宜价的菜都有,秀才们虽然在这一处吃饭,但吃的肯定是便宜菜。

张秀才他们还在整理被他们打掉腿儿的几把椅子,闻声纷纷站起来看一看洪福楼的招牌菜翡翠白玉羊羹长什么模样。

他刚凑近,脚下蓦然撞到什么,一下子朝店小二扑过去,店小二吓得直接把翡翠白玉羊羹全部泼了过去。

刚出锅的羊羹,在夏日里冒着腾腾热气,几乎全洒在张秀才身上,烫得他吱哇乱叫。

店小二看着满地的羊羹,恼怒地说:“你今天别想走了!赔了这十两银子再说!”

张秀才登时不叫了,趴在地上扬起脑袋,不敢置信地问:“你说这羊羹多、多少钱?”

店小二冷哼着甩了甩肩上的搭巾,一个字一个字重复:“十、两!十两十两十两!”

张秀才差点吓昏过去。

他们是读书人,但并不是富裕人家,哪一家不是掏干净家底供养他们读书,十两银子都够他三四个月的嚼用了,他怎么赔得起!

玉璧往外看了一眼,同元若枝愤恨地说道:“姑娘,羊羹没得吃了,叫那帮秀才搅和了!早该报官把他们抓去衙门里坐坐,看看他们还敢不敢在天子脚下闹腾。”

元若灵却没所谓笑说:“既洒了,就换一道菜吧!马上就三伏天了,热的要死,本来就不适合吃羊羹这样燥热的东西。”

点这道菜,本也不是为了吃的。

元若枝淡笑说:“既没缘分,便不吃了。”

元若枝现在亲眼看到了,她从天书中了解的王右渠还是太浅薄了。

不论旁人如何毁他,他都无动于衷,但伤及他的朋友却不成。

他隐忍到极致的清冷外表下,藏着一颗炙热的心。

王右渠往店小二送菜的包间那边瞧了一眼。

这倒翡翠白玉羊羹来得恰到好处,就像有意送到他眼前来似的。

只是不知道是老天爷送的,还是“人”送的。

作者有话要说:七夕快乐~

先更一章,凌晨一两点的时候,我再补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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