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院。”吕航无奈走到桌边,“您终于醒了。”
他放下端盘,再捧起药,小心翼翼的吹了吹热气,向着床边走去。
季琛抬手拉回衣服,穿戴整齐,眼眸微抬,清雅嗓音淡淡着:“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您忽然昏迷,简直吓坏相爷了。”吕航一手拿勺子坐他床边,作势就要喂他喝药,“嗯?您说您昏过去的事?昨天……”
“我说的是,你什么时候跟了他的。”男子靠在床头,玉冠未束,长发铺散,清冷眸子微抬,停留在他身上,吕航端着药碗的手,抖了下。
“监……监院你在说什么?”吕航嘴角僵硬的就要扯下,手心颤个不停,眼见着就要把药撒出,一只修长的手伸出,接过药碗,吕航抬头,就见人眼眸半垂,盯着还在泛着波纹的药,薄唇冷淡起着:“我爹这么怕我恢复记忆,会给我连送近两个月的药?”
吕航心头一怔,微微苦笑了下,这是恢复了。
“带我去见他。”
吕航拱手:“是。”
吕航出去了。
季琛一口饮下药,抬手擦了下唇,唇间刺痛,是刚刚被商从安啃的。
季琛脸上划过丝不自然,失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他还记得,自然也知道他们之间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抿着唇,等着吕航回来,两刻钟后,吕航带了个身量与他差不多的陌生下人回来。
那下人脱下衣物,恭恭敬敬的递到他面前。
季琛视线从上头淡淡扫过,一手抓起,换上,相府的权势来自皇上,皇上给权却多疑,相府外常年有人专门记录有谁跟相府来往过。
三人关上屋内所有门窗,由那下人代替季琛躺在屋内,季琛则跟在吕航身后,垂着头,走着小道,绕过所有人,出了相府后门。
季琛后面慢慢跟着,看着吕航熟练的避过所有人,直到幽深小巷,一座破败小院前。
一人出来开门,对着他们行礼:“主子在等您。”
季琛跟着进去,简朴小院,一栋破败小屋立着,他一手搭在门上,指尖轻颤了下,门后,就是那个人,让他硬生生自责了十年的人。
他推门,年久失修的门发出“吱呀”一声,就像是在诉说着它的历史,灰仆仆的一身影眼前出现,男子坐在桌前,指尖捏着颗白子,似是苦恼。
即使穿着不再华丽,依旧掩盖不住周身与生俱来的气度,他嘴角微微上扬,笑的如当年一般,阳光,温柔,心怀仁义。
“好久不见,琛。”他道。
季琛喉咙发紧,望着人影,垂在袖中的手轻颤,最后垂下眼眸,广袖高举过头顶,下跪,磕头行礼。
“臣季琛,见过太子殿下。”
十岁那年,被授了东宫印章,成了东宫属臣,从此尽忠。
姬笙转了下脑袋,招手:“来,陪孤下盘棋,很久没跟你下棋了。”
季琛抿了下唇,坐到桌边,对着桌上棋局走势轻蹙了下眉,执起黑子,陪他下着。
“琛,没有什么要问的?”姬笙一手撑着下巴,落下一子,“比如,为什么不告诉你孤还活着的事。”
“第一次遇刺,是殿下的人?只伤商从安,不动臣分毫。”季琛执着黑子,思忖着,棋盘走势,黑子已经隐隐有颓败之势。
姬笙眼眸微睁,愣了片刻,随即想到什么,淡笑着摇头,他还需要问吗?
他恐怕从猜到他还活着的时候就明白了,他需要用他这个亲信掩人耳目,告诉全部人他,姬笙已故。
“嗯?琛为何会这么想?父皇每天眼巴巴的盯着各处,深怕孤诈尸复活,这种情况下,孤为何要去杀一无权无势的小书生……哦,错了,是小姑娘?”姬笙嘴角意有所指的勾着。
季琛眉头拢起,落子,拿起桌边的茶抿了口,又放下,抬眸看着对面男子仿佛如当年般一派温和的模样,淡淡开口:“她出事,一来可以嫁祸给姬林,使父子生分,二来,已入冬,又会出现大量难民,皇上需要商家财力,来填补国库空缺,她一死,商祜势必跟皇上阳奉阴违,殿下此时再出现招揽,无异于找到一金库。三来,他被殿下招揽后,更不可能好好给皇上出钱粮,届时他提供不出米粮,国将动荡,每年这个时候都是皇上最头疼的时候,因为……容易发生叛乱。”
姬笙嘴角笑意更深,季琛变了,不再跟以前一样天真,他扔下白子,双手交叉于胸前,靠在椅背上:“可还是出差错了啊。”
本想杀商从安,结果废的是季琛。
季琛抿唇不语。
“所以,琛觉得商从安该不该死?”姬笙眼眸微眯,他破坏了他最初计划,他现在想知道,他清醒的时刻会如何抉择,以及他会不会为了个女人,做出将来背叛他的事。
姬笙盯着眼前姿态更为俊雅的男子,长大了,更稳重了,冷了点,不如以前温暖可爱。
季琛起身,躬身行礼:“商从安不能死。”
“哦?为何?”姬笙眼眸开始泛冷。
季琛:“商祜短短十二年内,从一小商户做到如今影响朝政的地步,可见其心思与谋略,杀了商从安,无论再隐蔽,总有蛛丝马迹可寻,一旦被发现,别说受殿下招揽,恐会有异心。”
“不如留着商从安,皇上不会放过她这么好的棋子不用,用多了,商祜自然会警惕,殿下再许以利益招揽,他自然知道该归顺于谁。”
姬笙听着他一句一句说完,条条清晰,逻辑清楚,但他听着这好像是打着替他谋划的名义,保那人?
他一手轻点另一手手被,冷笑着:“冬季,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琛是打算让孤等明年?”
没有人知道景帝什么时候再用商从安,自然也不好招揽商祜,那他叛乱势必会后方粮草不足。
更别提,再等一年,他那好父皇会不会找到他,杀他灭口都不确定。
季琛听出他话中不满,不卑不亢着:“比起叛乱,名不正言不顺,以太子之位回归,更能得民心。”
姬笙指尖忽的微紧,怔怔的望着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是已死之人,就算出现在他父皇面前,他也能治他个假冒已故太子之名,再次杀他!
季琛垂眸,清雅的声音响着:“所以,需要一个契机。”
“哦?”姬笙有兴趣了,顺便开始一脸好奇的打量着有条不紊开始给他出谋划策的季琛。
“一个让皇上不得不承认您就是真正的太子姬笙的契机。”季琛修长指尖捏着一黑子“啪嗒”一声落在棋盘上。
“琛,指的契机是?”姬笙玩味着瞥了眼棋盘,被白子包围,黑子孤零零的,孤立无援,象征将来景帝处境。
“来年科举,臣去参加,到时殿试由臣当着一众学子的面证明您并送您回宫!”
凭季琛的威望,再在那种场合,一众饱读诗书学子面前,就算景帝想不承认,也总会被人疑心,按他的性子,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形象出现污点。自然就只能认下。
阳光外头倾泻,姬笙怔怔的看着面前男子,深邃眼眸带着股清冷,一身丑不拉几的下人衣服也被他穿的如锦衣华服,气质冷冽,他嘴角笑开来,琛还是他的琛。
“好。”他道。
季琛重新坐下,两人这才开始真正下棋或者叙旧,一旁人上来替两人清理棋局。
片刻后,姬笙重新执白子,没了刚刚不断试探的模样,略微好奇:“你是怎么猜到是孤的,又是怎么发现吕航有问题的??”
季琛抿了下唇:“除了第一次,商从安每次出事都是在我附近,却又是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
姬笙瞥了眼后头站的吕航,也难为他了,一边跟着季琛,一边找时间对那姓商的下手。
“还有,那天,我让人通知他,我去了三殿下那,凭他的能力,查到我们在哪,需要等到第二天正午?”季琛落子。
吕航苦笑了下,不需要,三殿下行事张扬,就算卓茹再怎么遮掩,查她行踪,实在是太好查了。他只是想晚点过去,一旦商从安死了,季琛必定难过,他只是不想去看那场面而已。
“还有,两月来,古怪的药。”
吕航深怕他误会太子要害他,急忙拱手解释:“回监院,那药是有助于您记忆恢复,所以您那段时间才老是做噩梦。”
季琛看了姬笙一眼,点头,淡淡着:“知道。”
“不过一事不明?”季琛皱着眉头,捏着棋子。
“哦?琛也能有不懂的?”姬笙好奇着。
“长公主的事,还有那天集市的事。”
季琛抿着唇,这两件事,无疑都容易暴露他还活着这件事,不像是他能做的出来的。
姬笙无奈了下:“皇姐那事,相爷想要送她走,与其让她跟别人,孤还不如让她回孤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