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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鼎山虽临近金陵,却是以江南第一险峰闻名。
其间悬崖峭壁连绵,道路陡峭难行,无论是郊游远足的游人还是过路的旅人,都很少会驻足于此。
大约二百年前,高僧惠显弘法至此,与沙弥弟子们于丹鼎山最高峰凤泉峰建立了禅寂寺,峰顶上才有了人烟与香火。然而近百年间,历经几次战火,寺中已经寥落,直至最后一位主持圆寂后,仅空余古刹。
冰流在后半夜开始爬山,直到见到晨曦落在脚下时,才能在接近峰顶的半途中望见禅寂寺的屋脊。
昨夜出城后,这一路上,她都是孑然一人,深夜爬山费力气,而且无聊,于是她不禁开始思索关于屠阳城的这一连串的事情。
运送几车硫磺火石上这山顶并不容易,可以想象,将来将配制好的火药送下山又是一项费力的工作。左司副他们选择的这个地点,似乎唯有隐蔽这一点可取之处。
又向上爬了数十迷,冰流微喘着,再次驻足。
数百年前被开凿出的简易山道已经破损不堪,脚下三步外就是被云雾遮罩住的悬崖。这山是真的难爬,寻常时候,果真根本不会有人来这里吧?
若不是他们提前得知了五城的情报,大理寺也不会恰巧在昨夜午后查到这里,那么如果这批硝石一直存放在山顶,也不会有人发现了。
这批硝石,应当不是近期会被启用的,冰流忽然想。
她心绪不定,却也在短暂地歇息后,继续向上。
她觉得司首带来的消息固然是真实的,但却也将所有人引入了一个误区。
他们自始至终,都还没搞清楚,屠阳城主聂禛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蛊惑一个又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物信他的教派吗?仅仅是为了在几座城中引发爆炸?
还是只想利用这些,威胁南晋为他们屠阳城修建一条水渠?
她觉得,即使这样,也是将他想简单了。
这个城主自始至终还没有露过面,但冰流心中已经勾画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形象。
距离山顶禅寂寺不过百步了。冰流再次修整,随后便打起十二分精神一鼓作气,干脆跃上了这寺院已经长满荒草的屋顶。
她小心计算着距离,移开了一些瓦片。
果真如她所料,薛云直想错了。
这里不是制造炸药的工坊,只是一处隐蔽的仓库,目前为止,她没有见到人影,只是看到西厢的一间禅房中,油布几乎铺满整个房间,她使出钢索一拉,露出了油布之下,鼓囊囊的麻袋。
她有意嗅了嗅周围,没有硫磺的味道,那应该就是硝石。
这东西要销毁也简单,有水就成了。
她放眼望去,寺院内没有存水的地方,远处半山上有湍急的溪流汇集成瀑布,哗哗声响。她目力不错,不仅能见到急促的白色水流,还能望见,那水边一个移动的人影。
难怪此处无人看守,原来是取水去了。
冰流跃下了屋顶,又将院内仔细搜罗了一通,随后干脆就搬了把椅子,坐在大雄宝殿正中,等人。
陆仁丁此时挑着两桶水,在这该死的山路上走得艰难。
虽然他不是左司副手下最得力的那个,这么多年在司里都混不上的阴司使的名头,但却是跟随左司副最久,也是最能将他所说的话听进心里的属下。
他不是屠阳城出来的孩子,不知道屠阳城是什么样,里面有多少人,他只知道从那里出来的左司副给他饭吃,带他进阴者司,让他有处安身立命。
那夜,在洛神屿的廊桥下,手中捏着能引爆一切道德引信时,他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归属感。
他再次坚定地执行了左司副的使命,所以他们才能一次逃脱,回到陆上,改换信的身份,进行新的使命。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能理解左司副教导他的一切,待到他们完成任务,不仅城主,到时候时节都会为之震撼。
陆仁丁为屠阳城卖命的使命感是很足,只是这使命感也不足以令他现在气力十足地挑水走山路。
累是真累,爬到寺门时,他已经双腿发软,迈步过了门槛,将水桶往地上一放,他干脆瘫倒在地,汗珠滴下,他大口地喘息。
歇了片刻,他有一瞬间怔忡,不对,这大雄宝殿中的佛像,好像不太对劲。
缓缓抬头,他才看清,落满香油灰尘的佛像之下,香案之前,竟还坐着一个人。
是宁冰流,她在蔑视他。
发觉来人终于发现了自己,冰流这才起身,一步一步走出来。
他大惊,连忙起身摆好架势,然而心里知道,这也是白费。
“辛苦了。”她道。
辛苦?什么意思?陆仁丁现在呼吸不畅,脑子也连带着转不过弯来。
难道她也是我们的人么?
只可惜下一刻,美好幻想便被打碎,冰流抄过两个水桶,直接将他的努力毁于一旦,不仅是水,还有硝石。
“跟我走吧。”
冰流难得和煦,却反而激怒了他。陆仁丁双手紧握成拳,挥向她,只可惜力气不足,被轻易躲闪。
他这才绝望地发现,全然吸收了左司副的思想,面对宁冰流这样的对手时全然不够。她不会听你说什么废话,只会一拳捶得你吐血。
就到这了吗,不过没关系,自己只是甲乙丙丁,只是宏达计划中微不足道的一环。他知道的很多,宁冰流打算将他活捉,他不会令她如愿就是了。
于是捂着胸口,他耗尽最后一点气力,跃上了大雄宝殿的屋脊,随后又跑上后殿。
虽然这人死了也没什么可惜,但冰流还是想再试一下,于是紧随其后。
后殿再往后,就是云雾缭绕的悬崖,令人看了目眩。陆仁丁此时忽然想起来,从前左司副教过的,他们屠阳城人,在自知身体即将毁灭之前,都会默念一串给自己的祝祷。
是什么来着?此时反倒忘得一干二净。
手臂上一阵剧痛,他被狠狠地抓住,连腰间也被缠住了钢索。
冰流牵制住他,无奈又不解,“活着不好吗?”
陆仁丁冷笑道:“活着很好,只是不想和你们这样的人一块活着。”
“我们是怎样的人?如何惹你了?”
若能在此处套出他的一些话来,也是可以的,她想试试。
“愚昧无知的世人。”
冰流尚在无语,到底是谁愚昧?陆仁丁忽然狰狞笑道:“你以为毁了这一□□,就结束了吗?就算七星一线一并炸毁,也都只是刚刚开始。最后的最后,所有人都会死。”
所有人?是指所有在查这件事的人?还是所有南晋的人?还是这天下所有的人?
这也太夸张了吧……但听上去,却又像是屠阳城的疯子们会做出来的事。
冰流惊讶之际,陆仁丁忽然铆尽全力,拉着绳索与她接近,反而紧紧握住她的肩膀。
“但你和我要先走一步。”
正午时分,人迹罕至的山峰上,有两个人纠缠坠入云雾之间,直至不见。
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城中,有人正在小憩中发梦。
梦中的视角还是属于那个小小的孩童,刚学会说话,也开始听懂大人之间的交谈,他正是最招人喜欢的年纪啊。
梦中的孩子在梦中醒来,外面的天色是昏黄的,他分不清是什么时间,只觉得口干。
旁边的母亲还在熟睡,他跳下床铺,决定亲自去取水喝。
穿过昏黄的走廊,他听见里面的谈话。
“我现在想计算的不是要耗费的银钱多少,我只问你们此事是否可行?”
“修筑高墙阻挡风沙,即使不考虑耗费,在属下看来,也无异于天方夜谭。”
“是啊,我知道城主在为了您的子民而心急,可现实是没有听说过一个这样的先例。”
伴随着长久的沉默,小孩子趴着窗往里看。
大人的神色都很凝重,父亲重重地将手中的文书摔到了桌面上,“啪”地一声。
“水源还没找到,连年的风沙也治理不了,我这个城主还有什么用?!”
“总会有办法的,总会……”
他脚滑,跌下了窗子。大人们停止了对话,纷纷看了过来。
孩童抬头就望见和自己最亲近的父亲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对他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小孩子感受到压迫感,只能轻声道:“我口渴,我要水喝。”
他还是孩子,是尊贵的小公子,一般他想要什么,都会这么说,长辈们也就都会满足。
可是这次,他看到的是父亲怒目圆睁,厚重的手掌抡到了稚嫩的皮肤上,力道近乎是在要他的命。
“再这样下去,满城的百姓都要渴死,你竟还觍颜来要水喝?!”
这是他梦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随后,他惊醒过来,魂魄重返了现实中这个弥漫沙尘的人世。
睁开眼看到周遭的一切,帐幔和鲜艳的地毯。脑海里那个声音又跑出来,“屠阳城里的每个人都在受苦,你怎么觍颜享受这一切?”
他的头很痛。
“公子。”
少女走入沉闷而压抑的画幅中,事实上她从未走远,从未离开过这里。
神女或禁脔,界限很模糊。
她的声音带着细小的沙哑,不同于中原人的小麦色肌肤大半露着,但意外地,她没有祸国妖姬的气质,整个人沉静而哀伤。
“你又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