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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1 / 1)

狱内女囚自缢案

就在陆俨赶去女子监狱的同时,薛芃正在实验室里整理陈凌的遗物,同时一边收拾一边思考案情。

有的案子看似凶残,但侦破起来却比较“简单”,因为激情作案大多数情况下会欠缺考虑,一时冲动的因素居多,往往会掺杂着凶手在慌乱中留下的线索,事后再想补救,除非毁尸灭迹,连案发现场一起清理。

但要想完全清理干净,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哪怕是重新装修房子,都未必做到百分百销毁证据。

有的案子看上去比较“温和”,可是一经调查,却发现里面扑朔迷离,弯弯绕绕,而且就会像是倒线球一样,好不容抓到一根线,想要顺藤摸瓜,却在拉扯的过程中越拉越多,牵扯出一层又一层的隐情。

显然这个案子不同于其它的自杀案,和他杀伪装自杀案,自杀通常都很简单直接,没必要设置太多步骤,除非是他杀伪装自杀,才会画蛇添足的将一个简单粗暴的事情变得复杂化。

薛芃收拾到一半,又看到了那瓶湖水。

她动作一顿,将矿泉水瓶举高,透过灯光观察着里面漂浮的微生物。

这瓶水显然已经存放了一段时间,加上本来就是未经处理的湖水,现在瓶壁上已经挂上了薄薄的蓝绿藻。

如果放在阳光下,经过光合作用,这些蓝绿藻还会加速繁殖。

薛芃看的很认真,直到痕检科实验室进来一个人,脚步很轻,也很缓慢,她起先还以为是冯蒙。

等那人走进了,低笑一声,薛芃侧头看过去,才发现来人是季冬允。

季冬允来到案台前,眼睛弯了弯,说“你好像对陈凌的案子特别关注。”

薛芃将水瓶放下,也不打算瞒他“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么?一个自杀的人,如果希望别人了解她的故事,通常会留下遗书,遗书里多半会写自杀的原因。但是陈凌就只写了一句话,难道她认为警察会像八卦记者一样,去把她的整个人生挖出来么?”

无论是刑侦还是刑技,调查的就只是这个案子相关的一切,调查死因,调查案发现场,调查犯罪动机和犯罪心理,在这个过程里会牵扯出一些故事出来,但绝对不是人物传记。

季冬允双手撑在案台边缘,脸上笑容淡了些“你这种感觉,我在解剖一些尸体的时候也会有,好像脑子里始终留了一个问号,每当我解开一个,又会出现另一个。”

薛芃叹道“是啊,有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收藏一瓶湖水?”

季冬允拿起水瓶,看了看,说“也许是来自出生地附近,或是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对她来说,应该有特别意义。”

薛芃皱了下眉,盯着瓶子里摇晃的水波。

季冬允扫过去一眼,又是一笑。

薛芃的皮肤比一般女生要白,除了一部分天生的原因,可能还跟她是个夜猫子有关。

一般案发现场,要么就是在清晨被人撞见,要么就是晚上,很少有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且地点大多是比较隐秘的户外,或是在室内。

到了现场所有技术员和法医都裹得严严实实,也没什么机会直接接触阳光,等从现场回来,就是一头扎进实验室。

薛芃皮肤白,五官虽然秀气,但分布比例很协调,身材看上去偏瘦弱,却长了一双漆黑锐利的眼睛,平日话不多,也从没有人见她有过大喜大悲的情绪,只是一旦遇到解不开的谜题,这日子好像就过不去了似的。

季冬允说“你这么刨根问底的性子,真是很适合做这行。如果你实在对这瓶水放心不下,就找机会去陈凌住过的地方附近采集一些湖水样本回来,再将它和现在这瓶水进行比对,自然会有答案。像你现在这样一直盯着它看,能看出什么结果?”

薛芃一怔,却没说话。

其实她心里也有这个想法,只是在案件侦破之前,她手头还有好几件事要做,一时走不开,也不能浪费太多时间投入在和本案没有直接关系的调查上。

季冬允又道“当然,这是额外的工作,就算你的调查结果有惊人发现,就算通过这瓶水顺着线索,拼凑出陈凌的一生,这个案子也不会有反转。”

薛芃笑了一下,将水瓶放到一边,说“等案子侦破之后再说吧,也许有一天我闲的没事了,真的会去采集湖水样本也不一定。”

季冬允没应,看着薛芃又开始收拾别的物品,隔了几秒,问道“对了,我听毒检那边说,你早上又送了一件新的证物过去?”

季冬允指的就是陆俨那件棉质衣服。

薛芃“哦”了一声,说“是刑侦那边昨晚拿过来的,我提取了一些微量物证,担心还有遗漏,就将样本和衣服一起送过去。”

季冬允半真半假的问“你这一年对毒检的事这么上心,有没有考虑过去帮忙?你在公大的时候,理化检验这块的成绩一直不错。”

薛芃轻笑“要是我真的申请调职,老师会追杀我的。”

季冬允也跟着笑了“调职倒不至于,就是能者多劳,只要你能负荷,就两边都做着,正好毒检那边也缺人手。我听说,毒检那边已经去跟冯科提这事了。”

薛芃一愣“可我听说,马上就要调一个理化技术员过来了。”

季冬允“我知道,面试的时候我也在,不过依我看,她的专业和性格上都还得磨合,起码要一、两年。”

这样啊……

薛芃没接话,低下头,又继续收拾东西。

直到这会儿,她才明白季冬允的来意。

季冬允说“你考虑一下吧,如果精力有限,也不勉强。”

薛芃想了片刻,抬头看他,说“我回头先问问老师,看他的意思。”

季冬允又是一笑“没问题。”

……

等季冬允离开,薛芃又一个人待了片刻。

关于季冬允的提议,其实她是心动的,若是没有兴趣,这一年来她也就不会跟毒检死磕了。

所有刑技技术员在职业发展中,都会慢慢摸索到自己最擅长,最感兴趣的方向,比如痕检,理化检验,文件检验,还有图像检验等等。

薛芃和孟尧远的本职工作都是痕检,但孟尧远对文字比较敏感,前年还去进修过文字学,文字检验的老师也很喜欢他,他每次过去帮忙,都会教授他一些不外传的经验。

而这些分支里最吸引薛芃的就是理化检验中的毒检,毒检又包括毒物和毒品检验,除此之外,理化检验还会研究硅藻、昆虫,这些小生物在侦破凶杀案当中也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以前有的案子,薛芃也会去理化实验室打下手,但那都只是同事之间互相帮忙罢了,可现在是季冬允亲口说的,毒检那边已经和冯蒙提了,这就比较正式了,一旦同意,以后她就要抽出更多的时间在理化检验学习和研究上。

俗话说技多不压身,刑技也是如此,经验丰富的老痕检,也可能是其它科室的鉴定专家,毕竟这行的一向人手不足,尤其稀缺顶尖人才。

而所谓的顶尖人才,不仅要有丰富的生活常识,还要耐得住寂寞研究百科,甚至是通万物。这就需要将人生里大部分时间都奉献进来,不在乎微薄的报酬。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真的对此感兴趣,经得住金钱诱惑,生活不愁的闲人,还真做不到。

就拿法医来说吧,前两年江城就破获过一起法医受贿的案子。

因为传统法医不仅要尸检,平日里还要给受伤患者和残疾人士做伤情、伤残鉴定,这种鉴定的等级划分非常严格,级别的不同就直接关系到伤残人士拿到的津贴和赔偿金不同。

有些法医揩油习惯了,甚至会直接明示,只要拿出一部分补偿金给他,他就会在伤残鉴定上多放水一级。

幸而薛芃没有这方面的困扰,父亲薛益东虽然过世的早,但生前不仅是江城地质物理研究所的教授,还留下过几个专利研究,过世后国家也给过补贴,加上薛芃的母亲张芸桦一直都是水利方面的科研人员,所以薛家的家境始终都能维持在中产阶级水平。

在这样的家境下长大,薛芃自小也是耳濡目染,喜欢钻研,平日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刑技大楼里,制服一年穿三百多天早已习惯,对外面的花花世界也不感兴趣,但凡有点私人空间,还会拿去进修和看书。

孟尧远就曾说过,薛芃就是实验室里的检验仪,不用插电,自己就能转。

就连冯蒙都感叹,像是薛芃这么“专”的性子,只要发展空间足够,不出五年,她和同龄技术员就能在专业和职称上彻底划出界限。

所以可想而知,毒检那边的突然邀请,对薛芃来说有多重要。

冯蒙进来时,就见薛芃站在实验室台子前出神。

她面前放着一箱刚收拾好的陈凌遗物,就唯独那瓶湖水单拿出来,放在手边。

冯蒙上前,咳嗽了两声。

薛芃立刻如梦初醒“老师。”

冯蒙扫了一眼水瓶,笑道“还不肯罢休?”

薛芃“哦”了一声,说“正好,我想跟您要个批准,稍后等案子侦破了,这瓶水我想取出来一点单独做研究。我保证,一定不会影响我的工作。”

冯蒙就和季冬允一样,了解薛芃的性子,知道一旦有哪个疑点被她揪住了,不调查出一个结果是肯定不会罢休的。

冯蒙倒也痛快“准了。”

薛芃一怔,随即笑了。

转而又听冯蒙说“不过要是研究出什么来,记得写个报告给我。”

薛芃“好,没问题。”

不管任何案件,在走完所有司法程序之后,物证都要进行划分,有的会归还给当事人或者家属,陈凌已经没有亲属了,这些就会送回到狱侦科。

而和案件相关的重要物证,尤其是内脏组织样本,实验室会保存一份,一是为了存档和日后做研究比对,二也是为了防止万一有冤假错案发生,将来翻案也有迹可循。

其实就算薛芃不跟冯蒙打招呼,从瓶中取出一点样本,也不打紧,但只有打过招呼,将来等研究出结果,才有人可以证明来源。

薛芃将湖水取出来一小瓶,做好标记和登记,让冯蒙签了字,就将小瓶水收了起来。

冯蒙这时说道“我看你对这个案子很上心,到底它有哪点吸引你?”

薛芃一顿,同样的问题刚才季冬允也问过她。

薛芃停顿几秒,视线略过陈凌的遗物,说“陈凌是自杀,但案件却因为有其他知情者而变得复杂。一间密室里,有一个人自杀了,其余几个都表现的好像事先毫不知情,可是无论她们怎么做,她们留下的每一个痕迹,都是‘无声的证言’。而证言是不会撒谎。”

人人都说,法医是“尸语者”,而痕检代表的就是“无声的证言”,同样都是替案件发生,一个是替死者说话,一个是替物证说话。

薛芃既然做这一行,对此自然坚信不疑,可是在一些案件里,他们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冯蒙笑着眯了眯眼,脸上纹路的走向不仅显露了年纪,也象征着人生经历和智慧,他很快就听出来薛芃语气里的迟疑,问道“这话你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说给你自己?你这么加重语气,是不是有些事想不明白,觉得困惑?”

薛芃怔了两秒,知道瞒不住冯蒙,便说“现在找到的所有物证,它们都像是拼图碎片,只要都找出来,再将逻辑关系拼到一起,就会呈现出一幅完整的案发现场。到目前为止,咱们应该已经把所有碎块都找齐了,这幅拼图也拼的差不多了,可是……”

说到这里,薛芃迟疑了。

直到冯蒙替她把话说完“可是你觉得,这里面还少了几块碎片。”

薛芃边说边拿出报告,指给冯蒙看,“目前找到的痕迹,只能证明李冬云、黎敏和方紫莹三人和陈凌的尸体均有过接触,唯有赵枫是空白一片。我后来检查过,每一个环节我们都验的很仔细,不可能有遗漏,可是连赵枫的指纹都没找到。为什么她可以例外,这太反常了。”

一个发生在密室的案件,有人死了,另外还有四人,其中三人都和尸体有过接触,出于各种各样的心态,或施救,或清理现场,唯有一个人和尸体半点接触都没有,“干净”的不可思议,而这个人和死者生前的关系还是几人当中最好的。

那么在发现陈凌的尸体之后,赵枫做了什么?

难道她就是站在外围,揣着手看着另外三人围着尸体打转?

陈凌自杀了,赵枫难道不应该惊讶吗?还是说她早就知道陈凌会自杀,甚至想好了自己该怎么做,所以在事发时才能保持冷静。

这就像是陆俨举的那个例子,当一个人教唆另一个人自杀了,只要教唆者遵循它的游戏规则,在逻辑圈内讲故事,那么物证技术就抓不到他。

一想到这,薛芃就不甘心,简直有一种要跟它死磕的念头。

直到冯蒙说“不要钻牛角尖。如果你真觉得赵枫有问题,那么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先从死胡同里出来,回到最开始,把咱们做过的每一个步骤再回想一遍,看有没有遗漏。其实最终结果也就是两种可能,一种是咱们真的漏掉了关键,还有一种是,咱们是被自己的惯性思维困住了,也许有些‘痕迹’就遗留在看似和案件无关的东西上。”

薛芃怔住了,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冯蒙的意思。

是啊,案发现场在监狱宿舍,宿舍里的私人物品有很多,但大部分都和陈凌的案子无关,既然无关自然就不会浪费这个人力物力去做检验。

然而在一些特别的案件里,有些重要痕迹往往会在一些看似无关的物品中找到。

薛芃一时沉思不语。

冯蒙笑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无论赵枫多聪明,都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或许还有一些和她有关的‘证言’,就遗留在咱们忽略的地方。几个人住在一起,生活痕迹一定不少,我就不信,她能把每一个细节都抹干净。”

薛芃忽然说“老师,今天上午刑侦那边要去女子监狱补充笔录,我也想再去一次。”

冯蒙叹了一声,笑道“如果我不让你去,你肯定不死心。这样吧,我先跟陆队打个招呼,看他的意思,如果他认为有必要,你就叫上小孟一块儿。等到了那边,一定要听陆队指挥,不要擅自行动。”

薛芃也终于笑了“当然,您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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