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图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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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走进一位婆子,手中端着雕花木盆,巩姨娘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扶她起来梳洗,说话间,雉娘知道这位婆子姓兰,是巩姨娘的心腹。

乌朵掀帘子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米粥,雉娘方才觉得腹内空空如也,就着两碟子小菜,硬忍着喉间的不适,将米粥喝完。

巩姨娘见她喝完,眼眶更红,问黑瘦的丫头,“乌朵,你今日去厨房要吃食,可有人为难你。”

乌朵似乎迟疑一下,“姨娘,王婆子倒没有为难什么,只不过话说得难听些,奴婢就当作没有听见。”

巩姨娘闻言眼眶又红,抽出帕子抹起泪来,雉娘手顿一下,她发现这位姨娘眼泪真多,简直就是一个水做的人。

雉娘将碗递给乌朵,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对巩姨娘摇下头,巩姨娘哭起来,声音哽咽,“三姑娘如此懂事,姨娘明白的,身为妾室就该守妾室的本份,从未想过要和夫人争什么,你自小乖巧,纵是二姑娘多次寻你的不是,你也只是忍着,这次若不是她们太过份,你怎会…幸好菩萨保佑,你大难不死,否则…”

说完,巩姨娘的眼泪掉得更凶。

她眸光微冷。

菩萨高高地上,哪能看见人间疾苦。

她靠在塌上,兰婆子和乌朵收拾好,便退了出去,屋内只余母女二人,巩姨娘泪眼汪汪地看着她,“你不过是与表少爷不小心碰了下手,二姑娘就嚷得人尽皆知,说你不知羞地痴缠表少爷,上赶着贴上去,可姨娘知道,你是个本份的孩子,平日里避那表少爷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做出如此地事情,此事你爹自会明查,你为何想不开,自寻短见…”

竟是这样。

不过是被男人碰了一下手,原主便被逼得寻死。

外间有脚步声传来,巩姨娘停住不语,将泪擦干,门帘掀开,进来的是董氏。

巩姨娘站起来,朝她行礼,董氏看也不看她,挑剔地看着塌上的雉娘,装模作样地叹口气,“昨日我思来想去,虽然雉娘不知事,可我身为嫡母,却不能看着她再做傻事,姑娘家的名节何其重要,眼下,此事还不知道瞒不瞒得住,倒不如趁机将雉娘的亲事订下。”

闻言,巩姨娘大惊。

董氏立在塌边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雉娘虽年岁最小,可事急从权,出了这档事,若知情,哪还有人家愿意聘她为正妻,倒是我这个嫡母心善,想着母女一场,实不忍心…我那娘家侄子,一表人才,身强体壮,雉娘嫁过去,看在我的面子上,我那嫂子也不会说什么。”

巩姨娘脸色瞬间煞白,抖着唇,“夫人,此事老爷可知?”

董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个庶女的亲事,我当嫡母的做主便是,何必惊动老爷,此事就这么定了,雉娘好好养伤,就等着嫁人吧。”

说完董氏便扬长而去。

巩姨娘白着脸,看着塌上的女儿,大哭起来。

雉娘实在是有些看不上只知道哭的巩姨娘,她冷着眼,挣扎着坐起来,巩姨娘泪眼朦胧地望着她,“怎么办?夫人居然如此狠心,那董家少爷十分凶暴,听说发妻就是被他生生打死,不行…我要去求老爷…”

巩姨娘哭着掩面跑出去。

雉娘看着房顶的木梁,垂下眼眸,半晌,使劲的拍下塌,弄出声响,外间的乌朵进来,“三小姐,可有什么吩咐?”

雉娘对她招了招手,又指了指衣橱,乌朵会意,取来一套绿色的衣裙,替她换上,又将她扶到梳妆台前,挽了一个发髻,绑上发带。

棱花镜子中映出少女的模样,墨发如云,肤如凝脂,却又弱质纤纤,绿色的衣裙也未能将其容色减半分,分明是一朵美丽的小白花儿。

喉咙处还是火灼般的痛,她强忍着不适,让乌朵扶着出去,一走出门,外面的阳光刺得她双眼睁不开。

自然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再睁眼看着这陌生的院子,此时无心细看,转向乌朵,难解地吐出一个字,“父…”

乌朵反应过来,“县令大人在前衙。”

雉娘点点头,示意前去。

还未走近,就听见巩姨娘的哭声。

三堂是县令的办事之处,此时不仅赵县令在,文师爷也在,巩姨娘就这样闯进来,文师爷连忙回避。

正巧碰到赶来的雉娘,文师爷与她遥遥见礼,雉娘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只见他不到四十的样子,长相儒雅,身量中等,双眼如炬,满是睿智。

雉娘低下头,乌朵弯腰行礼,“文师爷。”

这人是师爷,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文师爷避走,雉娘进去,就见巩姨娘哭泣着,父亲脸色黑沉,紧抿着唇,背着手气冲冲地往后院走去。

巩姨娘哭着小跑着跟上,对雉娘使一下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跟,雉娘微蹙下眉,便宜父亲明显不赞同董氏的行为,董氏为何还要向她们透露此事。

她看着巩姨娘娇怯的身影,恍然明了,董氏分明就是故意说给她们听的,意在自己,她才从鬼门关里走一趟,以原身的性子,若得知马上就要嫁给一个有暴力倾向的男子,怕是一气之下再会寻死。

董氏想要自己死,这才是目的。

雉娘想通关窍,倒是不急,以她的姿色,赵县令必不会让她随便嫁人。

自古以来,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万没有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参与的道理,她慢慢地穿过园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县衙后宅。

此时正是花红柳绿,青翠接红艳之时,花圃里不甚名贵的花儿开得艳丽,花朵满枝,争奇斗妍。

院子不算大,青砖黑瓦,飞檐翘角,正中一座凉亭,八角红柱,亭边繁花簇簇。

她体力略有不支,靠在乌朵的身上,指指凉亭,乌朵将她扶过去,坐在长凳上,院子实在算不上大,坐在凉亭中,都能隐约听到东厢那边传来的声音。

男人的怒吼声和女人的哭声,还有一道尖刻的辩驳声。

雉娘神色未明,环顾这略不真实的一切,不经意扫到园子的另一角,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位青年,青年约二十岁左右,身着白色长袍,云巾束发,长相英俊,透着一股书卷气,望向雉娘的眼神痴迷中带着深情,待看见她脖子上缠着的布条,眼神中有痛心,还有一丝怜悯。

青年慢慢地走过来,乌朵行礼,“见过表少爷。”

表少爷?

与原主碰了一下手的表少爷。

表少爷目光痛惜,“雉表妹,你…”

雉娘起身,扶着乌朵的手,就要往回走,这位表少爷,还是远着的好,才不过是碰下手,嫡母就能逼得原主去死,若是再有瓜葛,不知又要惹来什么麻烦。

见她欲走,青年急道,“雉表妹,鸿渐愿承担责任,照顾表妹终生。”

雉娘细品着他的话,只是照顾,而不是娶,这位表少爷贪图的不过是她的美色,打着让她为妾的主意,她目光微冷,垂下眸子,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青年追上来,堵住她的去路,面带急切,“雉表妹…”

“鸿表哥。”

一位粉裳薄纱的少女急急地朝这边走来,她约十六七岁的样子,细眼塌鼻,却画着极浓的妆容,百花分肖髻上插着一支镂空累丝金钗,金钗下坠着一颗镶金珍珠,随着她走路的动作左右晃动,闪得人眼花。

“二小姐。”乌朵行礼。

少女理都不理她,目光含恨地看着雉娘,然后转身盈盈地向青年见礼,头上金钗上的珍珠摆荡出优美的弧线,将她原本一分的长相,衬得多了二分的美丽,“燕娘见过段表哥。”

“二表妹多礼,鸿渐这厢有礼。”

男人略略地弯腰,双手作了个辑,回一个礼。

雉娘用手指抠一下乌朵的掌心,乌朵忙对着两人告罪,“表少爷,二小姐,三小姐身子不适,奴婢先送三小姐回屋。”

段鸿渐见她脸色苍白,又看向她包扎着的脖子,欲言又止,雉娘装做没看到的样子,低下头去,露出白瘦细嫩的颈子。

雉娘抬着看着满脸是泪的老夫人,老夫人浑浊的眼中有恨意,有痛苦,还有对生活绝望的麻木,她朝着屏风后面的轻声问,“是她们做的吗?”

老夫人摇着头,流着泪看向门外,雉娘瞬间明白,不是婆子们做的,那就是董氏亲手干的。

她的手握成拳,指甲陷进肉里,成为赵雉娘后,没有一天的安稳的日子过,看着同病相怜的老夫人,胸中燃起熊熊的怒火,董氏为人之毒,简直丧心病狂。

屏风后面的婆子提着恭桶出来,她不动声色地将老夫人的袖子放下来,用眼神安慰老夫人。

婆子唤外面的同伴进来,两人掀开被子,将老夫人抬起,盖着被子还看不出来,没有被子挡着,老夫人瘦得缩成一团,身子佝偻着,看起来很小。

她心中悲愤,究竟是长成怎样的黑心肝,才能做得出如此畜牲不如的事情,董氏瞒得好,把持着内宅,除了西屋,都是她的人,便宜父亲一个大男人,再孝顺也不可能亲自替母亲沐浴更衣,以至于多年来竟无人发觉董氏虐待老夫人。

婆子们侍候好老夫人,将她重新放回塌上,雉娘对她们道,“你们先出去吧,我对祖母还有些体己话要说说。”

两个婆子神色有些不屑,站着不动,雉娘冷笑,“怎么?母亲不在家,你们连自己的身份都忘记了,我是府里正经的小姐,还吩咐不动你们?”

她们相互交换眼色,其中一个道,“三小姐恕罪,老夫人跟前离不得人,夫人让奴婢等照顾老夫人,奴婢们不敢擅自离开,请三小姐谅解。”

雉娘不怒反笑,董氏倒地好手段,连下人都管束得如此忠心,怪不得巩娘娘只知一味示弱,不敢反抗,原主也被逼得上吊自尽,香消玉殒。

“母亲治家有方,你们如此忠心,老夫人有你们侍候,想必母亲是极为放心的。”

两位婆子没有听出她的话外之意,脸上隐有得色,带着倨傲。

雉娘将带来的点心取出来,点心算不得什么上品,却别有一番诱人的香甜,老夫人的目光有了一些神采。

她倒上一杯茶水,扶着老夫人靠起来,先喝点茶水润下喉咙,然后用手把点心掰得细碎,一点一点地喂给老夫人。

老夫人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吃着吃着,眼眶湿湿的,董氏为人计较,又抠门,怕她吃得多,老要换褥子,一天只给她送两次饭,都只有一小碗米粥。

雉娘见祖母吃得又急又香,一颗心如泡在酸水中,发酸胀痛。

只喂了两块,她就不敢多喂,老夫人这么瘦,不知道胃有没有萎缩,点心和茶水一起,会有饱胀感,怕撑坏胃,不能多吃。

她将剩下的点心重新包起来,放在桌上,老夫人指着发出嘶哑的声音,她会意,把点心放在枕边,老夫人才不叫了。

其实她心知肚明,剩下的点心,老夫人肯定是吃不到嘴的,十有八成要落入婆子们的腹中。

婆子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恨不得赶人,雉娘摸着老夫人的手,背着身子,作着口型,“祖母,我还会来看你的。”

老夫人拉着她,不肯松手,她和巩姨娘又略陪一会,起身离开,老夫人不舍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们,雉娘攥拳,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若她此时揭穿此这事,董氏将过错推到婆子们的头上,不过最多一个失察之过,发卖两个婆子,治标不治本,还会让她怀恨在心,用更隐蔽的法子折磨老夫人。

雉娘强压着悲愤,思量着可行的对策,目前以她和巩姨娘的能力,最好的法子就是常来看望老夫人。

走出东侧屋,东屋另一边侧屋的门开着,门口站着一位绿裙丫头,她隐约记得是赵燕娘的丫头,名叫云香。

好像每回见着,赵燕娘的丫头不是着绿裙就是着黄裙,倒是与她的衣服撞了色,显然是故意为之,将她与奴才们相提并论。

其实赵燕娘也就会耍这样的把戏,比起董氏来,容易对付多了,那丫头见她们现身,转身便进屋。

不一会儿,满头珠光宝气的赵燕娘出来,白面红唇,眉毛画得像两条黑虫子,真不知道是什么审美,应是受董氏的影响。

她站在台阶上,蔑视地看着雉娘她们,“你们想讨好人,也不看身份,注定白忙活一场,是个空算计,祖母多年就瘫在塌,身不能行口不能言,怕是帮不了你们,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地听母亲的话,母亲心善,说不定还能给三妹妹许个好人家。”

“多谢二姐姐提点,母亲确实心善,老天都看着的,善恶到头终有报,三妹我可一直盼着老天开眼的那天,让母亲得到该有的报。”

赵燕娘细眼倒竖,怒形于色,“三妹妹,口齿还是这么利,就不知等到嫁人那天,还笑不笑得出来。”

雉娘轻笑,恰到好处地带着一抹羞色,“二姐姐,咱们是未出阁的女子,哪能将嫁人挂在嘴边,俗话说得好,长幼有序,母亲真有中意的人家,那肯定是二姐姐先出门子。”

“哼,我才不和你磨嘴皮子,三妹妹,万般都是命,有你哭的时候。”

“二姐姐说的话,雉娘不敢苟同,虽说万般皆是命,可命运亦可改,雉娘相信,天道好轮回,苍天在上,报应来了,谁也躲不掉。”

雉娘双眼冰冷地看着赵燕娘,似讥似笑地望着她头上的金饰,赵燕娘脸一白,舅家有丧事,她不爱穿素服,也就是在家里这样打扮,等出去肯定不会的,刚才一心想找死丫头的不痛快,将这茬给忘记。

这死丫头的眼光真让人讨厌,幸好娘透露过,死丫头好日子快到头了,得意不了几天。

她转头看着一直低头没有说话的巩姨娘,慢慢走近,“巩姨娘,我爹不在家,你就不装了,也是,你就会在男人面前装柔弱,博取同情。”

雉娘不动声色地将巩姨娘护在后面,直视着赵燕娘。

“二姐姐,你若没什么事,我和姨娘就先行回去。”

赵燕娘冷哼一声,死丫头,就让她再张狂两天,两天后,她是死是活,可就由不了她,真期望那天赶快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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