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白若握着那只玉蝉,在原地站到了天亮。
来俊臣生前是什么地位?现在,他的人脉网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了自己手里,她说不上是兴奋还是什么,诸多喟叹中最清晰的感觉就是——
无措。
她就像一个身负绝世武功的婴儿,庞大的财富就在眼前,却根本不知道怎么用。
白若默默地把红绳塞进衣服里,突然想起前几天遇见狄云的时候,狄太医还满脸新奇地想要去把玩,她默默地滴下一滴冷汗:
要不是当时宫里来了人召狄云去看病,说不定真的就给他了。
正胡思乱想着,外面突然有人大踏步地走了过来,白若以为是王川又来送早饭了,结果却是个年轻人,一脸恭敬地哈腰对她道:“小若姑娘,您可以出去啦!”
白若:“狄惠让你来的?”
年轻人脸色迷茫了一瞬,颇想了一时才想起狄惠是谁:“喔,不是狄小公子,是六爷他老人家亲自来接啦,姑娘您可真有面子!”
他殷勤地打开牢房门,弯腰伸手:“姑娘请跟小的这边走!”
张昌宗?!
白若心里警铃大作,下意识地觉得就是坐实了“包庇嫌犯”这个罪名也比被张昌宗救了要强得多。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却还是乖顺地跟了出去。
张昌宗负手站在地牢外面的空场上,一派风轻云淡,煞是好看;
狄惠在不远处的墙根靠着,见她出来,露出了一个灿烂得了不得的笑容,一派青春自在;
就连吴善柔都先她一步被放出来了,一身粉衫皱巴巴的,满脸疲惫倦怠,却越发凸显出他富家子弟的慵懒柔美。
这都没什么稀罕的,关键是——
举个扇子在旁边扇风的张道济是哪来的?!
这厮难道不该在对面天牢里蹲着啃馒头么?!
张道济挥了挥手:“白若,你好呀!”
我好个……白若强行压下骂街的冲动,蹬蹬蹬冲到张说面前,就差一步的时候,被昌宗提着衣领拎了回来:“你看不见我?”
白若:“躲开,我有正事。”
昌宗奇道:“我花了这么大力气把你弄了出来,你就这么和救命恩人说话?”
白若翻了个白眼:“以你现在在陛下面前的宠信程度,所谓的‘花了大力气’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当我傻么!”
昌宗眯起眼睛:“要我现在再一句话送你回去么。”
白若挺了挺胸:“送啊,现在就送,我就在这儿等着!”
两人无言对视,明明是炎热的夏日,旁观的人却觉得一瞬间风起云涌。
昌宗突然笑了一下。
那是一种春雪消融,万物复苏般的美,他居然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简直是,简直是……过分啊……
白若无力地感到自己的火气瞬间湮灭于无形……
昌宗:“你就是个惹祸精,还是放在我身边比较好。行了,快跪下。”
白若一扭头:“???”
昌宗从怀里摸出一个明黄的卷轴晃了晃。
白若瞬间老老实实地跪了。
昌宗朝一脸跃跃欲试的狄惠勾了勾手:“过来跪着……还有你,你。对,吴善柔,过来!”
吴善柔显然是两天没睡好,硕大的黑眼圈里满是迷茫,不确定地指着自己:“圣旨里还能提我?陛下还知道我这么个人?”
六爷对着别人的时候显然不那么有耐心:“抗旨是吧,没问题。天牢就在后面,就近处理了。”
吴善柔:“……”
云端今天的心情很不错,走路一颠一颠的,坐在上面的白若就跟着同频率地晃来晃去。
张说:“……白司刑,为何这样看着我?”
白若一脸梦幻地说道:“我在看官家子弟。真是太了不起了,这样的罪,你爹都能给你找个路子放出来!”
昌宗在前面一声冷哼。
张说神色有些黯然:“大概是陛下念着父亲的好吧……家父为人清正,是决计不会替我出头的。他和别的父亲,不太一样。”
白若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位置越高,责任越大嘛。不过话说回来,你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被管着的?”
张说老实地点头:“因为是家中独子,将来肯定是要继承族长之位的,所以……”
白若朝后一指:“这都是废话,同样是独子,你看人家吴三!”
吴善柔歪头摊手。
白若:“他两个哥都在天山上当假和尚,所以他将来也是要继承家业的。你看看人家,还不是吃喝嫖赌照玩不误?”
狄惠打马上前,不赞同地看了白若一眼。
白若:“好嘛,知道了,‘大哥二哥’不能提是吧?”
张说疑惑地问道:“什么哥?”
后面的吴善柔咳了一声:“现在都是给天家办事,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要让我看看郭子修的尸体……”
朔飞打了个响鼻,就见昌宗一脸蔑视地回过头来:“给天家办事?”他一声冷笑:“吴三,你只是赎罪而已。”
白若无言以对。
没错,根据圣旨的意思来判断,她和张说,还有吴善柔,都是墨血案的嫌犯,此次出门协助张昌宗调查只是在赎罪而已——
将功折罪是最好的,只是有六爷在,谁还敢抢功?
那天在地牢门口,旨意里说的明明白白:他们三人协助春官侍郎张昌宗出泉州查案,若能查出些眉目,则死罪可免;若不能,那就秋后刑场见。
狄惠:“你呀……罢了,骑马骑得累不累,要不要我带你一会儿?”
他肩膀很宽,靠起来一定很舒服,白若正要点头同意,就听前面昌宗道:“阿惠,你出来的时候和你叔叔打招呼了没有?”
狄惠:“……我去后面看看善柔。”
白若失望地看着狄惠的背影——
这一行人中,只有狄惠是跟着跑出来的无关人员,一路上负责(白若一个人的)饮水吃食,照顾得无比妥帖,看得吴善柔直眼红。
昌宗吹了声口哨,云端猛地一抬头,白若吓得紧紧握住缰绳——就见云端迈着哒哒哒的小步子愉快地走到了朔飞身边,还亲昵地蹭了蹭它的大脑袋。
朔飞岿然不动,高冷地抬了抬头。
白若:“……”
昌宗:“你累了?刚才路过驿站的时候为什么不要顶轿子?”
白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难道我敢?”
昌宗沉默了一下,突然伸手把她从云端身上抱到了自己身前。
白若费劲巴拉地在他怀里仰起头:“你……”
昌宗:“那天太平和你说什么了?”
怀里的女孩儿一下子僵住了。
出城门的时候,太平在旁边茶楼的雅间里,叫她过去说了几句话。但她从来没说过,张昌宗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这男人也太阴险了吧!
身后“阴险的男人”趁她愣神,不动声色地给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及其细微地往前倾身——
他鄙视地想,本府的肩膀不比那小子宽厚舒服多了?
少女无意识地蹭了蹭:“嗯……没说什么,就是说郭子修是她府上的人,要我务必把泉州的案子查个清楚,不然就有我受的。”
昌宗双手握缰,外人看去就像是拥她入怀:“哦?这么说来,泉州的旧案和墨血也有关系?”
她小小声地嘀咕道:“明知故问。”
这一句声音小得像是小猫打滚时发出的呼噜呼噜的声音,听得他一瞬间愉快地弯起了嘴角,又强行压下去了:“本府可什么都不知道,不如说出来听听?”
她咳了一声:“这可都是殿下告诉我的,我自己可什么都不知道——”
昌宗:“直说就是了。我什么时候怪过你?”
白若:“……殿下说,吴家的两个大儿子,从来就没去过天山。早在十年前,他们就已经——死了。”
“继续。”
“消息封锁得很严实,据说当年出事的时候吴三还小,且在外面求学,等再回家的时候所有知情的人基本都被处理掉了,对外只说是上天山求学,寻仙问道,再不回来了。不过就殿下的消息来看,当年吴大吴二两人皆是死状凄惨……身上留出的血液都是黑色的,现场还有奇异的墨香,就和……”
“就和武举场一模一样。”
“没错。有一点需要特别说明一下:十年前的吴家,绝对不是今天的吴家可以比拟的。那时候只要提起泉州吴氏,武林中人都要恭恭敬敬地敬你三分。吴家以‘团云手’称霸江湖,几乎是个半个武林盟主了,据说薛家的飞云十二式还是从这里演化出来的呢!只不知当时出了这么大的事,吴家为什么还悄无声息地处理了,按常理说……”
“应该大张旗鼓地复仇?”昌宗不赞同地摇头道:“虽然不是非常了解江湖事,但用平常的眼光去看——一个年近五十的老人,同时失去了悉心培养的大子和二子,心中如何悲痛暂且不提。就说能一举击杀吴大和吴二的人,功夫又能差到哪里去?他已经老了,隐姓埋名保住小儿子才是正理。”
白若眯起眼睛:“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么。”
昌宗若无其事:“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两个儿子的死因都不太光彩,所以他才选择了避讳。但照吴老爷子刚硬的脾性来说,直接把这两个逆子赶出祖坟暴尸荒野才更像他该干的事,找借口让他们人间蒸发,这不大说得过去……”
绕着队伍跑来跑去的云端突然向远处树林中钻去——
“喂!”白若有些着急,一瞬间坐直了身体,昌宗不得不扶住她的腰。
白若:“云端!快回来,这附近的林子里有野猪啊……云端!云……等等,它拖着的那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