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舅……?”
方笑语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实在是不怪她,她都已经近十年没有见过这位小舅舅了。
十年前,她还是那副死活无所谓对谁都爱搭不理的样子。这个小舅舅是她亲娘奚雨涵的弟弟,不过并非亲生,而是刚出生不久就被扔下了,被她外祖父给捡了回去,抚养长大。
后来他们进京后,外祖父一家也就来过京城一次。因为路途遥远,出门不便,所以父女两人便常年没能见面。
那一次,外祖父带着小舅舅来京,去将军府里小住,大约住了半月,便启程返回北燕。因为外祖母病了,大舅舅就留在北燕照看,他们也不敢耽搁太长时间。
具体那半月如何过得,她不太清楚,因为她一直都懒得理人,多数都是待在自己房里的,所以直到他们离开,她也没叫过这个小舅舅一声。
就算这次要来北燕,她都没想起过外祖父一家的事,实在是因为她的记忆里关于这一家人的记忆少之又少。
只记得外祖母已经离世了,就在她娘死之后不久。家中应该还剩下外祖父,大舅舅和大舅母,他们好像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男孩儿年纪比他大两岁,女孩年纪比她小一岁。但她印象里没有这两人如今的样子。
也是,她离开京城的时候那俩孩子也不大,这么多年过去了,男的女的都总该出落成大姑娘和大小伙子了。那之后再也没见过他们的自己,也难怪无法想象他们的样子。
而小舅舅因为有些憨直,听母亲说小时候总被人叫做傻子。但他其实并不傻,只是太憨厚,看起来像个傻子。
而且这个人很喜欢笑,母亲的印象中都很少看过他生气,所以虽然一开始她没有想起来,但那长相她依稀还记得,只是不太敢确定。
此时这个长的很像她小舅舅的人正在跟穿着守军服饰的人拉扯,从她的方向看过去,此时他已经转了过去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那守军一脚踢在他身上,他抱着头惨叫着。
声音里带着哭腔,好像还嘀嘀咕咕些什么,但是听不太清晰。
方笑语也不管这人是不是真的是她的小舅舅,连忙吩咐旁边的屠洪征道:“去,拦住他们!”
屠洪征听到了方才方笑语那句不大确定的‘小舅舅’,心里寻思着这可能是小姐的亲人,于是也不敢怠慢,连忙上去拦住了还在踢打地上那人的守军。
守军心里自然是不高兴的,但奈何这个人点子硬,他打不过,于是便撂下了一句狠话,说是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然后灰溜溜的逃了。
方笑语见那人一直趴在地上不起来,看来是被踢的伤重了些,于是连忙跑了过去,将那人扶起坐在地上,她仔细的看了又看,最终还是颇为不确定的试着叫了一声道:“小舅舅?”
那男子听到方笑语的话愣了一愣,仔细的看了方笑语一眼,疑惑道:“你是谁?”
“你可是叫奚临川?有个哥哥叫奚临舟?有个姐姐叫奚雨涵?父亲叫奚望?”方笑语连着一串问题叫男子愣了半晌,最后突然戒备起来道:“你究竟是何人?难道是他们派来的?”
“他们?”方笑语暗自压下疑惑,解释道:“小舅舅,我是笑语,方笑语。你该见过我的,你再细看看。”
奚临川对方笑语这三个字还是印象深刻的,但是他无法将面前之人与方笑语这三字联系起来,因为面前这个人明明是个男子。
“你究竟是谁?为何冒充笑语?我们家笑语是女子,可你是男的!”奚临川果真不负憨直之名,有啥说啥。
方笑语一头黑线,险些忘记了她如今正女扮男装。于是道:“小舅舅,我真的是笑语,如今正是女扮男装,怕节外生枝,这才这副打扮。”
奚临川仔细看了方笑语几眼,正当方笑语以为他认出她来了的时候,就见奚临川对着她身后大喊:“爹,爹!你快来看啊,这人说她是笑语!”
方笑语被奚临川这一突然的大喊吓了一跳,心中别提多想再将他按在地上踢上两脚来解恨了。不过她也顺着奚临川大喊的方向望了一眼,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正一边擦着汗,一边小跑着往她们这里来。
方笑语一眼就认出了这确实是她的外祖父奚望。
虽然头发全都白了,可脸还是那张脸,除了多些皱纹,其余的都还没有变化。
奚临川见奚望来了,立马起身跑到奚望身边,扶住了他的胳膊怕他摔倒。一边扶着,一边说道:“爹,这人说她是笑语那丫头,我有些拿不准,你来瞧瞧。”
奚望这才朝着方笑语的位置看了一眼,随即立马激动起来,道:“你真是笑语丫头?真是笑语丫头?”
奚望问了两遍,可见他觉得方笑语会出现在北燕是多么的不可思议。特别是现在兵荒马乱的时候,堂堂镇远将军府的大小姐,安王府的世子妃,不在京中享福,跑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爹?她还真是笑语啊?可我咋总觉着不像呢?”奚临川听到了奚望的肯定,却依旧一脸不相信的模样。
方笑语哭笑不得,道:“小舅舅,你我近十年来好不容易见了一面,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奚临川却依旧一副‘你骗不到我’的架势,自言自语道:“不可能是笑语那丫头!当年咱们父子进京时,笑语那丫头对我爱搭不理的,如今多年过去,他如何还会对我笑?”
奚临川这憨傻劲儿上来了,就爱钻牛角尖。
其实也不怪他,当年的方笑语对他的态度当真是差的不得了。
当然,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她对他没兴趣,于是就采取了无视的态度。可是正因为如此,这无视比之态度恶劣讥讽嘲笑看不起更加的伤人。
奚临川是捡来的孩子,这一点他一开始就知道。奚望从最初就没打算瞒着他,所以待他长大,他就将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了他,甚至说过,若是有朝一日,他能遇见他的亲生父母,若愿意跟着他们回去,他也不拦着,只记得多回来看看他们就好。
但奚临川不愧是个憨直的人,对他来说,亲生父母太过陌生,记忆里甚至一点他们的影子都没有。不记得长相,不记得声音,甚至都不知道还有‘亲生父母’这个东西的存在。他只知道,将他养大的是眼前这个父亲。他将被遗弃的自己抱了回来,当作亲生儿子一般的抚养。若不是他,自己或许早就死在那不知何处的遗弃之地了,如何还能有今日好衣好食的自己?
在他的印象中,他的吃穿用度从来不差于两个哥哥姐姐。她们是亲生的,而他是捡来的,但父亲却都一视同仁,从未曾亏待过他。所以他认定了这北燕的奚家就是他的家,眼前的老汉就是他的亲爹,其他人全都得靠边站,就算他的亲生父母就是当朝皇帝皇后,告诉他他才是太子,他也不走。
他得好生照看着他爹,将来给他养老送终。这是做儿子的该做的事,就算不是亲生的也一样。
但是,心中也不可能半分自卑也没有。在起初刚刚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他特别怕哥哥姐姐会排斥他,会将他当做外人。可事实证明,大家该干啥干啥,压根就没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他这才安心下来。
后来,姐姐一家跟着姐夫上了京过好日子,他是真心为姐姐高兴。
有一次,他和父亲千里迢迢的去了京城,住到了镇远将军府中,他被那大的不像话的宅子给惊的目瞪口呆。
姐姐和姐夫对他们都十分热情,可唯独笑语这丫头,比起从前更加冷漠了。
他其实一开始就知道笑语这丫头是个什么性子。在北燕时就是这么一副木头的样子,别的家的小姐全都三三两两的出去踏青春游,可笑语这丫头却自己待在房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可即便知道她性子如此,却难免还会多心。
会不会是她进了京后过的富裕了,会看不起他们这些穷亲戚了?会不会是知道了他不是她的亲舅舅,所以不爱搭理他?
反正因为方笑语的无视,他进京那半月过的确实不怎么愉快。虽然姐姐一再安慰他,说笑语这丫头就这样,对谁都是如此,即便是对她这个母亲也是这么副拉开距离的模样,叫他别多心。可姐姐越是如此安慰,他就越是多想。
这些年来没再见过面,这事儿他也忘的差不多了。但一提起方笑语这个名字,他立刻就想起了当初的冷眼冷面,心里死都不相信如今这个热情的还主动跟他打招呼的人会是那个木头方笑语?
方笑语都要哭了。好吧,这又是当年的自己做下的孽。要不是当时她那谁都不理的性子,怎么会叫这个小舅舅就记住了她的冷面这么长时间?以至于她现在都改了,对方还是一脸不相信的架势。
“先不说这个了。”方笑语连忙转移话题道:“外祖父你缘何一副急匆匆的模样?小舅舅又为何与守军起了冲突?”
方笑语不得不转移话题,她怕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天都要黑了。
奚望左右看了看,似乎生怕隔墙有耳,而后小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笑语你为何来了北燕?如今这里兵荒马乱,你一个姑娘家怎可轻易犯险?剑璋是如何当这个爹的!怎么能让你……”
奚望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他知道方剑璋在城门外兵败的消息,甚至已经知道了他被人陷害拒不开城门的事情,否则他们也不会因此而遭受无妄之灾。于是他问方笑语道:“你是来北燕找你爹的?”
方笑语点点头,又摇摇头。
奚望万分不解。
“你可找着了落脚的地方?”奚望有些苦涩,自己的外孙女来了,本该在家中好酒好菜的接待,可如今他们一家东躲西藏的,哪还敢回那个家?
他更加不敢跟方笑语多待,生怕连累了她。若是知道她与他们是一家人,上头那些混蛋不会放过她的。
方笑语刚欲回答,就听‘咕咕咕咕’的声音响起,拖着长音,在此时听的异常的清晰。
方笑语看向了那声音发出的方向,就见奚临川和奚望两人捂着肚子满脸通红,似乎在自己多年未见的亲人面前如此很没面子似的。
方笑语扑哧一声就笑了,拉起两人往那馄饨摊儿上走去。
奚望和奚临川在后头拉着方笑语的袖子,似是要她不要破费。而方笑语却笑着回扯了扯,将两人领到馄饨摊儿前,叫他们坐下,跟卖馄饨的老板说:“再来两碗馄饨。”
老板应了声好,立刻又下了两碗馄饨,而方笑语和屠洪征那两碗还没动过的馄饨,就先推给了奚望和奚临川。
二人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腹中实在饥饿,架不住肚子直打鼓,最后抱起碗,呼哧呼哧就将一碗馄饨连汤带水给吃了个精光。
“别急别急,不够再叫。”方笑语看奚临川噎着了,心中也有些泛酸。在她们去了京城的时候,奚家虽不算是什么豪门望族,日子过得也是舒坦的紧,没想到短短几年的工夫,竟已沦落到了这般地步。
而事实上,在方剑璋兵败之前,奚家依旧是大门大户,特别是因为他们是方大将军妻室的母家,这在北燕得到了许多人的尊重。
但从天堂跌落地狱只需一夜之间。为了掩盖陷害方剑璋的事实,所有死去的那五万将士的家眷,还有与方剑璋关系十分要好的人,全都成了对方肃清的对象。
而奚家,身为方夫人的母家,自也是难逃干系。
没多久,两碗馄饨下好了,方笑语又将之推给二人,二人也不客气,一口一口吃下。
突然间,奚望似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般,筷子抬到嘴边,却迟迟不下口,一双眼老泪纵横。奚临川几乎将脸都埋进了碗里,但不是因为他吃的急,而是因为他在遮挡他的眼泪。
方笑语也没了再吃的心情。何况这馄饨不是用面皮儿包的,而是用一种能吃的树叶,剁碎了和起来的,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
“外公,小舅舅,若是吃饱了,你们就跟我来。”说着,方笑语放了一块碎银子在馄饨摊上,说了句‘不必找了’,便领着两人朝着刚刚抢过来的落脚宅院走去。
她有预感,似乎她这个外祖父和小舅舅,知道不少的事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