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安静的能够听到心跳的声音,方笑语就那样坐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叶西辞。
叶西辞手里握着一张薄薄的牛皮,牛皮上的字迹对他而言是那样熟悉却快要陌生。
许多年了,有许多许多年都没有再接触过母妃的遗物,似乎是想要刻意逃避那份痛苦,他连和母妃一起生活的小院都很少再去,只是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嘱咐下人时常打扫不可落了灰尘。
那对于他来说是一段难以磨灭的痛苦记忆,是他整个童年里所有的不幸累积起来都不可比拟的痛。
那个他来到世上之后唯一一个肯对他好的人,却在他的面前以那样的方式死去。
她死的很安详,是笑着的,或许是因为解脱,她将她最美好的笑容送给他。她不希望他活的不安心,她不希望他的心中留下母亲死的很痛苦的阴影,所以在他面前,她一直笑着,一直笑着,哪怕再痛苦,也笑着与他告别。
他以为她是因为内宅的争斗才沦为这样的下场,他以为是因为叶世林和李素青才害得他失去了最亲的人。
可是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阴谋,她的母妃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就被迫的卷入这场是非之中,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恶事也没有做过,小小的孩子被逼离开了生养她的父母,认贼为父,认贼做母,明明心存善意却沦为恶人的帮凶,以至于最后丢了性命,她何其无辜?
叶西辞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是哭自己与母妃的无辜还是该笑自己与母妃的可悲。
方笑语静静的看着,注意着不发出任何声音。她原本将牛皮交给了叶西辞,自己也是想出去的,她想,叶西辞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他所看到的东西,虽然这一切她们之前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可是叶西辞却叫住了她。
哪怕只是待在我身边也好,不要离开。
他这样说。
“我一直很矛盾。就算是取了叶世林的命,也不是没有任何机会,可是每每让我对他生出了杀意,却总是被所谓的血脉之情所压灭。”
叶西辞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不动,头微微低着,手中的牛皮被握的很紧,除了嘴唇在动之外,感觉就连呼吸都像是停止的。
方笑语安静地听着。
“总是有人告诉我,血脉亲情是无论如何也斩不断的,即便是母妃临去之前也这样嘱托我,她说,她不希望我活在怨恨之中,所以,如果不是危及性命,叫我不必为她报仇。如果能过上寻常人的生活,那我只需努力要自己活的快活便好。”
“那时我以为,即便被害的凄惨,可母妃终归是对父王有情的,所以每每他做了让我产生杀意的事,因为母妃的遗言,总会让我产生动摇。”
“这算什么?母妃的死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世上那样多的人,为什么偏偏是母妃要遭这样的无妄之灾!”
叶西辞死死的咬着牙。
他想起母妃的笑容,想起她温柔的注视着自己。明明是那样明媚的一个女子,明明是那样温柔的一个女子,为什么就这样生生毁在了那群狼子野心的人的手上!
他已经不敢想起母妃临死时的样子,所有人都说她是个疯子,所有人看着她的目光都带着恶意。她歪着头努力的去想她的过去,见到最心爱的儿子也要好久才能想得起来。她失去了最温暖的笑,失去了曾经的明媚飞扬,失去了所有值得回忆的过去,那样孤零零的死去。凭什么痛苦的就只有她一个人!
“无辜的人全都死了。最该死的却还都活着。”
叶西辞苦笑,他闭着眼,彻底隐去了眼中那最痛苦的死寂。
“所以,为了那些还活着的人,我们总该去做些什么。”方笑语此时却突然出声。
叶西辞木然的抬起头,正对上方笑语那双同样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方笑语起身,走到叶西辞面前,拖了个凳子,整个人坐在上头,正好与叶西辞面对面,道:“无辜的人死的痛苦,而罪有应得的人却活的潇洒快活。听起来多让人生气。所以世子爷,你想要怎么做呢?是去杀了他们?还是要他们失去他们最想要的,然后以同样的方式痛苦的死去?只要你想,我就帮你做到,你看,我是不是一个很好的女人?”
叶西辞目视着方笑语的眼睛,却没有从中看出任何玩笑之意,心里突然被一股暖流包围,那久违的被人关心的感觉却让他的鼻头发酸。
他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摸了摸方笑语的头,方笑语一时间不适应,本能的想要躲开,可是最终却还是没有这样做,任由叶西辞的手落在头顶,然后被狠狠的扯进了那个壮硕的胸膛。
他说:“还好有你。否则我会发狂,会不顾一切去杀了那些人。”
她说:“杀就杀了。该死的人什么时候死都不会让人觉得可惜。”
他说:“可逍遥快活了那么多年,却毫无痛苦的死去,如此便宜的事,我怕母妃觉得不安心。”
她说:“所以啊叶西辞,下月去将军府提亲吧,待我嫁去了安王府,我有的是法子让那些人过的生不如死。”
他说:“好。”
“既然真相已经大白,再做任何事情,我也不会觉得于心不安了。”叶西辞自言自语。
“那,计划就开始吧。”方笑语笑着打开了窗户,一缕眼光洒进屋里,让屋子里顿时多了几分暖意。
“那幅画画得很好,我仿佛能透过那画纸,看到母妃年幼时的样子。”叶西辞突然转移了话题。他指的,是之前方笑语让墨痕送来的那副画。
“你觉得像便好,如此一来,那个人一定会喜欢的。”方笑语的笑带着几分阴沉。若不是为了引那人上钩,她又何须执起画趣÷阁?
转眼间半月匆匆而逝,宫里终于传来了好消息,沈善若与太医院的太医终于将治愈瘟疫的解药给研制出来了。
可是同时,也有一个坏消息伴随着喜事一同传来,二公主叶芙蓉终究死在了瘟疫的魔手之下,且最为悲剧的是,她就死在了沈善若研制出药物的前一日。也就是说,只要她能够再坚持一日,她就能够活下去。
周贵妃的脸色阴沉的可怕,叶书成也好不到哪儿去。
虽然他并不在意叶芙蓉的死活,可是叶芙蓉毕竟与他血脉相连,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何况就算是装,他也得装出一副伤心的表情,否则只会被人指责他凉薄。
此事上最为开心的大概就是叶心柔了,对于这个一直欺负她的皇姐的死,若不是不能表现的太明显,她简直想要放串爆竹庆贺一下。
也因此,叶心柔对沈善若的好感简直蹭蹭蹭的往上冒。虽然沈善若并非是故意要拖死叶芙蓉的,可对叶心柔来说,沈善若哪怕是无意的,那也是功不可没,于是她对于沈善若和梅春水的事情就格外的上心了些。
听闻周贵妃宫里砸了不少名贵的花草瓷器,可人死不能复生,她就是再心痛难当,却依旧要接受女儿已经死了的事实。
周相也听闻了此事,宫里正忙着办丧事,自家女儿因为芙蓉的死伤心晕倒了,然后大病一场。
周相听闻此事,放下手中正在欣赏的画,立刻着人备车,进宫看望女儿去了。
此时周贵妃的宫里有些冷清。来看望的人大多已经回了,只是留下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礼物,可是就算礼物再是贵重,周贵妃也丝毫没有心思去欣赏。
一想起方才来看望她的人里,除了有想要巴结她的人之外,那些与她位份相当或是只低一点的那些人阴阳怪气的语气,她就觉得头更疼了一些。
这时下人来报,说是周相来了,周贵妃立刻着人带着周相进来。
虽然周相并不是她真正的父亲,可是对于她的计划却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她怠慢不得。
周相进了屋,一见宝贝女儿那苍白的脸色,立刻一脸心疼。他年岁大了,走路都有些不利索了,没想到竟也有朝一日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让他顿时又苍老了一些。
“父亲来了,女儿给父亲行礼了。”周贵妃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作势就要起身,却被周相一把按住道:“你还病着,好生躺着,别动。”
“女儿这身子不争气,芙蓉才刚去,有许多事还需女儿操心,不想却病倒了,所有担子一下子都压在了书成身上,是我这个当娘的没用。”周贵妃抹了把眼泪。
“书成是个好孩子,知道你你身子不好,自会将一切都处理的妥妥当当,你就别瞎操心了。”周相给周贵妃掖上被角。
“哎,芙蓉这孩子也是命薄,她若能再坚持一日,就一日,这命就不会丢。可怜她还如此年轻……”周贵妃说着说着眼泪又出来了。
周相眼中全是慈爱,道:“你也别多想。你现在的身子也不适合操劳。再睡一会吧。”
“那,爹爹要在这里看着女儿睡着才能离去。”周贵妃适当的撒娇。因为周相丢失了女儿多年,出于对女儿的内疚,一旦她撒娇,对方无有不从,这招屡试不爽。
“好,爹爹看着你睡。不过睡前先将药给喝了,否则病何时才能痊愈?”说着他端起下人刚端来的药,喂周贵妃喝了下去。
周贵妃渐渐睡着了,周相摒退了下人,一个人在房里陪着女儿。
四处看了看,确信了没有人之后,周相的神色突然就变了。他从水盆中舀出一茶碗清水,将自己的手指割破,滴了一滴血进杯中,而后确信周贵妃是真的‘睡’着了之后,又用一根针刺破了周贵妃的手指,也同样滴了一滴血进去,而后紧张的看着杯子里的两滴血,神色阴晴不定。
没过多久,叶书成便独自来了,见周相也在,立马行礼道:“外祖父来了,母妃可有事?”
“无事,只是伤心过度,吃几剂药好生休养便无事了。她如今正睡着,别吵醒了她。你也多陪陪她,免得她想起芙蓉那孩子总是伤心。”周相依旧一脸慈爱之色,似乎之前他所做的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般。
“外祖父安心,书成会陪着母妃的。”叶书成温文有礼,平日里最得周相喜爱,可是今日看着叶书成这一成不变的温和神情,却让周相的心里生起了滔天的戾气。
“如此便好。我便先回了。你母妃若是醒了,别忘记了让她服药。”周相大步离开,头也不回。也因此叶书成并没有看见此刻周相脸上那溢满了杀气的神情。
回到府中,周相就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房内谁也不见。他来到书桌前。摊在横放在桌上的一卷画卷,画中的女子笑的如同春光般明媚,明明脸上还沾着血。身后似乎是一群混混在调戏一个女子,而画中的女子正气凛然,前去搭救,将所有混混打倒在地。
那女子看来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扎着一条简单的马尾辫,身上的衣物似乎因为与混混的厮打之下被扯碎了袖子,露出一条手臂,那手臂之上一个形状有些奇特的胎记一样的东西跃然眼中。
周相紧握着拳,那指甲压着皮肤传来阵阵刺痛的感觉,他却浑然不在意,只是一直盯着那画中女子看得出神,似乎是要将人看出画纸一般,脸上的表情是欣慰,是痛苦,是宠溺,复杂无比。
这幅画是一个老书生去他名下的典当行里典当的,那老书生一生没有考上科举,没有做官,却是画得一手好画,行趣÷阁之间自成一格,行里自然破例收下了画,给了他些散碎银子。
画纸已经有些旧了,可以看的出有些年头了。那老书生也说这是他年轻时所作。当时他游历西北时在西北的大街上偶遇上这一幕,被那小小年纪的小姑娘的举动深深震撼,于是提趣÷阁画下了当时的场景,一直珍藏至今。若非是他科考之路一事无成,手头又不宽裕,无奈之下,只能将早年画过的一些画作拿去换几个银子以供生活,否则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他也找人查过,这书生出身没有可疑。而典当行收下了这幅画的最重要一个原因,就是这画中女子的手臂上竟然有着一个与他女儿同样的形状的胎记。
周相眯着眼,想起了他进宫去看周贵妃的那一幕,眼中的柔情瞬间化为杀意,永不止息。(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ahref='javascript:void(0);'class='reendBtn'>推荐票</a>、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