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吧,这个世界。
这是入住瀚海的第一晚,相野的真实感受,尤其是在他听到邢昼不小心发出去的那条语音后。
他没有哭,他想让邢昼哭。
相野奇迹般地恢复了平静,尽管他的内心已经经历过一次宇宙大爆炸,可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生气,甚至嘴角还勾了一下。他淡然地扫向邢昼,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邢昼隐约察觉到他的反常,但语音发出去确实是他的失误,无论如何,他都得说声:“抱歉。”
相野:“没事。”
邢昼:“真的没关系?我可以跟他们解释。”
相野很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不在乎。”
邢昼还想再说话,相野却忽然凑近了,说:“不睡觉吗?已经十点了。”
突然靠近的脸,睫毛根根分明。温柔灯光下相野的眼神也柔和得不像话,似浅色的琉璃,盛着碎光,很漂亮。
他呼吸一滞,身子微不可查地后仰,又硬生生止住,不让相野发现端倪。相野却若有所思地用那眼神绕了他一圈,看出来了吗?没看出来吗?
也没个答案。
“睡吧。”他径直躺下了,薄背盖到腰上,背对着邢昼,薄薄的衣服下勾勒着好看的蝴蝶骨。
好一会儿,床的另一侧才有下压的感觉传来。邢昼也睡了,两人之间隔了大约半米的距离,谁也没碰着谁,睡姿端正。
可睡着睡着,等到邢昼终于快睡着的时候,相野忽然翻身,压住了他的胳膊。他低头去看,相野睡颜沉静,温和无害,就连头发好像都是软的。
邢昼稍稍一动,他就蹙起眉来,像是不舒服,又像做了什么噩梦,表情都开始紧绷。邢昼不敢动了,等到他终于眉头舒展,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一整夜下来,邢昼的胳膊差点废掉。
早起的相野却还有点懵,他好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到邢昼那边去的,顶着一头乱乱的头发坐在床上放空,揉一揉眼睛,双眼皮变成了三眼皮。
邢昼看他这个样子,又忍不住问:“没睡好?”
相野:“我想喝水。”
邢昼便转身去给他倒热水,手臂动一动,倒也不那么酸麻了。等到相野喝了水,他才清醒了点,下床洗漱,一切如常。
早餐是民宿免费提供的海鲜面,为了补偿那少掉的一间房。因为相野不怎么喜欢吃海鲜,所以邢昼特意叮嘱老板少放贝类的东西,多放点虾仁和蔬菜,再加一个荷包蛋。
老板是个实诚的老板,给两人上了满满两大海碗。相野虽然进了缉凶处后饭量见长,但也不是这么个长法,好在还有邢昼。
相野把小半碗的面都分给了他,强制的。
吃完早饭,邢昼借着跟老板打听旅游路线的由头,提起了三个月前的篝火大会,“听说那次办得很盛大,来了很多游客,热闹吗?”
老板:“热闹啊,不过你们放心,过几天的烟火晚会肯定也热闹。你们多待几天,我保证你们不虚此行。今年的烟花可是特地请设计师设计过的,特别盛大,而且我这民宿的位置特别好,你们要是不想去沙滩人挤人,就站二楼阳台上,一边吃东西一边看,还能吹吹海风,绝对是观景的绝佳位置。”
相野:“可是我昨天听人说,篝火大会的时候好像出过意外?”
“咳。”老板压低声音凑过去说:“是有那么一桩意外,一个小姑娘不小心掉海里了。不过海边嘛,这也是没办法完全杜绝的事,而且这不是救上来了吗?就是因为有那次意外,所以这次上头注意着呢,肯定比以前安全,你们放心玩,自己注意点就行了。”
相野眨巴眨巴眼流露出几分好奇来,“那天晚上的事老板也看到了?”
老板道:“我这不是瞧外面那么热闹,所以也去逛了逛么,谁知道碰上这样的事,还是个熟人。那姑娘就是附近小渔村的,大家住得近,难免打过照面,就你们吃的那些海鲜,还是我从她爸爸那儿买的呢,绝对新鲜,从不会缺斤少两。所以说啊,打小住在海边的,还是得学会游泳,否则什么时候出了意外——”
话语戛然而止,老板看着门口的方向,满脸尴尬。
相野和邢昼齐齐回过头去看,只见一个穿碎花裙、戴着草帽的姑娘走进来,柔柔弱弱小白花样,手里却提着个装海鲜的大篮子。
褚秀秀。
老板回过神来,连忙过去接过篮子,说:“今天怎么是秀秀来了啊,你爸呢?哈哈、哈哈哈……”
一阵干笑。
褚秀秀却好像没听见他刚才在背后说道什么,又或许是听见了,善良地假装自己没听见,说:“爸爸今天比较忙,所以我顺路帮他送过来。”
这声音也是柔柔的,像昨天相野打开车窗时迎面吹拂的温柔海风。
“这样啊,那我不耽误你了。你还得去上补习班吧,海鲜我收到了,你快去吧,别迟到了。”老板打着哈哈把她送出门,这有客人在呢,太丢脸了。
褚秀秀点头说着好,临出门时,却又回头看了相野和邢昼一眼,微微一笑。
那笑似有深意。
相野和邢昼对视一眼,紧跟着离开民宿。
公交站台上,褚秀秀正在等车。看到他们过来,好奇的眼睛打量着他们,丝毫不怯。
两人心里已经有了思量,再次对视一眼,由年纪与褚秀秀相仿的相野上前询问:“你认识我们?”
褚秀秀:“你们是缉凶处的人,是来找我的,对吗?”
这下,可超出两人的预期了。相野保持着面上的平静,道:“你果然是鹿野的人。既然认出我们了,为什么不跑?”
褚秀秀:“我又没有干坏事,为什么要跑呀?”
相野:“那真正的褚秀秀呢?”
褚秀秀认真地看着他们,问:“如果我说,我附身的时候,真正的她已经死了,所以我才借用她的身体的,我没有杀人,你们信吗?”
如果说直觉的话,相野选择信,但他习惯怀疑一切。邢昼当然更看重证据,毕竟死了的褚秀秀已经不会再为自己发声了,缉凶处必须对每个无辜的灵魂负责。
“除非她刚死,否则你不可能夺舍一具尸体。”邢昼眸光冷冽,“所以,案发当时,你在现场。”
褚秀秀似是被冻到了,装模作样地哆嗦了一下,说:“这么快就进入审讯环节了吗?”
邢昼不为所动,“你也可以选择不说。”
褚秀秀又求助似地看向相野,可相野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淡然地看着她,像在看路边的石墩子一样没感情。
“好吧,我老实交代。”褚秀秀抬起双手做投向状,“我知道你们不可能轻易信我,但缉凶处不是对鹿野的人一味的赶尽杀绝的对不对?而且有人能给我作保。”
邢昼:“谁?”
褚秀秀笑着,看的却是相野,“是沅。”
相野神色微变,“你见过他?”
褚秀秀:“没有,但我跟他联络过。他让我主动找你们,说你们会保我的。”
相野追问:“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褚秀秀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
这时有人骑着车过来了,公交站台说话不方便,褚秀秀便道:“不介意的话,我们换个地方?我知道有个地方很适合说悄悄话。”
褚秀秀敢这么堂而皇之地找上门来,相野和邢昼也不担心她会跑,或有什么埋伏。三人很快离开。
目的地是瀚海一高附近的一家书咖。现在是暑假,又是上午,书咖里没什么客人,又有卡座,私密性比较好。
褚秀秀挑了靠窗的位置,一点不怕被别人看到。
“要喝点什么吗?这里的冰美式和焦糖奶茶都很好喝。”她笑着推荐。
等邢昼问过相野,点了两杯冰美式,她又说:“可以给我也来一杯焦糖奶茶吗?邢队长行行好吧,我了。”
不过就是一杯奶茶,邢昼刚要答应,就被相野拦下。相野扫了褚秀秀一眼,道:“想喝就回答我一个问题。”
褚秀秀保持微笑,“什么问题?”
相野:“沅在哪里。”
褚秀秀:“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我们是通过网络联系的。”
相野:“那你别喝了。”
褚秀秀脸上的笑容差点没绷住。她转而看向邢昼,却见邢昼不动如山,那是什么山?是相野的靠山。
这两个人,一定没有女朋友。
“我可以把我们的联络方式告诉你。”褚秀秀做个深呼吸,也知道面前这两人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干脆摊牌。
相野只抬了抬眼,无声作答。
褚秀秀莫名就被他压得有点气短,稳住心神,打开手机登录一个网站,递到两人面前,“我跟他就是在这个网站上联络的。”
相野拿起手机,发现是个叫做“一所小房子”的不知名网站,问:“你怎么知道在这里能找到他?”
褚秀秀:“他从鹿野离开时曾给我留过一段密文,说如果以后我也来了这边,就靠这个相认。一个月前,我在网上搜索到了那段密文,这才辗转跟他联络上,他又把这个网站的链接给了我。”
相野:“什么密文?”
褚秀秀直接沾了水在桌上写了串数字,道:“随机的数字,没有任何规律,只有我们俩知道。他把这串数字留在了一个社交账号上,但那个账号在我联络上他之后就废弃了,你们再去查,恐怕也查不出什么。”
闻言,相野微微蹙眉:“你跟他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给你留密文?”
褚秀秀没有立刻回答,她也在审视相野和邢昼,看看他们是否值得自己信任。相野和邢昼也没有催她,半晌,才听她说:“我的父亲,叫拓真。”
拓真。
真是个熟悉的名字。
“三个多月前,他死了。”褚秀秀说着,似是想到了遥远的鹿野,眸光投向窗外,神色中透露出一丝伤感和缅怀来,“临死前他让我出来找沅,不要找其他的鹿野的人,就找沅。这是我唯一的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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