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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浪迹天涯(1 / 1)

酒泉郡的前身本只是一个歇脚的驿站,后因暗河改道,在地面上形成了月牙湖。在沙漠中,水资源尤为重要,故而月牙湖渐渐成了那些过往此地商旅和江湖侠客的补给站,久而久之,驿站变成了村落,村落变成了城镇。

后有人用月牙湖甘甜的湖水酿酒,而酿出的酒水带有一股清甜的甘醇,十分畅销,酒泉郡因而得名。

又因时局动荡,形成了酒泉郡特殊的地理位置,城镇夹在西凉与大燕国之间,离双方的战场都很近,除了一些本地原生居民,如今已鲜有人会搬迁到这里。

整个郡不过万余人,城池结构是个‘井’字形。虽小,但却自给自足,只要没有战乱,生活在这里的百姓也算得上安居乐业。

诸葛石头回到酒泉郡已是十天后,他装扮成行脚商入了城,一眼扫过大街,守卫懒散的在城墙下躲避着风雪,镇子里的街道上因为下雪的原因,行人寥寥无几,让这本就不太繁华的城镇显得更加凋零。

他牵挂着心上人,但也没失了警觉,每走一段路,都会下意识的四处打量,看是否有人跟踪,或者被人设伏。

夜幕能隐藏这么多年不被人发现,自有一套其缜密的体系与应变机制。

常规任务失败后,刺客们会回到酒泉郡的安全屋,躲避敌人的追踪和围剿,以此切断与基地的联系。

他走进一条狭窄的胡同,斗笠下的双眼不停四处打量,他拘偻着腰,口中喊着:“卖小米了……香甜可口的小米……谁他妈买小米……”

突,后方有人喊道:“老头,小米怎么卖?”

因胡同太过狭窄,并不能直接将担子挑在肩膀上转过身,诸葛石头只好放下担子,转身以沙哑的声音回道:“一斗三百文,小姑娘来一斗尝尝?”

“进来吧!”

“好勒!”

木门关上后,诸葛石头看着眼前的女子问道:“阿芭,情况如何?”

女子摇摇头,“不太好。主公受伤,绿豆小姐失踪了。按主公的吩咐,夜幕暂时关停,对郡守那边是告的病假,所有人员已经蛰伏。”

“带我去见主公。”

女子领着诸葛石头进入屋子,穿过大堂,走过后院,来到书屋,她指了一下书桌上的烛台。

“主公一直在等你的消息,她很担心你。”

诸葛石头皱了皱眉头,张开了嘴却又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摘掉斗笠,扯掉脸上的胡须,拘偻的身子也一下站的笔直。他深吸一口气,转动了烛台。

但好像没有反应。

“是左三右四,还是前五后六……又或是九浅一深?”他转过头望向阿芭。

阿芭白了他一眼,以娴熟的手法扭动烛台,一道沉闷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就见西边的书柜开了一道能容人侧身进入的缝隙。

诸葛石头闪身进了门后的黑暗之中。

他没有盏灯,这是在监牢养成的习惯,他喜欢黑暗和深渊带给他的一种安全感,就像喜欢孤独的眺望夕阳下的沙漠一样。

踩着向下的石阶,诸葛石头来到一扇铁门跟前,他推开门,屋内是明亮的烛火以及舒适的温度。

慕容婉约正躺在床榻上看着一封面为《杀手的自我修养》书籍。

听到声响,她抬起头,先是脸上一喜,而后又慢慢冷淡了下去。

两人像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一般,没有过多的言语,彼此对望一眼后,相互点了一下头。

诸葛石头走到了床边坐了下来,在柔和的烛火下,他看着眼前的慕容婉约脸色苍白,失去了往日那般的光彩动人,不过却徒添了几分冷艳。许久之后,他才轻声道:“有无大碍?”

慕容婉约咧嘴一笑,干裂的嘴角被撕破,有淡淡血印,她舔了舔嘴唇,有气无力的道:“我还以为你第一句话会问我绿豆的下落呢!”

“是谁出卖了我们?”

“阿芭都告诉你了?”

诸葛石头点了点头。

“我们遭受到了伏击,若不是无面人他们及时赶到,我也会被他们抓走。”慕容婉约说着,指了指床旁的一个梳妆柜,又道:“打开抽屉,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诸葛石头慢慢拉开抽屉,里面是一些女儿家用的胭脂与首饰,他目光快速扫过,最后落在了抽屉一角的一块玉佩上。

他伸手出拿了起来。

玉佩是羊脂玉雕刻而成,触手温润,内有一丝丝的血红条索状,即便不是内行一看也知道此玉非凡品。

而更为重要的是玉佩的形状——双狼头。只是这块玉佩破了一角,断口整齐,像是被什么锋利的武器斩断的。

此乃凉州徐家的族徽玉佩。

诸葛石头心里一紧,心中所不敢相信的终还是发生了,望向慕容婉约,“他们会怎么处置绿豆?”

“徐一刀这个人喜欢戏虐对手,照我的猜测,他会慢慢逼迫我们,直到我们上门去向他跪地求饶。”

“那我们就直接闯进徐府救出绿豆。”

慕容婉约冷笑了几声,“你以为徐府是那么好进的吗?我敢保证你连西凉城都进不了。”

“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坐等敌人上门?眼睁睁的看着绿豆受他们的折磨?”

“你不用担心绿豆,徐一刀只是在逼迫我向他们屈服而已,这件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诸葛石头问道:“那他们会把你怎么样?”

慕容婉约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又发出苍凉的笑声,“徐家不会杀我,只会将我囚禁起来。只是可怜了这未出世的孩子。”说罢,她抬起头,盯着诸葛石头,眸子里竟然罕见的有了温柔的神色。

诸葛石头神色变得不自然起来,好半晌才支支吾吾的道:“你……你确定是我的?”

慕容婉约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对方,好半晌后,诸葛石头被盯得不好意思起来,只得偏过头去。

她眼眶渐渐红了起来,抓起手中的书朝他扔了过去,像个泼妇一样吼道:“你给我滚!”封闭的地下室里慕容婉约的哭泣声显得那般悲伤与委屈。

诸葛石头捡起那本书时,突发现有什么东西从书里掉了出来。

再度伸手去捡时,身子一下僵住了。

那是他把第一次交给慕容婉约时,对方送给他的一枚铜钱,上有一条红线穿过中心,并且打成了结。

诸葛石头想起那个柔软的夜晚,在帐篷里,二人躺在丝滑的地毯上,旁边是温暖的火炉,屋外风雪漫天,屋内是荷尔蒙散发的腥味,那是一个不眠夜,那是一个酣畅淋漓,激战不止的良夜。

当天光大亮时,慕容婉约拿出一枚铜线,又从自己的手链上抽出一根红线,抚摸着诸葛石头俊美的脸庞道:“送给你。”

当时的诸葛石头不懂,看着铜钱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嫖我?

“傻瓜,这叫开光钱,也叫镇邪币,寓意吉祥,而这根红线则代表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

“嗯,一生一世。”

诸葛石头抽出回忆,他将铜钱拿在手中,许久之后,露出一丝笑容道:“我以为丢失了,没想到这枚镇邪币在你这里。”

慕容婉约没理会他,将身子毯子一拉,整个人睡了下去,转过身用背对着他道:“明天我就去凉州,你自由了。我们亦从此再无瓜葛。”

“那……那你怎么办?那孩子……孩子怎么办?”

“不用你管,我不希望你再来找我。”

诸葛石头贮立了片刻,转身离去。

慕容婉约听得脚步声走远后,转过头时,已哭得像个泪人。

※※※

第二天,诸葛石头来到安全屋时,阿芭告诉他主公大清早便走了。

他急忙策马追出城去,一直朝西凉城的方向全速前进。

可当黄昏时,西凉城的城郭远远的在视野里出现的时候,他依旧没有追上慕容婉约的步伐。

他跳下马,贮立在阴云笼罩的天空下,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像是孩子丢失在了街头;像是少年被家长格式化了硬盘;像是婴儿脱离了奶嘴;像是剑没有了剑匣;像是说好的半个时辰却只有三秒。

他一直等,一直等……

他好几次想要冲进城去,可都被士兵挡在外面,双方还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互殴,被打的浑身是伤的诸葛石头仍傻傻的坐在门口。

有个人见他可怜,告诉他,“别等了,你走吧!”

他问为什么?

那人只是淡淡道:“等不到你爱的人,也等不到你想见的人。”

诸葛石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纠缠着要问个明白。

传信的见他这么执着,呦不过他,只好摇头叹道:“七夫人给你留了一句话,说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诸葛石头杵在那一动不动,呆若木鸡。

雪化了,太阳出来了,连一旁冰冻的溪水也哗啦啦的流了起来。

枯藤开始了发芽,老树又再度抽支,过往的人们也褪去了厚厚的衣裳。

诸葛石头始终没有等来自己想见的人。

他手里握着那枚镇邪币,呆坐在城门边一块石头上一动不动,像个入定的老僧。

当诸葛石头再次见到大祭司时,已是大半年后。

整个人瘦的能被风吹起来,胡须遮住了半个脸,往日英俊的脸庞已看不出半点帅气的痕迹。有的,只是眸子里化不开的悲伤和眉头间解不开的愁。

大祭司没有说什么,派了人悉心照料他。

在那段时间里,诸葛石头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喜欢的是谁?

他开始坚定的以为是绿豆,但当失去慕容婉约的那一刻,他才发现,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无以承受。

在往后很长很长的一段日子里,他行若走尸,经常失魂落魄,丢三落四,像个疯子一样。

他常常突然就流下眼泪,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心底有股莫名的悲哀。慕容婉约的突然离去让他深刻意识到,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眨眼,便是两三年过去。他跟随大祭司学习着文字,读着史书,以及各种之前他难以理解和从未接触过的新鲜事物。

空闲的时候他会爬上萨满教最高的塔楼,望着一片金黄的沙漠发呆。

有时候他会盯着手中的那枚铜钱落下泪水。

有时候他会喝的伶仃大醉,跟大祭司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语。

有时候他会一个人走在大街上,看着热闹的人群,心中有股难以诉说的疼痛和孤独。

有时候,有时候,他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于一个秋末的清晨,白霜打满了大地,东边的地平线上刚刚冒出太阳的头,诸葛石头站在屋门口,突然有了一股很想出去走走的冲动,他就走了起来。

他没有跟大祭司道别,也没有背着行囊,就这么朝着未知的一切而去。

他穿过闹市,行过荒野,跑过平原,路过大山,沿途的一切让他心生向往,沉醉其中,忘记了所有的悲伤和疲劳。

他享受着这一切,也逃避着心底的痛苦。

可每当诸葛石头经过一座城池时,他总有种迷失在错落的尘世中的感觉。

他以没有归期的旅途去麻痹自己,让自己沉浸于在一种没有任何思绪的情绪里,但却每每走进熙攘的人群里时,他本来希望的心境总是很难维持,时常被突如其来的悲伤所困惑,而后在望不到边的迷途中,流下几滴泪水。

他辗转反折,来到了大燕国。

汉语他是会说的,但其长相却是明显的汉人与西域人的结合,在这里遭受到了许多白眼。

这是因为燕国与西凉长期处于交战之中,双方百姓仇恨世世代代叠加,已到了不可原谅的地步。

诸葛石头只得一直南下,离开燕国。那是因为他听说越国和西南地区对于西域人没有那么仇恨。

在旅途中,他不记得饿过多少回肚子,睡过多少次野外,遭遇过多少生死边缘的徘徊,但他依然继续在路上。

不为别的,那沿途的风景多多少少减轻了他心中的愧疚与思念。

“你永远不知道太阳升起时,在湖面上的倒映,把天空映的一片火红是多么的凄美;你永远不知道下着雨的山路,是多么的空灵与谧静,还有布谷鸟的叫声回荡在竹林里,那太美妙了;你永远不知道当黑暗笼罩大地时,那慢慢沉下去的世界是何样子的宁静,侧耳倾听,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你永远不知道风吹过枫树林,那一片片黄叶慢慢飘落,是怎样的一种凄凉的美……”

他在日记本里这样写道。

他希望慕容婉约她看到了,她应该看到了,他是带着那枚镇邪币一起走过这些旅程的。有几次露宿荒野时,他在梦里梦到她对自己笑,笑的如此开心,笑的那么肆无忌惮。

当他来到白帝城时,已是三年后。

秋天的一场冷雨过后,天气就突然变凉了。

诸葛石头从恍惚中醒来,坐在街道的石阶上,四处张望,好像失去了什么。

他回想起过往,从慕容婉约离开的那一天,就好像自己失去了这中间的一段记忆,他做过什么,说过什么,都迷迷糊糊,又或者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过。

他摸了摸自己已到胸口的胡须,左右环顾了一下,看到城墙下围着许多人,隐隐约约的听到“招工拉,招工拉,薪资丰厚,包午饭,宿舍提桶入住……”

他慢慢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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