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海棠树下
“……老太，仙姑！求求你们，放过我家相公吧！”
“我家相公，定有冤屈！”
一道悲戚喊声传入众人耳朵，众人转头一看，却见油娘与宝姐儿正匆匆忙忙跑来。
见此，彭老太冷哼一声，那只手不仅没有停下，反而加快速度要将头巾往油锅里送。
她可不愿放过彭赖！
一来，她今日已到彭赖坟前，好声好气与其说了许久好话。
只要彭赖不再纠缠她家孙儿，她不仅不会想法子对付他，反而愿意给他烧纸上香。
结果，彭赖不仅不听劝，还变本加厉进屋索命！
二来，早些时候她到茅草屋讨要彭赖生前衣，油娘信誓旦旦的说，作乱之鬼绝非彭赖，若此鬼当真是彭赖，倒不如让她直接炸了算了。
现在可好，她在这九死一生，差点命丧彭赖手中，油娘竟还好意思跑来求情？
所以彭老太是越想越气，当即就想将彭赖给炸个透透的。
“等等。”
彭老太手下到一半，却碰到一样十分冰冷的物体。是少女伸手将其拦下，她眸中依然看不出什么情绪：
“先听听她怎么说吧。”
彭老太被少女手上凉意惊到，她顿时清醒过来，默默将头巾收回。
此时，少女已经成为在场所有人中绝对的主导者，她的意见，无人敢反驳。
彭老太揣测着小仙姑的用意，心中十分打鼓。
其实少女之所以这么做，只不过是出于内心深处那一点点好奇心。
她对彭赖所作所为有疑惑，所以愿意听其一言。
事实上，自从蛇化发现自己能察觉到鬼魅存在之后，她已不再将其放在眼里。
更何况现在的彭赖看起来状态很糟，他的身体只剩下一个拳头那么大，之前肉球上长出的五官也只剩下一张嘴残存其上。
并且在变小之后，他似乎平静了下来，不再那样癫狂。
彭赖，已经无法对她构成威胁。
作为绝对的强势方，她可以施以怜悯之心，来实现自我满足。
“说吧，你们最好能讲出一个令我满意的故事。”
她张开嘴，吐出冰冷话语。
油娘愣了愣，接着轻轻移开宝姐儿的搀扶，她一步步走进屋内，在少女面前重重跪下，磕了个响头。
“仙姑奶奶，民女不知相公为何纠缠彭二，但我知道其中必有隐情……我相公绝非那等索命厉鬼。”
接着，油娘讲起不久之前，她在桌子上发现了一朵小小海棠。
她说，那是她最爱的花。
她喜欢海棠的明艳，喜欢海棠的娇嫩。
在她还是小姑娘时，每到海棠花季节，她总会摘上两朵别在耳边。
那时她父亲还在，父亲总夸她比花还娇美，只是后来父亲走了，便再没人夸她。
有一次，她在自家小油铺子帮忙，一男子来买油时看她看得呆了，把她看得又羞又恼，于是她拿着油勺指着男子骂了许多句。
后来摸了摸脑袋才发现，原来那天她头上别了几朵海棠，男子莫不是在看她脑袋上的花？
于是，她红着脸向男子道歉，却不料那男子说，他看的不是花，他看的就是她。因为，她比那海棠花还好看，还娇美！
这名男子，便是彭赖，后来他们便结为了夫妻。
因为两人家中父亲都走得早，油娘惊讶发现，他们自小到大有许多经历竟是那样相同。
他们看事看物，也是那样相同。
他们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对方就是世上另外一个自己，一个表情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心中所想的自己。
他们总能发现对方所在乎的、所愤怒的。
他们将对方当成自己来疼爱。
他们不在乎金银财宝，不在乎锦衣玉食，只在乎彼此。
彭赖会给油娘采花，油娘会给彭赖补鞋。
所以，纵使外人再怎么议论纷纷，再怎么说彭赖不好。他们自己关上门在家过日子，倒也十分幸福美满。
后来，宝姐儿出生了，夫妻两个自是欣喜万分，但同时也感到压力重重。
他们不想让宝姐儿也如同他们一般，受尽心酸冷眼。
两人都开始想法子挣钱，他们试过许多路子，也走过一些歪路，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最后，终究因为自身能力有限，他们屡次失败，甚至还因此欠了些银子。
两人本想就这样认命，从此之后收了心，努力攒银子还钱，可彭赖却因外出应酬喝多了酒，一头扎进池子里。
“……那朵海棠定是相公为我采来，他，他还记得我。他没有变成怨鬼，其中定有冤屈。”
“相公，相公……你在哪？伱说句话吧！你为何要纠缠彭二，你有什么怨，都说出来吧！仙姑奶奶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倾诉完往事，油娘泪流满面，在屋内左顾右盼，大声呼喊。
少女微微挑眉，目光撇向那一团小小肉球。
她看到，那小肉球上只剩下一张嘴巴，这嘴巴开开合合不断重复地呼喊着一个人：
“彭二，彭二！”
“彭二，你在哪？我知道你能听到我！”
“你能看见我对不对？”
“彭二！彭二！”
肉球没有再继续蠕动，可它却对油娘的声音视若无睹。它执着地呼喊着彭二，想要得到回应。
少女微微皱眉，这东西是被她抽坏了？
“彭二，回应它。”
想到这里，少女转头看向面色苍白的少年郎，命令道。
她想要看看，彭二的回应能否令肉球发生变化。
“……”
彭二张了张嘴刚想拒绝，可却被少女冰冷目光盯得浑身一颤，最终他深呼吸一口气，颤抖地看向肉球：
“我在……我在，我是彭二，我能听到你。”
“你……你想说什么？”
彭二刚一开口，果然便令肉球发生变化！只见那肉球在空中微微停顿片刻，突然欣喜地跳动起来：
“我就知道，你能听见我！”
“太好了！”
“彭二，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请你帮我告诉油娘，我在先前那座宅院院子里，那颗海棠树下，埋了一个小罐子。”
“那罐子中，有二两银子！”
肉球欣喜地诉说着请求，上下跳跃。
在它将愿望说出口的那一刻，所有血肉蠕动与扭曲都顷刻停止。
赖子鬼完成了自己的执念。
它没有怨气，没有仇恨，有的只是一个未能说出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