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已经不知道第几次下病危通知了,郑州基本就是靠药物吊着生命。郑母的眼泪从来就没有断过,一个月时间,瘦的不单单是郑州,连同郑母也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
郑宜良接到郑母的电话时,刚刚从公司回来,西服还没来得及换掉,手机就夺命般的响了起来。
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自从郑州生病后,郑宜良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害怕接到电话,每一次手机一响,他都会以为是医院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都说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但真真正正自己经历时,就看不破了,无论怎样,都不希望离开的那个是自己的亲人。
电话刚一接通,就传来了郑母的哭泣声:“宜良啊,你快来医院吧,你爸爸……你爸爸就要不行了……”
郑宜良的心跳瞬间如擂鼓,他勉强镇定道:“妈你别着急,我马上过去!”
放下电话,郑宜良直接冲了出去。
街道上依旧亮如白昼,郑宜良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抖,他对自己说要冷静,却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了自己越来越慌乱的心。
越着急的时候,往往会遇到更多的麻烦事,今晚的车好像尤其的多,郑宜良被堵在路上,暴躁的敲打着方向盘,却无济于事。
一路上闯了多少红灯郑宜良已经不在意了,下车的时候,他甚至连车门都没有关,直接冲进了医院。
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郑宜良的大脑,人在嫉妒慌乱的时候,大脑接近空白。好比现在是郑宜良,明明几乎每天丢要来,但是现在站在医院的大厅中,他完全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走。
碰巧叶琛倒班,一边换衣服一边往外走,看见郑宜良一脸木然地站在医院门前。
平心而论,叶琛很看不惯郑宜良,他甚至搞不懂像郑宜良这样高傲又自大的人,云言到底喜欢他什么。
不过这段时间,因为郑州生病,郑宜良每天都来医院,两人不可避免的要见面。开始时叶琛会装作不认识,擦肩而过也不会打个招呼,后来总觉得这样有些莫名的尴尬,发展到现在,也就点一个头而已,连一个微笑都不会附赠,更不要说说话了。
不过看到现在郑宜良一脸茫然的站着,叶琛大概猜出怎么回事了,a市郑总病危,谁都知道,更不要说在医院工作的叶琛了。估计郑宜良是刚刚接到通知。
叶琛下楼的时候,郑州已经被推进手术室了,客观来讲,叶琛觉得郑州出来的可能性不太大了。
“叶医生……”郑宜良叫住叶琛,却不知道说什么。
叶琛点了点头,道“二楼左转,急诊室。”末了,又生硬的补充一句:“这对你父亲来说未必不是一种解脱,不要太伤心。”
作为一个医生,叶琛只从客观考虑了问题,没有想到主观来说,这句话对人的伤害有多大。
叶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郑宜良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自己可能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谢谢。”郑宜良说完,快速的冲上了楼,消失在叶琛视野中。
叶琛转身叹了口气,在医院中工作,早就看透了生老病死。都说现在的医生冷漠,其实不对。医生也是人,医生也有自己的亲人朋友,只是慢慢的,医生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而已。
开始来医院的时候,叶琛也受不了那些生离死别,看到那些因为没有钱治病,而放弃治疗的人,你总是忍不住去帮上一帮。
那时,医院里的老同事对他说:“小叶呀,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你怎么能帮得完呢!”
后来叶琛也渐渐明白了,世人的幸福,大抵是相同的,却各有各的不幸。
但是这次终归是有些不一样。因为和云言扯上了关系,所以叶琛也就格外注意了一些,虽然云言从头到尾没有来过医院。
郑宜良冲到二楼的时候,空空的走廊上基本上没有什么人,只有几个值夜班的医生和护士来回的走动。
郑母低着头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用手掩着面,看不清表情。
郑宜良走过去,轻轻叫了声:“妈”。
郑母闻言抬起头,红肿的眼圈,显然已经哭过了。
郑母站起来,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你爸爸……你爸爸他可能……”郑母说不下去了,刚刚收住的眼泪又倾泻而出。
“没事的妈,没事的。”郑宜良也只能反复安慰这几句话,将母亲揽在怀里,任由母亲的眼泪沾湿自己的衣服。
而他此时,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母子两人相拥站在急诊室外,郑宜良第一次感受到生离死别近在咫尺。
以前即便自己和父亲的关系不怎么样,一年间的次数也不一定会太多,但是他知道,有那么一个人是一直在的。
可是现在,那个人在急诊室里面,而自己在外面。一门之隔,几乎是生死之间。
手术室的灯灭了,主治医师推门走了出来,郑母赶紧迎过去,拉着医生问道:“医生,怎么样?”
郑宜良现在面上很平静,但是心里却希望医生永远也不要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希望终究是希望,还是要面对现实。
医生摘下口罩,摇摇头,没有多少感情地道:“准备后事吧。”
随后,郑州就被推了出来,脸已经被盖住了,结果一目了然。
郑母一个踉跄,郑宜良赶紧扶住。噩耗太突然,郑宜良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不是不痛苦,只是反射弧太长。
“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郑母声泪俱下,如果没有郑宜良的搀扶,已经站不稳了。
“妈,终归有这么一天的,您也不要太伤心了,这对爸爸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看见您这样伤心,走的也不会安心的。”郑宜良一下一下的拍着母亲的背,将母亲搂在怀里,郑宜良发现,母亲不知不觉的苍老到也只是到自己的胸口了。
火车的终点站是c市。
昨晚从a大回来后,云言很早就睡了。第二天早上四点多就醒了,怎么也睡不着,睁眼看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起身收拾一下,给云函发了条短信,就去了火车站。
这是她离开c市后第一次回去。
火车正点到达c市的时间是中午十一点,c市正下着雨,比a市要凉许多,冷风吹来让人一阵瑟缩。
站在火车站的台阶上,手指拢了拢单薄的衣服,云言抬眼望着这个给予她最快乐的童年时光的地方,心底茫茫然而又似悲似喜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就叫近乡情怯。
“小姐来旅游啊,要不要住宿,全市最低价。”
“小姐要不要导游啊,五一便宜优惠……”
穿过广场的时候遇到不少拉生意的人,也许她脸上探寻的深色让她看起来不像本地人,反而像个陌生的游客吧,云言自嘲地想。
不过事实和这个也差不多,自己对于c市来说,确实也是个陌生人了吧。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将近二十年没有回来过。
出来火车站,入眼的是一片陌生的景致,二十年,早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在c市,云言基本已经举目无亲了。即便有些爸爸那边的亲戚,也因为随妈妈改嫁而断了联系。
云言凭借多年的记忆,依稀记得自己原来住的地方应该叫清河新镇。
云言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了去清河新镇的公车站的位置。虽然c市不如a市大,但对于一个陌生人来说,想找到一个地方,确实也足够复杂。
好像有人说过,要真正了解一个城市,只要你多坐几遍公车,因为它会带你经过这个城市所有蕴含生机的地方。云言看着车窗外的行人车辆街道商店,细雨蒙蒙中这个小镇模糊不清,一如她现在的心情。
“清河新镇到了,到站的乘客请准备下车。”
跳下车,一片老房子出现在眼前。算起来清河新镇也有十几年历史了,云言的童年就在这里懵懂却快乐地度过。那时太小,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站在熟悉的楼下,自己的心里竟满是物是人非的凄凉。
这次回来,是来看爸爸。
不过父亲去世的时候,云言还太小,父亲的坟墓在什么地方,她完全不知道。这么多年,母亲也从来没有说过。所以云言先到清河新镇来找表叔。
以前这栋楼里面住着云言一家,后来云言的父亲生病后,欠下了许多外债,母亲改嫁后,楼就给了表叔家。
只是不知道已经有七年多没联系了,他们是否还在这里。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云言湿淋淋地冲进楼道,敲门,一直没人开门。就在她转身打算走的时候,一对老夫妇拿着伞上楼,问道:“姑娘,你找谁啊?”
云言回头,里面的答道:“我找各户人家的主人,只是不知道还在不在这里了。”
“不在了。”老人一边找钥匙一边对云言答道,“现在我们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