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重新关上,萧妙音连忙坐到床边,飞快将弄脏的鞋子和罗袜蹬掉,下意识晃了晃潮湿的脚踝,动作像是给自己甩水的小狗。
陆观泠一阵好笑。
雨天的潮闷感总算驱散,萧妙音脸上也不自觉带着笑,“雨天赶路太讨厌了,终于可以缓一口气了。”
她偏过脸来看陆观泠,“陆师妹,你愣着做什么?快换衣服啊?”眼睛盯着他手腕,似是想看出他刚刚到底是怎么自残的。
陆观泠也偏过脸来与她对视,笑道:“我也说过了,我只穿萧师姐的衣服。”
“我把我的衣服给你,你真的会换吗?”看到他脸上的笑,萧妙音将信将疑。
然而,不待他回答,萧妙音就自顾自将身后的包袱拆了开来,拿出一套衣裙,笑道:“陆师妹,给,你现在可以换了。”
陆观泠淡淡扫过她手上的衣服,语气讽刺,“萧师姐品味怪差的。”
果然,又来了。
萧妙音立刻点头,好脾气道:“是是是,我品味差,我的衣服也不好看,可是陆师妹你长得这么漂亮,披块破布都比我好看。”
她的语气像是在面对一个顽劣的小孩,事事都顺从,可明明她也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陆观泠笑意更甚,“萧师姐倒也不必妄自菲薄,起码我并没见过比萧师姐更生动漂亮的人。”
萧妙音却摇了摇头,眼睛坦荡地望着他,“没有,漂亮的是你原来的师姐,我原来可没她这么好看。”
“那萧师姐原来是什么模样?”他好像来了兴趣,问她。
“就很普通的一个路人。”她很自然地轻轻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脸可能比你师姐胖一点,黑一点,哪里有你师姐这么精致无瑕。”
陆观泠望着她的动作。
明明的确是原来萧师姐那张脸,却给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他有种荒唐的错觉,现在的萧师姐才更适合这张脸。
萧妙音有些不好意思,却也不妄自菲薄,眼睛弯了起来,“不过,我和你师姐这对眼睛倒是有点像,也算得上漂亮了,只不过比陆师妹还是差的远了。”
他又望着她的眼睛,两个人四目相对,陆观泠看到她那对仿佛沾了露水的睫毛轻轻眨了眨,这种眼神,就像是淋了雨的小狗,好像会全心全意地注视着你。
起码原来的萧师姐不会有这么惑人的眼神。
可是,她惯会骗人。
陆观泠心里漫过一丝冷意,下意识垂下了眼睛。
萧妙音的手却悄悄攥住了他的手腕,声音下意识放软,“陆师妹,我们这也算交心了吧。”
交心?
陆观泠觉得可笑,可听到她心跳声变换,他不动声色,轻轻“嗯”了一声。
萧妙音眼疾手快地伸手将他的衣袖挽起,看见一圈触目惊心的淤青显现,她吓了一跳,语气也急促起来,“那你为什么要故意弄伤自己?”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小疯子。
他又故意挑衅起来,“怎么,萧师姐很疼吗?”
心跳鼓点般跳动起来。
萧妙音向来吃软不吃硬,果然生气了,飞快将定身符咒贴在他身上,她脸色微沉,攥住了他的手腕,却避开了那圈淤青。
她不甘示弱道:“谢谢,我不疼。”一边飞快从床沿下来。
陆观泠眼神下意识追逐着她,却看到,少女白皙的足踩在木制地板上,倒映出裙边一圈水波般的痕迹,若隐若现,莫名旖旎。
陆观泠连忙移开了眼,专注听着她的心跳声。
她来到他面前,固执与他对视,眼里带着笑,却是怒极,带着几分挑衅开口,“不过,你既然这么喜欢疼,那痒呢?”
说完,她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含入口中。
正好,痒痒粉也快发作了。
很快,陆观泠清晰地感觉到,一阵细细的痒从足踝处开始蔓延。
院子里,罗婶婶急切张望着,看到杜清荻完好无损地从走廊处下来,顿时松了口气,大手拍着自己胸口,“阿弥陀佛,小荻,你真是吓死婶子了,还好你没事。”
顺了顺气气,她又问:“小荻,你采药几时回来的?”
“我方才回来的。”杜清荻疑惑道:“罗婶婶,出什么事了?”
罗婶婶一阵后怕,“小荻,你这丫头真是神仙庇佑了,你知不知道,扶芒山有吃人巨蟒,将王员外家的下人都给吃了。可怜的还是那个王家少爷,去了扶芒山一趟,尸骨都被找回来,这不,王家的人都翻遍了山头,也不知道是不是也被巨蟒吃了,还是跌下了山崖,小荻啊,你以后可别再去扶芒山采药了。”
杜清荻一怔,“怎么会?我采药的时候都没看到有巨蟒。”
扶芒山一直是她修炼的地方,残留着她的气息。
妖族之间对地界划分敏感,一般察觉到某个地界有妖族修炼,为了避免发生冲突,一般会重新寻找地盘。
除了她,扶芒山还会有什么巨蟒?
罗婶婶忍不住道:“那是你这丫头命大,前几日,隔壁村有个猎户去扶芒山猎兔子,就被巨蟒吃了。早上,李家嫂子提起这事的时候,我和其他嫂子们放心不下,还想喊你回来,可谁知半道又下起了大雨。还好你没出事,不然婶子们心里都不知道多自责。”
女人心直口快,说起话来连珠炮似的,却是真的在关心杜清荻。
杜清荻露出个笑来,“我没事,多谢婶婶关心。以后我会注意的,不去扶芒山采药就是了,麻烦婶子跑一趟了。”
“没事的,我也就来看看你在不在家,确认你没事,我这心也放下来了,好了,家里还在煮汤圆,我先回去了,等煮好了,我给你送过来,就当是压压惊。”罗婶婶笑声爽朗。
杜清荻目送着她,有些心不在焉,“好的,谢谢婶婶,婶婶慢走。”
心里却冒出一阵寒意来,扶芒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巨蟒?
想起她家里现在又来了捉妖师,她更是脸色煞白,他们会不会听到了扶芒山巨蟒吃人的消息才故意来试探她的?
厨房里传来咕噜噜的煎煮草药的声音,杜清荻听着,心里越发不安,迈进了门槛,看到陆观寒袖子挽了起来,正将洗干净的草药倒进砂锅中,准备添水。
犹豫半晌,杜清荻还是咬了咬唇,放低姿态唤了他一句,“陆大哥。”
陆观寒回过头来,一派光风霁月的模样,“杜姑娘,怎么了?是不是我师妹遇到什么麻烦了?”
杜清荻悄悄攥住了衣角,摇了摇头,“妙音姑娘和陆姑娘都没事,正在我房里换衣服。”
她迈进了门槛,直直望着他,“你之前和我说过,你是捉妖师,对吗?”
陆观寒颔首,眼神坦荡,“没错。”
她没有从他眼中看到半点对自己的怀疑。
是她伪装得太好,还是眼前的人道行不够,亦或者是,因为之前她遇到了雪罗刹,不知不觉发生了什么?
杜清荻思绪混乱,唇瓣动了动,终于还是道:“刚刚,我隔壁的婶婶对我说,扶芒山有吃人的巨蟒,我们村子里一个家的仆人都被吃掉了,那家少爷也不知所踪。”
陆观寒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事,我进村子里的时候,恰好看到了一行人抬着棺材,我见你是个普通人,便没有告诉你,不过……”
杜清荻心口下意识颤了颤,却看到陆观寒眼里闪动着不知名情绪,“我怀疑作恶的并不是巨蟒,而是雪罗刹。”
杜清荻如蒙大赦,下意识脱口而出,“雪罗刹,怎么又是她?”
萧妙音注视着陆观泠,真的动了气,那双雾气弥漫的眼中带着水波几分得意,“陆师妹,痒痒粉的滋味好受吗?”
少女心跳声激越。
陆观泠甚至饶有兴致地从中听出了韵律感。痒意慢慢沿着脚踝来到腰间,他的身体被符咒定住了,丝毫动弹不得。
这点痒顿时像是小钩子钻入了骨子里,仿佛要生根发芽。
看到他的背脊在微微颤栗,似是极度忍耐,少女的掌心忽然轻轻搭在了他肩上,恶劣地推了推,有些得意洋洋,“看来,陆师妹很难受啊。”
她慢悠悠地坐到他对面,开始给他那圈淤青上药,沁凉的药膏在手腕晕开,引起一阵新奇的战栗。
他强迫着自己忍耐。
然而,声音却断断续续,他望着她,“萧师姐,不是要教训我吗?为什么,又要帮我上药?”
她冷笑,“你要是不用一莲托生绑着我,我才懒得管你。”恨恨给他上好药,她下意识给他手腕处绑了个死结。
他顿时笑了起来,“萧师姐,总是,狠不下心来。”
她又伸手搭在他肩头,感受着他的颤栗,笑颜如花:“对啊,为了我自己的安全着想,我要让你改掉这个坏习惯,陆师妹,你知道错了吗?”
“萧师姐,我错在,哪里?”他的眼神好似困惑。
很好,装无辜是吧?
然而,萧妙音下一刻却看到“少女”眼尾微微发红,竟然有种脆弱、凌虐的美感。
她心口莫名一乱,又不受控制冒出一种小恶魔般的愉快感,“陆师妹,我劝你不要逞能,你痒的眼泪都快出来了,然而,只要你承认你错了,并且申明下次不会犯,我就给你喂解药。”
她靠他极近,陆观泠听着她的心跳声,好像在享受着一场禁忌的游戏,他甚至生出一种荒唐的错觉——他在掌控她的心跳,她的情绪。
他一字一句,好似不服输,“很可惜,萧师姐,我,没,错。”
身体不停地颤栗。
然而她绝对不知道,他的颤栗从来不是因为那种身体上的痒,况且,他的身体早就麻木且冰冷,五感迟钝了。
萧妙音果然越发生气,捏着他的下颌,双眼明亮地望着他,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气势,“陆师妹,我发现你上次就好像很不想让我帮你换衣服,这是又是推三阻四的。”
她的手来到他的腰带上,“那我偏要给你换。”虽然一方面是“羞辱”小毒物,另一个方面却是,她得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别的伤。
两个人靠得特别近,萧妙音闻到,“少女”身上带着冷淡的香味,然而这种香味也让人觉得皎洁,像是白梅覆雪。
她忍不住想,若是小师妹不恶毒的话,出于对美的欣赏,萧妙音真的很想和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贴贴。
萧妙音垂着眼,解开腰带的时候,一滴冰凉的泪水突然滴落到她的手背上,萧妙音手背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连忙去看陆观泠,心里荒谬又无措。
不会吧?
她把小毒物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