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九九让阿无画几个对施术者要求不那么高又实用的颂文符供自己抄。先就在地上练练手,然后刨了院子里的树,削了十张木片出来,以灵气凝于指端为笔。
削了一堆但天亮之前只勉强画成功了三个。一来笔划复杂,二来灵气控制不熟练不小心就断断续续。因为她灵气颜色赤红,写出来的颂字腥红刺目,格外邪性。
太阳终于升起来之后,两人便收拾东西出院门去。
外面街道寂静,没有半个人影子。
两人只有一个敛气符,晚上出不了院子。只有白天想办法出城。
走到那古怪的高大城门前,那只巨大的眼睛又浮现了出来。
陶九九调头,想试着从城墙爬出去,但她走到哪里,眼睛就出现在哪里。陶九九这才发现,眼睛的活动范围似乎并不局限在门上,哪里有城墙哪里就有它。
最后重新回到城门,一时愁眉不展。
她的修为太低,没办法破门而出。
正在发愁的时候,就听到身后车马声响起。
陶九九回头。
明明刚刚听声音还远得很,但一眨眼的功夫,一辆四只奇怪灵兽拉的车瞬息便行至眼前,停在她身边。
车身似乎是玉石,在日光下玲珑剔透,一只黑色的长笛挑起了窗上的垂纱,里面坐的书生微微倾身向外看,笑吟吟的。
“呀,郎君怎么在此处?好巧。”陶九九脸上笑眯眯,心里mmp。真是阴魂不散。
“哪里是巧呢。昨日小娘子不是说改日要请我吃酒吗?我也不晓得改日是哪天。唯恐到时候山高路远小娘子千里守诺而受累。这不就跟着来了。”书生笑。
玛的,你就差这一口酒是吧?
陶九九就纳闷,他为什么跟着自己呢?
扭头看看阿无,难道是认出殷灼月来了?
“小娘子?”书生挑眉:“我在这边呢。”
“我是在想,你是不是跟我身边的小孩有仇?要不你就地把他杀了。”陶九九说。
书生完全没料到,她突然讲这种话。
怔了一下,脸上才恢复笑意:“小娘子说的哪里的话。我与一个小孩儿能有什么仇呢?”
“那你果然在蹲我?”陶九九盯着他看了半天:“我不认识你啊。要不你就地把我杀了?”对方修为她根本无从探查,总之比她也就强出一个珠穆朗玛吧。
“小娘子娇娇弱弱一个美人,动不动就说什么杀不杀的。叫人好生害怕。小可对小娘子并无恶意。”书生伸笛,将帘挑得更开些,伸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只对她说:“小娘子也是要出城?不若先上车来……”
说完正要再措词多劝几句,就见陶九九爽快点头:“也行。”转身把身后的小孩提上车架,自己也麻利地跟着爬上车,进到车厢中坐下,半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走吧。”
书生看着她,笑了笑。这车没有人驾。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但却似乎车随意动似的,真的动了起来。
行至城门处,那只眼睛又浮现出来。
书生手中结印,飞速画出一张颂符打出去,那只大眼睛急忙闭上,随后城门也吱吱呀呀地打开了。
“你是修士?”陶九九问。她以为书生和城中居住的这些是同样的‘人’。不过修为高深些。可他白天没有消失之外,还懂得用颂法。
“当然是。”书生笑笑:“小娘子不也是修士吗?是修士有什么奇怪。天下修士这么多。”
“可你怎么在渭水界的这边?”
“不外乎和小娘子一样,是因故在此。”
陶九九便不好再问了。
车子驶出了城,书生回头望了一眼,不过瞬间,那高耸的城就已经远在地平线上了。
他收回目光对陶九九道:“游子在外,难免思乡情怯。小娘子不必紧张,今日相遇,还真是巧合。我只是要过渭水回家而已。想必小娘子也是如此?相逢即是有缘,我便带你一路。”
说着笑笑:“昨日实在没想到,会在泊城街上见到修士。只是它们看不见你,却看得见我的,我怕当街与你说话,引得它们侧目。要真是揭穿了小娘子,岂不是对不住了吗?可并不是存心戏弄小娘子的。之后也确实是感觉到了你这边有灵气异动,所以冒昧翻墙查看。至于戏弄这位,实在只是太久没有见到同族,所以开了个拙劣的玩笑而已。”
他说着拱手:“在下魏拾骨,请问小娘子……”
陶九九:“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麻麻,你也可以叫我麻~!这是我弟弟阿无。”
书生歪头看她,手里的笛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击在另一只手心:“哪个ma?四条腿那种?”
“你哪个shigu?捡骨头那个啊?”
“正是。”自称魏拾骨的书生说:“小娘子知道春山吗?春山羁押着百万厉鬼,我魏氏是春山拾骨人。每代总有一个以拾骨为名字的。老了就叫老拾骨,小时就叫小拾骨。等老的死了,小拾骨便变成了老拾骨。”
说得十分有节奏,陶九九都以为他要rap起来。忍不住问:“老拾骨要是长寿,岂不是还得有大拾骨二拾骨三拾骨?平日里不麻烦吗?”
书生只是笑,却没有回答,只说:“那小娘子可否愿意告知在下真名实姓呢?”
“郎君见笑,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名叫阿桃。”
魏拾骨笑得开心极了,歪头看她,却没有再纠结于真假,只说:“郁陶思君未敢言?”
陶九九:……?
理直气壮纠正道:“我虽然不知道你这个tao是什么tao,但我这个桃是桃花的桃。”
“原来是桃娘子。”
“你即是修士,师从国宗哪一位?在降世榜上排多少呢?应该不低吧。”陶九九问。表情坦荡,但她记得可牢了,每个公学府都有降世榜,她可没有见过叫魏拾骨的人。
“魏氏是不入国宗的。”魏拾骨那双弯弯的眼睛,好像笑意永远都不会在他脸上消失:“看来桃娘子读书可不怎么专心。春山拾骨的魏氏,一向是父子相传。不止不入国宗,名字也不会出现在降世榜上。不过,这世间可不只我不在榜,不说别人,停云院殷灼月也是一个。听说是因为常年第一,百年前被国宗宗主隐去了名字,以为在他之下,绝无人能出其左右,没有在榜的必要。我也很好奇,很想知道自己和他到底谁高谁低。”
转头问陶九九:“不知道小娘子师从?”
陶九九从窗口向外看。
这一会儿说话的功夫,就已经在边界上了。
天边有一处黑气冲天,而黑气下头是一江墨水。想必那里就是渭水了。
她说:“我是公学府出身。今年便该大考了。因家里弟弟走失临时告假出来找寻。这不就找到这儿来了吗?可好死不死自己又旧疾发作。让郎君见笑了。”
车子已眼看将要冲进黑雾。
陶九九伸手牵着阿无。
而下一瞬间,车子突然直角转了个弯,向漆黑一片如墨一般的江水中扎下去。
可车中人却并没有感觉到重力的变化。
明明人都横过来了,可却能如常端坐,如履平地。甚至连水面都突然倒错,一下就变成了天空。
瞬息世界倒转,陶九九一怔神的功夫再向窗外看时,外面却并不是白天,而是黑夜了。清月当空,银辉之下四野静谧安详。远处有一座小城,灯火通明。
等车子都入了城,她还在震惊中。下了车后,便站在路边,抬头看天上看。
漆黑的天空中,闪耀的是星光?或者只是湖水微澜泛起的涟漪?
再看向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更不敢确定,自己到底是已经回到内域了,还是说仍在泊都。
呆站了一下,转头拉住一个行人,问:“皇帝陛下安好?”
那人吓了一跳,看她长得漂漂亮亮,怎么的有点疯疯癫癫,但看她的打扮,再看路边上的‘仙车’,和她旁边笑眯眯的贵公子不敢造次,只是连忙应声:“皇帝陛下万万岁。”拍起彩虹屁。
陶九九指着身边的阿无又问:“你看得见他吗?”
那人不明所以:“看得见啊。小孩。”低头看看她的脚,忍不住苦口婆心向一边的魏拾骨劝:“郎君,给娇娘买双鞋吧。便宜的也只要几个大钱。”不能因为她疯的,就这样待人家吧。
陶九九松开他,脑子里一团浆糊,拉着魏拾骨的袖子追问:“渭水在天上?”
“你果然是没有好好读书。还是说公学府如今的学子,全是你这样的?”魏拾骨笑着一挥袖,马车便消失了,转身提着袍角上阶入店:“休息一夜。明日早晨再出发吧。”
陶九九抓心挠肝,跟着跑:“告诉我嘛。恩公?郎君?小骨骨?”她一向是没有脸皮的。
“你倒是不认生。之前不是还叫我杀你吗?也不晓得是不是生来没有心肝。昨天不知道是谁,被我救了一命,转手就动了杀心。今日我好心带人一路,还要被质疑居心不良。”魏拾骨说着只是笑,断不肯回答。
于是三人一前一后又一后地一起入了店。
魏拾骨进门便对迎上来的伙计亮出了一块牌子:“最好的一间腾出来。”
伙计愣了一下,皱眉盯着牌子,又看看他,大概是因为他姿态太过于气派,原是想骂呢,转而陪笑说:“这位郎君,请恕罪小的孤陋寡闻,识不得这仙物。至于最好的客舍,实在是不好意思,已经有了人。毕竟有先来后到,我们做小本生意,总不好赶客。”
又连忙说:“不过那也是名修士。或者郎君认得?与之商议一二,或能如愿呢。”
魏拾骨笑笑,垂眸看着手中那块不起眼的牌子,淡淡道:“原来已经没人认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