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时天气没个定数。第一日尚是暴雨阴云,第二日就彻头彻尾地换了天。艳阳高挂在了壬辰山顶,金光驱走了薄雾浓白。
是个无风无雨的好天气。
天公作美,余裕遂在工作群里发了通知,吃过早饭便走。
早饭是李骏姑姑自做的,牛肉汤配着自家擀的玉米面馍。手擀的玉米面劲道,牛肉汤里如辣椒油、胡椒面、盐等作料又放得极重,牛骨棒、牛肉、牛杂混下,辅以高山生长的菌菇,慢火熬炖了一夜,到第二日时,汤盅尚未开,香味却已从厨房四散了,大厅楼上均是汤香散漫。
节目组一行人陆续下了楼,围桌落座,而后李骏姑姑端汤上桌,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转身去叫李骏出来。
人未到齐,便没动筷。
晏歌幼承庭训,此时便自然起身,挨着个地端碗替人盛汤。
说起来,饭桌上为人盛汤盛饭,遵循的是由长及幼、由尊及卑、由主及客的次序。
只是行业的圈子总是要特殊些,娱乐圈则尤为如是。
没有先来后到的说法,也不常以长幼论尊卑,看的纯然是咖位。
第一碗时,晏歌舀了舀,一勺下去,便舀上来了不少泛着红褐色的长物。
她不知那是什么,不过,既然舀上来了,也没有再放回去的道理。因而晏歌又再舀了牛骨棒和少许牛肉,就着上手座的尊位,第一碗汤给了她爱豆。
而后依次如法炮制,她为每人都盛了汤。
此时李骏也从房间出来了,大老远闻了牛肉喷香,逐味而来,小短腿跑得还快。傅珺看那滚沸热汤就在前头,生怕他跑跌跤了危险,手臂拦在人前头,将人硬生生地就这么接下了。
汤汁熬得通白,白雾随着热意漫散,容绰眸稍敛,触及汤底里,“……”
恰好这时李骏爷爷走过了,老人家人不老,也才六十边上的年纪,眼睛则更尖,直接就触及了容绰面前那一碗汤,说:“这一碗牛鞭很多哪。”
“……”
晏歌:“……”
众人:“……”
看了看碗,老大爷又往容绰面上扫去了,表示点赞,“以形补形,小伙子,你可真会吃啊。”
“……”
晏歌:“……”
那两个字落了耳,也如带着热意,在耳根慢火细炖地燃烧起来。
牛,鞭?
晏歌想起刚才盛她爱豆那一碗汤时,被她舀起来的红褐色物体。
所以,那个是……牛鞭。
这碗牛肉汤里,原是牛骨棒、牛肉、牛杂三者混杂炖煮。只是她打第一碗汤时舀上来太多的牛鞭,基本便把那碗汤里的牛鞭全给捞走了。
偏偏李骏孩子心性,性格也皮,坐在了男人边上,边吃了汤,边还不忘往人家碗里张望。然后又指着碗里问:“容老师,为什么你碗里有这个,我碗里没有这个啊?”
容绰没理他。
但孩童的好奇心无穷无尽,并不会因为大人拒绝回答就受挫,李骏又继续追问:“容老师,这是什么啊?”
容绰:“不要说话。”
李骏:“……哦。”
于是李骏埋头,默默喝汤。过了会儿,想起什么,又去追问:“不是容老师你说的,不懂就问吗?”
“……”
晏歌:“……”
于是接下来,在众人早饭的全程,晏歌都低垂着头,如坐针毡。
她爱豆那边是什么表情,她也不敢看。
因早饭过后便要下山,顾虑着晕车,众人没有吃得太多太饱。大致喝完汤垫垫肚子,余裕去付账,节目组一行便起了身。
有意无意,晏歌扫过那碗汤。
干干净净,看得见粗瓷的碗底。
牛鞭……不见了。
她的脸也热了。
这时间余裕结过了账,节目组一行人陆陆续续从里往外走。晏歌微怔的时刻里,熟悉的身形亦从她面前掠去了。
她想要叫他来着,“容,”
但傅珺也跟着走过来了。
晏歌噤了声。
然后她又想要叫他,“容,”
然后顾如归又走过去了。
晏歌:“……”
后面不是毛可意走来,就是李骏姑姑跟过来了。
没有跟他单独说话的机会,于是那话又尽数落回了嗓里。
毕竟她要说的事情……牛鞭。
……嗯。
尴尬且窘迫,还有悔意。随众人而出,她落在了队伍的后排,随人鱼贯而出。
却听到了顾如归的声音:“容老师不走吗?”
听见了熟悉的名字,晏歌微怔,无意识,她抬了眼睑。
灿烂的阳信手地洒,容绰站在光里,侧立如镀金边,而唇稍开合,他寡淡地回了两个字:“等人。”
有了上一次坐座位的经验,顾如归当然不会再问是等谁了。
顾如归乖觉走过,容绰也自然偏首。
四目相对,是几秒钟的无言。
他将安静打破,“不是找我?”
晏歌:“……”
晏歌垂眸,轻咬嘴唇,堪堪几下。然后松开齿关,她抬眼:“对不起。”她语速很快地说了下去:“我不是故意要给你……的。”
“……”
话刚说完,她又迅速地向爱豆势力低头。
她没有看他的勇气了。
相对的安静里面,时间的流速也失去了本来的质感。像是过去了几秒,或者半分钟,或者更长的一段时间。
直至风声里传来了比风还轻飘的笑。
很轻,听起来就像是她错觉。
但是,不是错觉。
因为下一时,她听见了同一道的男声开了嗓,浅淡松快,愉悦隐约。
“谅你也不敢。”
他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