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星垂山野。
孩子们吃完了饺子,一个个面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阿牟娘给他擦了擦嘴,将他抱下了凳子,她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小米,小米的小嘴也油乎乎的,阿牟娘温柔一笑,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又帮小米擦了擦。
大孩子们自觉开始收拾碗筷,小米则懂事地领了阿牟,往旁边走。
“哥哥你小心啊,前面有石头,别摔着啦……”
阿牟点点头:“嗯!妹妹放心……”
在这难民村里,孩子们之间,互帮互助已经成了习惯。
冬洪抱出了提前准备好的爆竹和烟花,他笑呵呵道:“大人,董姑娘,咱们要不也放一下爆竹,热闹热闹罢!”
夜屿看向舒甜,舒甜一笑:“好,有劳冬洪大哥。”
冬洪忙道客气。
舒甜让孩子们站到一旁,轻声嘱咐他们,不可靠近。
然后,冬洪将烟花搬到了院落中央。
引线一点,“嘭”地一声,烟花便从筒中一飞冲天,冲上夜空之后,绽放成千万点星火,五彩缤纷,绚烂无比。
“哇!”
“真漂亮啊!”
“好大的一朵花!”
“那是烟花,不是普通的花!”
孩子们惊呼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天上的烟花。
阿牟看不见,心中有些失落,却忽然感觉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
小米声音轻轻的:“哥哥,我说给你听吧……现在的烟花,中间是红色的,边上是白色的……啊,又变成黄色了!它怎么会变呢!?”
阿牟茫然地睁着眼,认认真真地听着,脑海中,也想象出了那美好的烟花盛景。
舒甜站在孩子们后面,眼含笑意,眺望遥远的烟花,嘴角微勾。
忽然,她感觉腰间一暖,侧目看去,夜屿俊朗的侧脸,近在咫尺。
夜屿从背后,轻轻环抱住她。
他目光也望向夜空里盛放的烟花,哪怕只是一时璀璨,也是真真切切的活过了。
烟花过后,天色已晚,众人依依惜别。
夜屿和舒甜登上马车,孩子们还不肯回院子,非要目送他们离开才罢休。
舒甜坐在车里,目光落到夜屿身上,清浅一笑:“今天很开心。”
夜屿唇角微牵,她开心就好。
舒甜又道:“我发现大人……很会逗人开心。”
夜屿挑了挑眉:“是么?”
他自知冷漠,不似别的男子口若悬河、舌灿莲花,能将姑娘哄得服服帖帖。
她不嫌他沉默无趣,已经很好了。
舒甜笑起来,道:“大人每次送我的礼物,我都很喜欢……那本菜谱,我看了无数遍;白玉耳环也很精巧;令牌还能大杀四方……”
夜屿轻咳了下:“令牌不算。”
“大人安排的出行,也令人开心,无论是下江南,还是去北疆,又或者短途出游……大人总是很顾忌我的感受。”她声音娇软,笑意盈盈。
夜屿抬眸看她,忽然笑着开口:“可有奖励?”
舒甜微愣,面色一红。
“那你闭上眼。”
夜屿一笑,听她的话,闭上眼睛。
舒甜凝视他一瞬,他睫毛纤长,鼻梁高挺,五官如刻,在月色下显得格外俊朗。
她伸出手,轻轻捧着他的脸颊,凑近了些,花朵一样的唇,在他唇上轻啄一下,便离开了。
这一啄,却好像触动了某种机关,夜屿一手揽住她腰肢,一手伸向她后颈,唇贴上她的,炽热无比。
舒甜瞪大了眼……她感觉自己好像在玩火自焚。
她虚虚搂着他背脊,整个人软倒在夜屿怀中,他还在掠夺她的芬芳,不给她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
他已经忍了很久了,是从那个甜甜的饺子开始的。
这是另一种陌生的饥饿感,以前从未出现过,可最近却频繁地扰乱他的心神。
两人气息缠绵,抵颌相就,整个马车里,都是甜丝丝的味道。
马车终于驶入了城南。
舒甜撩起车帘,看向窗外。
寒冬腊月,街上行人稀少,天上又开始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舒甜放下车帘,对冬洪道:“冬洪大哥,一会有劳你将马车停在长宁街街口,我自己走进去便好。”
冬洪应了一声,继续驾车。
夜屿看向舒甜,她唇瓣发红,娇美可人。
“我送你。”
舒甜摇头,低声道:“大人早些回去罢,路不远,我可以自己进去。”
“那你在前面走,我跟着。”
这么晚了,那条巷子虽然不长,但是路灯幽暗,他有些不放心。
舒甜拗不过他,只得红着脸点了点头。
马车缓缓在长宁街街口停下。
冬洪拉好缰绳,低声道:“董姑娘,到了。”
舒甜连忙应声。
她和夜屿一齐下了车,肩并着肩,往巷子里走。
两人都没有带伞,细小的雪花,自苍穹而落,漫天飞舞。
两人沉默地向前走。
舒甜头埋得低低的,方才马车里的悸动,还未散去,她不敢看他。
夜屿的余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舒甜,他面带笑意,轻轻牵起她的手。
她的手离了暖炉,就变得冰凉,而他只要用了膳,便能温暖不少,此时,恰好互补。
两人手牵着手,深一步,浅一步地往巷子深处走。
雪花飞到夜屿的大氅上,舒甜的发髻上,唯美冰凉。
“我像不像一个白头发的老婆婆?”舒甜笑着问。
夜屿低笑,摇头。
她就算老了,也会是最好看的老婆婆。
夜屿伸手,为她拂去发上的雪花,动作十分轻柔。
舒甜抬眸,两人相视一笑。
两人继续往前,舒甜不经意抬头,却看到前方幽暗的灯笼下,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萧瑟至极,他拄着拐杖,戴着毡帽,独立于风雪之中。
舒甜一愣,面色顿住。
“爹爹。”舒甜下意识开口。
董松面色铁青,方才夜屿和舒甜的互动,他已经尽收眼底。
舒甜看了夜屿一眼,夜屿无奈地笑笑,松开她的手。
“去罢。”
夜屿知她为难。
舒甜抿唇一瞬,她重新牵起夜屿的手,拉着他走到董松面前。
舒甜深吸一口气,抬眸,直视董松的眼睛:沉声道:“爹爹……这便是我的心上人,锦衣卫指挥使,夜屿大人。”
夜屿心中一动,看向舒甜,她语气坚定,目光诚恳,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肯放开。
董松身形微顿,拐杖驻地,敲得梆梆响:“胡闹!爹爹跟你说过多少次……你!”
锦衣卫是他心中大忌,若不是锦衣卫,他这辈子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董松看了夜屿一眼,眼中愤恨,却也不敢多说什么,他冷冷道:“指挥使大人位高权重,岂是我们这种小门小户高攀得起的?舒甜,你一个姑娘家,要懂得分寸才是。”
说罢,便伸手拉住舒甜:“跟爹爹回去!”
舒甜面色微绷,道:“爹爹,夜屿大人不是那样的人,他从未嫌弃女儿身份低微……”
两人在门口的争执,被刘氏听见了,她心急火燎地赶了出来,一眼看见夜屿,顿时愣住。
片刻过后,她才想起来,这便是曾经来他们院子用过膳的锦衣卫!
刘氏面上紧张,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董松气得一拍大门:“怎么回事!?你女儿都快叫锦衣卫拐走了,你还蒙在鼓里呢!咳咳咳……”
他气得站立不稳,若不是拄着拐杖,只怕要摔了。
舒甜吓得连忙扶住他:“爹爹,您先别生气,听我慢慢说……”
刘氏也赶忙过来扶住董松:“老爷,你才大病初愈,也别再伤着身子了!”她又看向舒甜:“甜甜……你爹的身子要紧!”
舒甜明白刘氏的意思,但既然被他们撞破了,她也不想再瞒着他们。
舒甜思索片刻,对夜屿道:“大人……你先回去罢,这边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她眸色中含着一丝担忧,夜屿凝视她一瞬,低声道:“不可委屈自己。”
他知道,此时若自己掺和进来,只怕会让舒甜更加为难。
夜屿退了一步,不再言语。
舒甜匆匆看他一眼,刘氏就立即关上了门。
母女俩将董松扶回了厅堂。
夜屿站在门外,心中有些许担忧,他纵身一跃,落到了院内,无声走到厅堂门外。
董松坐在厅堂里,他面有隐怒,看向舒甜,肃然问道:“你与他这样……多久了?”
舒甜愣了愣,低声:“不到两月。”
董松嘴角绷着,冷然吐出几个字:“与他做个了断罢。”
舒甜微怔,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董松。
“请爹爹恕女儿不能从命。”
董松气结:“你这孩子!”他敲了敲拐杖,怒道:“你以为你大了,我便不能教训你了吗?”
舒甜抬眸,与董松对视,她一字一句问道:“女儿敢问爹爹,为何不能和夜屿大人在一起?”
董松怒不可遏:“锦衣卫就是暴君的一条狗!他们残害忠良,草菅人命,人人得而诛之!你从小到大,我们是怎么教导你的,你怎能与这样的人为伍?”
舒甜抿了抿唇,道:“若夜屿大人是这样的人,我自然不会与他交心。”她毫不畏惧地直视董松:“可他不是。”
“他勇敢,善良,武艺高强,心怀天下。他默默接济一群孤苦伶仃的孩子;为了救一位孩子的父亲,亲自闯入龙潭虎穴;在危险面前,他永远都挡在我前面……他不畏人言,执守本心,就连爹爹的病,都是他找人来医治的……”
她没说出一句,董松的面色便难看上几分,最后一句说完,董松已经怒发冲冠,若不是双腿无力,他只怕要气得站起来。
他怒斥道:“谁要他来医治了!?我董松这辈子,都与锦衣卫不共戴天!”
舒甜被吓得一愣,她从未见过董松如此情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刘氏见了舒甜这副样子,忍不住劝道:“甜甜,爹娘都是为了你好,趁着你们接触时日尚浅,赶紧断了罢……”
董松看了舒甜一眼,她咬唇不语,怔怔看着自己,伤心又气恼。
董松态度强硬:“你若是不与他一刀两断,就不要做我董松的女儿了!我不要这般是非不分的女儿!”
“爹爹……”
舒甜心中委屈,她想过董松和刘氏会反对她和夜屿的事,却没有想到他们居然这般不讲道理。
舒甜的眼泪夺眶而出,小声啜泣。
厅堂内,两方僵持着。
厅堂外,夜屿隔着窗户,看见舒甜跪在地上,肩头微耸,心里像被细密的针尖扎过,疼痛不已。
“啪”地一声,厅堂门被踢开。
董松赫然抬头,只见夜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董松指着他:“你、你怎么还没走!”
夜屿几步上前,扶起舒甜,她哭得腿都软了,一张脸梨花带雨,夜屿伸手,拂去她的泪水。
董松见他们二人当着自己的面都如此亲密,气得火冒三丈:“锦衣卫就可以私闯民宅吗?还有没有王法了!?”
刘氏连忙拉住他,低声提醒:“老爷!你冷静一些,咱们得罪不起……”
夜屿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满眼凝视舒甜,先为她擦干了眼泪,又低声安慰她:“你先回卧房休息一会,这里交给我。”
舒甜一愣,她摇头:“大人,你还是回去罢……你在这里,爹爹会更生气……”
她也不想他受斥责。
夜屿一笑:“相信我,不会出事的。”
他眼神坚定,手指温暖,将舒甜送出了门。
舒甜一步三回头地看他,夜屿轻轻关上了厅堂的门。
董松有些疑惑,语气不善:“指挥使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想逼我们夫妇就范!?”
夜屿淡笑了下,徐徐出声:“陈师傅,刘嬷嬷,久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