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沉沉在郑良走了第二天上午回到家里的,余艳青见到她哭了,“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这俩姐妹抱在一起,余沉沉在姐姐的肩膀上摇摇头。
李姑珍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尤其是余沉沉,余艳青告诉她,妹妹去学校,已经开始上课了,要等到放假的时候才回来,当然,这是在隐瞒,李姑珍也听到外面的人的议论,她知道,却不追问或者揭穿大女儿的谎言,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她即便是知道自己的小女儿被警局扣押,也没有任何办法,自己又是带病之身,就更加的无能为力,往往这个时候,这个农村妇女就只好诉诸于眼泪,还要偷偷的哭。
“妈,我回来了。”余沉沉走到母亲的面前,十分的坦然,不见有一丝的惆怅,以及对于发生过的事情的埋怨,她很懂事,照着姐姐交代过的,尽量装得若无其事,减轻母亲的心理负担。
“课上得怎么样?老师安排的作业有没有完成好?”李姑珍操着干涩的声音、亲切的问道。
“很好呀,我们已经考试过了,成绩好着呢……”谎话中间也会掺杂着真实的一部分,考试的事情是真的,根据时间推算,已经是期末考试的时间,她看见自己的许多同龄人已经陆陆续续高兴的回家,就像是损失了很多东西一样,多少有些失落。
“那就好,那就好。”母亲囔囔的说着,看着眼前她的两个女儿,这已经是她的全部。
余沉沉跟母亲没有呆很久,这个家里面现在笼罩着阴云,压得她十分难受。
“他们都问你什么了?”趁着李姑珍睡着,这两姐妹围坐在火堆旁,进行着属于她们自己的对话。
“没有什么,他们什么也没问,只是打听那天的具体情况,别的都没有了,没有什么价值。”她的神色逐渐暗淡,即便是在烧得正旺的火堆旁,那种神情仍然展露无余。
“他们……他们……”姐姐余艳青的神色之中很有些犹豫,好似妹妹余沉沉做了何等不光彩的事故。所以说话就特别注意,她想着怎么表达更加适宜,也方便她说出实情。“你就说嘛,只有我们两个人,不会有其它的人知道。咱妈……”。
“那个赵警官就是问我,咱爸的死跟我有没有关系,问我那天在家吵架是怎么一回事儿,咱爸有没有打我等等。”
“为什么那么问?是有什么凭据么?”
“应该是有的,是县里的什么检测机构出具的证明,他们凭着证明材料上写的东西,说我有重大的嫌疑。”
姐姐听得很是诧异,明显就是小人书里面描绘的情节,怎么也不会在现实中发生的,而且是在自己身上。
“他们怎么就放了你回来。”
“不知道。”余沉沉就这样讲。
余艳青好像错过了最重要的事情似的,慌忙抓住妹妹余沉沉的手臂,“你说……不是你,咱爸的事情不是你做的,跟你没有关系,他纯粹就是意外,那就是个意外,你说……你这样跟警察说得吧。”她很着急,用一种乞求的语气跟妹妹说话,那种企图感远比她同警察郑良说话的时候还要激烈,当然,情感是不一样的,这一点不可否认,一边是陌生人,一面是自己的妹妹。
即便,在一定程度上来讲,已经是往事。
余沉沉一愣一愣的,她不知道怎么说,她最先想到的是姐姐说的不完全对,“怎么就没有关系呢,怎么可以这样摆脱呢,首先那是自己的父亲呀,这就是关系。”她正在想要怎么回答,是顺着她的意思,还是说,把实景说给她听,那样……那样……真的是令人感到好为难。
你说!你倒是说呀!气急败坏,余艳青的心里是十分爱护余沉沉,可想而知,现在,她多么希望就是依照她自己想的那样,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来!你来跟我讲,讲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好不好?”
余沉沉看见自己的姐姐这样,确实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而她自己呢,又怎么样都回忆不起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很奇怪,记忆缺失,怎么样都想不起来。
她只能想起一个个小细节,可是,把它们全部连接起来,全盘的叙述出来,难之又难。
好在,姐姐意识到她的急切给余沉沉带来了多大的困扰,她完全不是一个初中女生的心态,至少,余艳青为别人着想,去体会别人的感受,这一点,就是十分难得的。
围着火堆,夜就渐渐深了,火坑里没有新添柴火,火焰小了,直到剩下通红的木炭。
“你经历的东西,心绪的起伏,无人可以替代,即便是我们这种亲密关系,也无能为力。”这是姐姐从一本书上看到的文字,这几句话,很贴切。
余沉沉眼里闪着泪光,事实上,她全然忘记,怎么也想不起来,但是明明是有这么各事件的,真正的存在,跟自己息息相关,无法绕开逃避,宁可所有都忘记,完全的失忆比这样片段式的记忆好的多。
“那天,我在家弄烟叶的,早上就跟咱妈把烟叶从堂屋搬了出去,我抱了大概五六捆,对……就是五六捆,堂屋的地上坑坑洼洼的,土和灰尘很多,烟叶铺在地上,地上掉下了一些烟叶,撒的到处都是,我总是刻意躲避,没有踩在上面,把大部分的烟叶搬运出去之后,我就回来吧散在地上的烟叶一片一片捡,全部拿到院坝里面去晒……”
余沉沉神情呆滞,像是在应对一张考试卷,神情一丝不敢放松,看得出她的努力,努力的回想,却又力所不能及,仰着头看着黑黑的房子上空,暗红的木炭光辉之上,是寥寥烟熏,烟尘慢慢的升上去,空空不见。
余艳青已经意识到妹妹的问题,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说话像是“痴子”一般,思想迷乱,神经都出现错乱,她不再追问下去,那样她跟那些警察有什么区别呢?刨根问底,她会经受不住的。
所经过的,会随时间慢慢消融掉,晚点忘记不如早点就忘记。
看着已经被熏黑的土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凌晨2点,余沉沉眯了一下眼睛,实在是太困,更别提听姐姐说话,即便是坐在旁边的余艳青说了不知多少话,她都没有听清,精力确实耗尽。“姐姐,我们去睡吧。”
她站起身来,往卧室那边儿走去,眼睛都是眯着的,不刻意去看姐姐余艳青是否已经来。
到了卧室一下就睡去。
守在火堆旁的余艳青却睡意全无,火坑里的火已经熄灭,与她作伴的只有此时还昏黄的灯光以及此时静谧夜里的滴答滴答的挂钟,脸上的泪痕已干涩、僵硬。
无话可说,也无人可以倾诉,在无比寂静的夜里,在她的心里,掀起了万丈的骇浪。
不知道到了几点,已经有微妙的光辉从窗子上漏了进来。余艳青缓缓从椅子上爬起来,走到卧室,妹妹已经沉睡,轻轻的爬上去,躺下,把余沉沉踢开的被子重新盖上,露在外面的膀子放进去,“她还是那样,睡觉不让人省心……”她轻轻抱着自己的妹妹睡觉。
一阵有节奏的、起起伏伏唏嘘声,余艳青才醒悟过来,余沉沉脸上冒着热汗,在梦幻当中似乎挣扎,表情扭曲,异乎寻常。她知道,做噩梦的表现。
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有这样的现象,戾气的时候,晚上就会做一顿噩梦,每逢这个时候,姐姐余艳青就抱住她,抚慰她的小脑袋,心里甚是心疼。
梦境是谁也不知道的,梦境是捉摸不透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话是如此说,可与此同时,总会有一个看起来荒谬的、与现实完全不相干的情景,好比说绘画流派,写实的自然为众人轻易的理解,懂得,可若是虚弥的,其意境,画师及旁观者的理解及思考就五花八门,没有确定的定义。
余沉沉既做写实的梦,也做虚幻不实的梦。
背心中间浸出热汗,浸透了半身衣服,余艳青心疼的紧紧地抱住妹妹余沉沉,不松手,这是她最重要的东西,无论怎么样都不能再失去,从凌晨三点到开亮口的这段时光是最难熬的,黑夜裹挟一切,泪水夹杂着汗水,百感交集,余艳青感觉自己呆在叠叠深渊中抱着妹妹,俗话说得好:小孩子只要睡一觉,什么疲惫都可以抵消掉。
朝阳从房顶透进来的第一丝温暖,失去它本来应有的暖意,倒是加剧她们对于外面世界的恐惧,这种感觉不知从何起,连带而来的,还有委屈、无奈、辛酸。
都说遍尝人间疾苦对人不一定是坏事,作为旁观者,把这句话用在小孩子身上,绝对的混蛋话。
可悲的地方在于,无人与其言说,余艳青忍住早晨莫名的哀怨。
起床去打水,烧火。在明朗的日光下,晨雾散在不远处的山丘,晨光找准缝隙,照在大地上,余艳青身上一阵暖流,河里流水声音清脆,还有一些鸟儿,时间还早。
“早呀,艳青。”嘹亮又高声,压过了河边的流水声,余艳青还静静顺着飘在水流上层层浓重的水汽往远处眺望,要说她已经能体会人生的无常,世事的沧桑,她自己可没有树立人生悲苦的概念,可,她确实真真切切的经受,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
“命运给了我一副烂牌,不管怎么打都赢不了。”余沉沉后来同我讲,带着完全弃事的态度同我讲这件事情,事实上,她讲了很多次类似的话,我也老是安慰,运用我能想到的乐观、阳光、积极等词汇,在我的大脑里,穷尽毕生所学,给她鼓劲加油,希望她走出来,至于从哪儿走出来,从童年的阴影中?从并未有多少改善的现状之中?还是从哪儿,我自己也不大清楚。只知道在与她的交往中,确实有那么一阵子,充当着“拯救者”的角色。
镇上派出所里面,二楼会议室里面,局长张光明坐在首要位置,背后是投影布,挂在上面的投影仪已经打开,映在影布上的是几张照片,一张就是余树成死亡现场的照片,那片竹林,一片翠绿中间十分突兀的血色,另外几张就是细部照片,死者身上的几处伤口,一一给了特写,对致命的伤还多照了几张,办案的法医十分严谨。
郑良走进会议室,赵明森在后面,夹着黑色手提包,政委秦宵在后面,一边走一边翻着手里的笔记本上面写着一行行的笔记,那是他个人习惯,从事政工的他每次会议都特别严谨,而且特别的具有耐心,总是把会议要讲的东西提前在笔记本上做好,之后还要进一步的核对,方才放心,郑良还有吴成他们几个人在会议室里面依次坐下。
“老秦。来来来,做吧。”秦宵在局长张光明的旁边坐下。
“都好了吗?准备好了就开会。”局长张光明环视四周,看一眼赵明森,他点点头示意。
“好,大家也都到场了,今天我们就梅镇近段时间所发生的案件做一个分析总结,再一个就是明确一下接下来的工作重点。”他说明开会的必要性。“接下来,首先请这个赵队长先说一下大垭村余树成死亡案件。”
赵明森慢慢翻开他的记录,移动了一下身体,摆好姿态端坐好,“咳咳,说一下,这个案子,是由大垭村三组村民李仕春7月22日报案,接到报案之后,我们警员赶赴现场,当时,现场保护情况较好,技术检验科到现场调查取样,刑侦队挨家挨户排查过程了解到,受害者与村民谭顺有过节,开具协查证明,带谭顺来局里调查,调查24小时后,不具备充分得出杀人动机,不具备作案时间,排除谭顺杀人嫌疑,因局里技术检验力量有限,我申请了县公安局的检验科的同志协助调查。”
“你说一下目前为止的办案进程。”局长张光明提醒道。
“根据检验科出具的检验报告,我们初步锁定受害者的小女儿……这个余沉沉,作为嫌疑人,对此,我们办理协助调查证明,余沉沉至派出所协助调查,根据对她的调查,对案发当天各个时间段余树成的行为作了详细的回忆,余树成当天醉酒,且与妻子李姑珍发生冲突,余树成嗜酒,且酒后有家暴情况,案发当天,暴力对待李姑珍及放假在家的余沉沉,夫妻之间、父女之间有发生冲突。嗯~,在死者胸口的镰刀手柄上检测出余沉沉的指纹和痕迹。”
“余沉沉未成年,在处理这件案子上要格外的注意,舆论影响力,大家也都知道,最近镇上这件案子引起不小的风波,希望赵队长在案件处理方式上要注意,把握好尺度。”政委秦宵说,他站在政治思想工作的角度上讲到。
“咳咳,我们警察办案讲究的是真凭实据,所以,在这件案子上,一定要证据确凿之后,再下定论,政委同志也说了,另一方面也要注意舆论风俗影响。”
“好的。”赵明森答到,之前他并不明确,还不断地在情理和法度之间犹豫纠结。现在逐渐明朗,余沉沉不可能去杀害自己亲生父亲,绝对没有作案动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作为在梅镇土生土长的人,他最知道此地人的性格和脾性,一个还没有上到初中学堂的女孩,绝对不可能酿成惨绝人寰的祸端。就多方调查的口供记录,对于技术检验科得出的结论也是完全颠覆,“如果办案子完全照搬技术检验科的数据,那还要他们这些搞刑侦的人来干什么?”赵明森想起当年在警校之时导师的话来,虽然有鄙夷技术检验专业的嫌疑,但也不全无道理。
“再就是,要着重表扬一下从市局过来的郑良同志,在调查案件过程中表现积极,也能够多方面考虑,尤其是在这个……这个余树成的案子上,几次三番、不厌其烦的到大垭村走访,及时与上级领导沟通案子处理进度,这一点比在座的某些老同志要好很多。”张光明强调。赵明森自然是明白,这是对他的特指,他个人习惯,凡事出了个结果,方才向上级报告,过程正是需要他自己完成的。
“小郑,你有什么可说的?或者对我们所里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尽管提。”局长是真心听听郑良的想法,但,往往这样,郑良越是不能够提出什么。
“没有。都蛮好,没什么意见,我抱着学习的态度来向各位前辈讨教。”如此应付上级的话,他虽然年轻,却也是懂得的。
“你看看,这年轻人就不错,能力强,还低调,呵呵呵。”局长说道。“那个,小郑,余树成的案子也有一段时间,是不是可以结案。”在一边搓着手,脑海里不停的回忆方才说的话是否妥当,被突然的疑问,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正是到了要给一个明确具体结果的时候。
“综合各项调查论据,余树成死亡一案,是意外事件,谭顺已经排除嫌疑,其小女儿余沉沉无作案动机,根据反复调查,也排除嫌疑。”
听到这样的结论,张局长看着郑良的神色,若有所思,亮堂堂的会议室里面,安静,有的忙着写东西,忙着自己手里的工作,不知怎么了,张光明总是觉得郑良这个年轻的警察身上,透着生疏,缺乏老练经验,即便是下一个结论,也那么的牵强,不那么肯定。当然,这归咎于年轻、缺乏经验。
“那个……赵队长,余树成的案件,你看,是不是可以结案。”事实上,结案的资料早就筹备好。
“嗯嗯,没什么问题。”赵明森愣愣的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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