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这头萧翀光独自在殿内坐了许久,也没叫人进去。
谁也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头,萧翀光到底想了些什么,或是又做了些什么。
最后,萧翀光叫了魏叶进去。
魏叶进去的时候,只见萧翀光独坐在椅子上,对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一向笔直的背脊,都有点儿失了力气一般,颓唐的塌着,那挑着天下的肩膀,也是微微下垂着。
这位陛下,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霸气和雄心,只剩下了满腔的无奈和茫然。
或许是听见脚步声,萧翀光慢慢的转过头来。
见是魏叶,萧翀光淡淡的吩咐:“准备肩舆,朕去看看皇后。”
开口这一瞬间,他的背脊重新挺直起来,肩膀也重新挺拔起来,整个人,又变成了那个运筹帷幄,体面无情的帝王。
魏叶轻应一声,退出去叫人准备。
不多时萧翀光从屋里出来,已与平日无异。
萧翀光吩咐一句:“今日不是刚进贡了水蜜桃?皇后爱吃这个,带上一筐罢。”
就是因为孙皇后爱吃,所以才会每年费这么多的功夫,分批次的将水蜜桃送进宫来。
孙皇后是真享受了不少萧翀光的温情。
若萧翀光身上温情有十,孙皇后一人便占去五成,剩下三成给了卢国夫人与诸位亲人,又一成给了昔日张贵妃,剩下的一成,才分给了后宫诸位妃嫔。
就算后来多了个陆挽棠,孙皇后也是占最多的。
一路行至孙皇后宫中,看着门匾,萧翀光笑了一下,不过却并不是愉快的笑,反倒是带了些许嘲讽和苦涩。
萧翀光深吸一口气,跨进宫门,看着里头欣欣向荣的草木,廊下的鸟雀,行走的宫人,沉默的加快了脚步,一路径直往屋里去了。
孙皇后刚午睡起来,还带着点没消退的困倦。
萧翀光来得突然,孙皇后也没来得及梳妆打扮,故而穿的是半新不旧的裙子,柔软透气,在这炎炎夏日里凉快些。
至于头发,也没太复杂,用玉簪挽着,一低头就显出几分娴静温柔来。
孙皇后正歪在罗汉榻上喝茶醒困呢,见了萧翀光进来,惊了一下,随后就笑:“陛下怎么来了?”
那样子,像极了一个平凡的妇人,瞧见自己丈夫时候的欢喜。
这一幕幕的,都是动人心的。
萧翀光一瞬间只觉得有些恍惚。
他沉默的往罗汉榻上一坐,这才缓缓开口:“朕特意给你送水蜜桃来。朕记得,你最爱吃这个。”
孙皇后蓦然想起了当初萧翀光知晓自己爱吃这个时,便张罗着人特意每年进贡,还分次进贡,这样就能吃上一整季的水蜜桃。
孙皇后不由得神色更温柔些许,唇角的笑意也更浓:“陛下这样忙,叫人跑一趟就是了。这么热的天,亲自跑这么远,多晒多热。”
萧翀光细细的打量孙皇后:“朕好些时候没和你说说话了,想和你说说话。”
孙皇后面上露出几分娇羞来,又有些嗔怪:“陛下说得,都是老夫老妻了,何须如此特意过来?”
不过却叫曼青将水蜜桃切一个来尝尝。
她自己这是坐到了萧翀光对面,替萧翀光倒了茶水。
萧翀光看着孙皇后,发现这么多年,孙皇后的确是变了不少。
最大的变化,大概就是容貌。
从前的少女,如今已是不在了,而是变成一个成熟的妇人。
眉眼依旧是熟悉的眉眼,可人却仿佛不再是印象里那个熟悉的人。
萧翀光忍不住抬起手来,轻轻的点在孙皇后的眉梢:“一晃眼,咱们竟都老了,变了。皇后,这些年在宫里,你过得开心不开心?”
谁也没想到萧翀光竟然是忽然说起这么一句话来。
孙皇后微微一愣:“陛下怎么忽然说起这些?”
顿了顿,却还是就着萧翀光的话头,轻声说了句:“嫁给陛下,妾身半点也不后悔。陛下待妾身,再好不过。”
孙皇后说的这话,并无什么假话。
嫁给谁,也未必会有嫁给萧翀光好。
世家大族,又有几个人活得随心所欲,又有谁没有点儿不痛快?
可她嫁给萧翀光,至少是皇后,享受到了旁人没有的尊荣。
而且,萧翀光对她,也的确是极好。
若不是如此,当初张贵妃也不会那么多年,都没能笑傲六宫。
萧翀光看着孙皇后的面上的盈盈笑意,半晌也笑了一下:“那就好。朕当初说过,不会让你受委屈,虽不说半点没有过,但好歹没差到了哪里去。”
孙皇后渐渐的觉出一点不对来:“陛下今儿是怎么了?”
萧翀光笑了笑,轻声的说起那件事情来:“今日,朕见了刘长松。听了刘长松的审问结果。最后,朕让他瞒了真相。”
孙皇后面上的笑意,随着萧翀光每一句话,都沉下去一分。
最后就变成了面无表情。
她和萧翀光对视,面上神色很平静:“所以,陛下想和妾身说什么?”
要说心慌,孙皇后心中多少有些心慌。
可是她却不愿在萧翀光面前表现出很分毫来。
萧翀光良久没说话,只是看着孙皇后。
屋里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却不是恬淡的宁静,更像是坠了一个大石的线沉入水里,看似平静没有半点动作,可也不知到底什么时候,这一份沉甸甸就坠断了一切,最后飞快的落入深渊。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最后孙皇后轻声开口:“陛下既然来了,难道就打算什么都不说么?”
说到了最后,她甚至带了点笑意:“这可不是陛下的为人。”
萧翀光看着孙皇后如此,只觉得陌生无比,刹那间也是疲惫无比。
他问出了心头最大的疑惑:“朕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孙皇后什么都有,地位也是摆在这里。而且膝下也有了孩子——可以说什么都不用愁了,可为什么还要和陆挽棠过不去,非要让陆挽棠死呢?
萧翀光心知肚明,这一次的事儿,不是后宫的倾轧,也不是什么排挤打压的手段和算计,而是真真切切就是要陆挽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