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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第 16 章(1 / 1)

第十六章

这牛板车后头放了些木头小凳,没出一条街便坐满了顺路而行的客人,陆在望见赶车的将绿绳解下,系上红的,就问了一句:“近来生意可好?”

她一身华贵锦衣,坐在挤挤攘攘的牛车上极为惹眼,车把式回头笑道:“不过养家糊口罢了。”

她此去书院市,车把式问她收了十五文,其余客人皆是三五十文不等,陆在望估摸了一下距离,算是合理,这一车客人约莫能收个五十文左右。陆在望便又问:“一天下来,能拉几车客人?每月租赁钱几何?”

车把式答道:“约莫有个五六车。至于赁钱……”

未等他说话,车上倒有中年妇人笑道:“小公子问的详细,莫不是也想做这赶车生意?”

又有人道:“瞧这位公子通身的气派,像是富贵人家,哪里要做这力气活谋生呢?”

陆在望笑了笑,见车把式面色红润喜气,便知收入不错,她亦不追问。刚开始时的确有些欺上瞒下抬高赁钱和分成的管事,叫她发现一个处理一个,几番下来便消停了些,至于车把式每日往上交多少钱,只要不是离谱,她也不追根究底,毕竟古代人力有限,监察的也未必处处周到,只消她手里有进项,大家就两厢便宜罢了。

她这般想着,在牛车上晃晃悠悠的,闲适的看着街景,车上的人上上下下,多是些平头百姓,偶有见她富贵俊秀多问几句的,她亦客气答了,一路说说笑笑晃悠到了书院市,她下车往书院市去。

书院市内藏着一家极好的点心铺子,铺子主人租不起临街的好地段,只能窝在冷僻巷子里头,陆在望往巷子深处走,没走几步便觉不对,身后有悉悉簇簇的动静,似是有人跟着,她还未回头一探究竟,便被人从身后兜头用麻袋套住。

她大惊,才叫了一声便被好几个人隔着麻袋胡乱捂住嘴脸,似乎人数众多,口中念叨着快走快走,耳边杂乱的脚步和低语声,她一时喘不过气来,眨眼工夫叫人拖进了暗巷,陆在望眼前发黑,腿上叫地上碎石磨的生疼。

脑中快速的想着,会是谁对她动手,她认识的?

亦或是看她穿着富贵动了劫念的歹人?

“快点,动作轻些。别叫人发觉了。”有道陌生的男子声音,陆在望喘了口气,忙道:“几位兄台,劫财便劫财,要多少银两我.....”

只听一声冷笑,便有人狠狠一脚踩在她左小腿上,使劲碾着骨头,陆在望倒抽凉气,吃痛不止,行凶之人并不和她多言,想必也不是图钱,那必是和她结了仇的人,会是谁?

陆在望咬着牙,混乱的想着。可紧接着几番混乱的拳打脚踢一股脑往她身上招呼,陆在望狼狈的弓起身子,想护住自己,她明白这帮人的意图,故而也不呼救,只咬牙忍着,身上腿上脸上无一处不痛,她像个球一样被人翻来覆去的踢打,嘴里渐渐有了血腥味,头上再挨了一拳,意识也片刻模糊。

她鼻尖尽是粗麻袋混合着土和血的味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力道渐渐轻了,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浑身剧痛让她意识清醒过来,有人踹了踹她,低声道:“该不会死了吧。”立刻有人来探她的呼吸脉搏,又道:“还有气,再打估计就不成了。”

“别闹出了人命,瞧这情形,这小子怎么也得躺半个月起不来身,差不多了,快些走吧。”

几人低声商量了会,又踢了踢她软趴趴的身体,陆在望便听到急急的脚步声,片刻后安静下来,便知那些人已经走了。她松了口气,满口的血腥味,周身难以动弹,还未等她缓缓,耳边又传来脚步。

陆在望心里骂娘,依旧静静躺着,不敢擅动,那人轻手轻脚的在她身边停下,而后便是“蹭”的一道匕首出鞘的声音,她心里一瞬间冰凉,利刃裹挟着风狠狠刺下,就在此时却听一声清脆的撞击声,那人手中匕首砸落在地,又惊讶的低呼出声,喝道:“谁?”

四周静寂无声。

陆在望趁机动了动胳膊和腿,怎么也得拼一拼,不能坐以待毙,可又听咻的一声,有东西破风而来,闷沉的砸在那人身上,听他吃痛一声,而后赶忙爬起来捡起地上匕首,慌里慌张的跑了。

她静待片刻,确定无人之后挣扎良久,好容易扶着墙壁爬起来,眼前却一阵昏眩,难以自制,软绵绵的晕了过去。

书院市白玉巷深处的一处民宅,极小,进门便是个荒凉的杂草丛生的院子,水井边上有厚厚的青苔,内侧翻着个破木头盆,除了院子只一间大屋,木门上挂着蓝布,里头隔断卧房简陋的榻上,躺了个与此地格格不入的华服公子。

这时,榻上的人却呻.吟一声,胳膊腿一伸,扭动着哼唧起来,露出张灰扑扑的脸。

正是陆在望。

她鼻子比脑子醒的快,只觉鼻尖有若有似无的,蒸花卷的香气。

陆在望迷怔怔的睁开眼,瞪着顶梁,蹭了蹭身下硬硬的“地板”,一时糊涂起来,她不是在巷子里叫人打晕了吗?

怎么又在屋子里?

这又哪里来的破屋子,单一张又硬又凉的土炕,和一床薄被子,整个卧房就这两样东西,顶梁还有蜘蛛网……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难不成揍一顿还不算完,还把她给绑了?

陆在望动动胳膊腿,勉强撑下床塌,她浑身上下都疼,捂着肚子扶着腰蹭出屋子,花卷香气更浓了,外屋最里侧竟然就是灶台,灶上坐着火,墙面黑乎乎的,靠墙一堆柴火松草,支了八叉东倒西歪一地,屋中摆了张吃饭的矮桌,上有两个碗两个茶杯,市面上最普通廉价的式样。

“有人没有啊?”陆在望有气无力的。

没人应。

陆在望觉得饿,便挪去灶台跟前,掀开蒸笼,里头孤零零的两个花卷,她不客气的拿了一个,靠着灶台边上闭着眼啃着,一面捋清她混沌的思绪。

这时,外边咯吱一声,似是有人开门,院中一阵沉稳的脚步,挂着的蓝布帘子叫人从外面一掀,走进来个身量颇高的年轻男子,手上捧着个油纸包。他一身灰色粗布衣裳,洗的有些发白,倒是干净整齐,背着光,没看清相貌,他一见陆在望便顿了下,“醒了?”

陆在望压根不认识这人,顿时警惕起来,“你谁?这哪?”

他答:“我家。”

陆在望狐疑的扫了一圈这土坯房,半点没看出“家”的意思,她不想动,便眯着眼仔细打量面前的男人,瞧着二十出头年纪,挺鼻薄唇,晒得有些黑,但不妨碍他有一副俊朗的眉眼。

的确是张生面孔,但她总觉得若有似无的一股熟悉感,“那我怎的在这里?”

他道:“你在我家门口被人打晕了,我把你拖回来的。”

陆在望想起临最后那一刀,“是你救了我?”

他点点头,陆在望心有余悸,赶紧给他道谢,可他却只盯着她的右手,“你怎么吃我的晚饭?”

她啊了一声,慢吞吞的低头瞪着手里咬了一半的花卷,心道这人白生了副好相貌,居然这么抠门,一个花卷还……

忽地,她脑子似是被戳了一下,抬眼看着面前的人,打量他的身形,这人身上那股陌生又熟悉的劲儿在她脑海中飘飘荡荡,将出未出,叫她如鲠在喉。

陆在望皱眉苦思,看到他的眼睛,这才伸手一把抓住了那晃荡的深思,她扔了花卷,“是你!”

“是你!”陆在望震惊不已,“江云声!”

江云声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将手里那油纸包往桌上一放,大咧咧的坐下,“哟,竟能认出我。”

陆在望冷笑,“京城律法严明,并不大容易遇到个打劫的。”

江云声:“律法严明?”他上下打量她一身形容,露出嫌弃来,“那你怎得还被揍成这样?倘若不是我,估计你这会已经排上队准备过奈何桥去,可见天子脚下,我这样的并不算一回事。”

陆在望被他说的微窘,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被踩踏的既脏且乱的外袍,江云声只见过她两回,两回她都裹着狼狈,她对自己近来的倒霉有些无可奈何。

“谁要杀你?你的仇人?”江云声一面问,一面揭开油纸包,里头是一屉包子,油脂的香气登时弥漫出来,她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陆在望的注意力便转移到包子上,她也跟着坐下,江云声这回没小气,他把包子往她这一推,“吃吧。”

陆在望咬着包子,“不知道——这回你倒不小气了。”

江云声热忱的说:“反正是用你的银子买的。”

“……既然你有家有业,怎得还要去做贼?”陆在望问,虽然他这个‘家业’仿若是随便找了个没人住的空屋子鸠占鹊巢,可他方才正经的说了“家”,陆在望便暂时相信这不是他随便摸来的房子。

江云声摇头,他并不碰桌上热腾腾的包子,反而去摸了灶上仅剩的花卷吃,说道:“这屋子也是用你给的银子赁的,我无家无业,只是有个落脚的地方。”

他确实把“穷”字刻了满身满面,生怕别人不知道——两口便吞下一个花卷,没吃饱似地,又去盯陆在望面前的包子,但是不主动伸手,陆在望简直服了他,这本是他买来,但好像她不开口,他就不去讨食,硬生生掉了个个,陆在望试探着说:“我吃不完,剩下的给你吧。”

江云声便不客气的接过去,三口两口的解决干净。

陆在望奇了:“你这是装的哪一道的模,作的哪一门的样?”

江云声道:“那是给你买的。你吃你的钱,我吃我的钱。”

陆在望道:“那屋子也算是我的。”

江云声道:“你总共给了我三十二两七钱,算三十三两,这屋子我租了一年,花了二十两,剩的钱置了衣裳被子和家用,等我挣了钱,都会还你的。”

陆在望上辈子,经常,频繁的能听见这个句式——“等我挣了钱,我就怎么怎么的。”她短暂的二十来年并没有幸看到哪位仁兄实现了这句掷地有声的誓言。

面前这位仁兄自信自强,隔了千年的时间,和她前生世界的人们,巧妙的握了握手。

陆在望问:“那你这会作什么挣钱着呢?”

江云声:“这你别管。”

她哦一声,又问:“你今年多大了?”

江云声奇怪的看她一眼,“十八。”他顿顿,“怎么?”

她原本想损他一损,毕竟以他相貌上这个年纪,既不缺胳膊少腿,那不论是靠家里,还是自食其力,在古代怎么也该成家立业了,穷成他这样的确少见,可没想到江云声居然未及弱冠。

陆在望:“那你长得挺显老啊。”

江云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我起码长得不像个女的。”自顾自的倒了杯白水饮尽,他贱兮兮的挑了眉,凑近了低声说道:“说错了,你本来就是个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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