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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他的方向(1 / 1)

晚宴开始之前,anna悄悄对田芮笑说:“亲爱的,我刚知道你不会喝酒。答应我,香槟每次只抿一小口,那不会让你喝醉的。”

田芮笑却疑惑:“姐怎么知道我不会喝酒?”

anna朝那位英俊的男人使了个眼神:“老板说的。”

田芮笑心头一抖。庄久霖总是有办法让她想起雪地里那场发疯。她恍然觉得,这竟也算是与他之间独有的秘密。

宴会礼仪对田芮笑并不生涩,从前家里曾多少次举办这样光鲜亮丽的宴会,那时的田镇南高朋满座,谁都想抓住机会与他称兄道弟,从他的生意里分到蛋糕。田芮笑幼时从未羡慕过《格林童话》里的公主,因为她就过着公主一样的生活,只待有一天属于她的王子出现。

酒会开场,来宾觥筹交错,谈笑风声。

交流之中,田芮笑谈吐不俗,举止得体,更是能接住西方人喜欢的笑话,甚至比一些老同事都表现得自在,而不让人感到丝毫刻意。

她与生俱来一种气质,懂事却不世故,沉静却不老成,眼睛里流动着一种灵气,俏皮又烂漫。在今天这样首先以相貌品论某人的时代,同学们提起她,第一形容词竟多是“善良”。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anna悄然凑近她:“小甜心,你可以走了,你姐夫在门口等你。”

田芮笑抬起头,对上的却是不远处庄久霖那双墨玉般的眼睛。庄久霖冲她有力地点了点头,她一怔,耳边anna开了口:“庄总让我来叫你的。”

田芮笑重新望向庄久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表情,没有言语,就那样安静地与他对望久久。

然后她撒腿往外跑,伊恩果然等在那里,拉过她就走:“来!”

伊恩开车上路时,田芮笑看了眼时间,九点刚过。

到了医院,从车上下来,田芮笑险些没站稳。伊恩扶着她往前走,提醒道:“笑笑,爸爸刚醒过来,意识还不完全,答应我不要太激动,我们给爸爸一点时间,好吗?”

田芮笑疯狂点头,现在无论谁说什么她全都答应。

离病房还有十米远时,她忍不住奔跑起来。她最先看到姐姐,然后是伏在床沿的妈妈,再然后是病床雪白的枕头之上,她终于看见了那双过去三个多月令她日思夜想的眼睛。

“——爸爸!”田芮笑跪倒在床前,嚎啕大哭。

姐姐抱住了她,妈妈抱住了她和姐姐,伊恩站在身后,扶着墙重重沉了口气。

芮娴说:“爸爸一定是知道你今天回家,不想让你白跑,所以就醒过来了……”

田芮雯说:“笑笑,跟爸爸说说开学之后的事,爸爸能听见了……”

田芮笑笑泪交加,尽量吐字清楚:“开学前,我、我先跟志愿团的同学一起、一起去了内蒙一个乡下小学,那里、那里跟老家一点都不一样,都是大、大平原……”

一行热泪从田镇南眼角滑落,即便麻木的脸部肌肉让他根本无法动弹。

伊恩和田芮雯去找医生了,芮娴流着泪坐在一边,默默听田芮笑和田镇南说话。有太过懂事的女儿,自己就变成了孩子,很多时候在家里,都是姐妹俩反过来宠让着芮娴。

不知说了多久,田镇南倦了,缓缓闭上了眼。芮娴为他掖好被子,田芮笑起身喘口气,走近门口时,听到伊恩和田芮雯在说话。

“等爸爸稳定一些,我们可以把他接到英国,我认识最好的康复医生……”

“伊恩,真的不用,你已经做了太多太多……”

“雯,我还有能做的,而且我应该去做……”

“这真的已经够了,深圳的医疗足够让爸爸康复起来,伊恩真的谢谢……”

“你为什么要跟我道谢?你会向笑笑道谢吗?宝贝,你真不该……”

后面便没了声,田芮笑悄悄探出半个头,田芮雯哭了,伊恩在吻她。

田芮笑抹了抹眼睛,酸成一只柠檬精。

医院不允许守夜,田镇南睡下后,田家一行便离开了医院。

田镇南同样为田芮雯保留了一处房产,即便伊恩也为她购置了一间公寓作为求婚礼物。夫妇俩先送母女俩回家,临下车前,田芮笑终于有心思问起一件事:“伊恩,刚才是你让庄先生来叫我的吗?”

“噢不,不是,”伊恩说,“是庄先生先来找我的,他说我们待得够久了,让我放心地带你离开。”

谁也没看见角落暗影里田芮笑羞怯的脸。她又问:“他问你了?”

“没有,他什么也没问,”伊恩笑了,“笑笑,你有一个好老板。”

田芮笑母女在小区门口下了车,道别前田芮雯说:“伊恩说你们明天还有一些事要谈,你早点休息,明天按时过去。”

田芮笑立刻说:“明天周五,在北京周五我不上班的。”

田芮雯教导:“笑笑,出差不分工作日,尤其这里还是深圳,别让同事觉得你偷懒回家。”

芮娴说:“你姐姐说得对,在这里更要好好表现。”

田芮笑只好点头。

回到家里,芮娴立刻让田芮笑回屋睡觉,她便顺从地与妈妈道了晚安。入梦前一刻,她想起爸爸那双睁开的眼睛,笑着睡了过去。

田镇南原本不叫这名,至于是什么,他自己都忘了。他出生在一座边陲小镇,父亲在越战中九死一生,战争胜利后回乡,第一时间给他改了名字。

镇南,镇南,镇住南疆,作为一名没了一条腿的老兵,以儿之名祈福也许是他为国家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高考那年,田镇南考入中国人民大学,从不通水电公路的边陲小镇,走进了繁华似锦的北京。他也曾与同学们意气风发地呐喊,要成为变革社会那一股中坚力量。

毕业之后他来到深圳大展拳脚,他和许多同学在多年后都成为了各界名噪一时的人物,今日深圳湾绚丽如此,有他田镇南半生心血。

就和所有人都要经历的取舍那样,田镇南“取”了事业,“舍”了亲情。他错过了父亲最后一面,错过了和妻子的周年纪念,也错过了两个女儿许许多多个生日。

破产成了定局之后,田镇南变卖掉一幢又一幢别墅,带着那一屋子书和妻子、小女儿一起住进了一套小三居。没了家仆下属,没了饭局应酬,没了动辄百万的手工家具,他突然才发现,妻子做的那三菜一汤,竟是他这么多年吃过最香的东西。

或许是惩罚吧。在一百多个昏迷的日夜偶有意识时他想。亏欠了她们这么多,下半辈子却也只能坐在轮椅上,让她们半步不离地照料。

田芮笑起床时,芮娴的鸡汤已经炖好了。

“你爸爸最爱喝这个,妈妈昨晚睡前下的锅,炖了整整一夜,够烂的。”芮娴往饭盒里罐汤,忍不住笑。

田芮笑倚在厨房门边,嘟嘟囔囔:“我也想喝。”

“你这是什么表情?妈妈还能不给你喝?”

“那……”田芮笑眼珠子一转,嚷,“我能带一碗走吗?公司里的姐姐很照顾我,我想让她也尝尝。”

芮娴无奈地笑,从橱柜里取出另一只饭盒:“带带带,管够。”

田芮笑在预定出发时间前四十分钟回到酒店。一进餐厅,她见到坐在那里的只有庄久霖。

起得比员工早的老板真的不多见。

田芮笑走了过去,笑嘻嘻道:“先生早。”

庄久霖一迟,他从未见她笑得如此……普天同庆。庄久霖看向她手里的饭盒,她注意到他的目光,只得顺势提起来:“我妈妈做的鸡汤,先生尝尝吗?”

一秒,两秒,庄久霖默默抬起手,将空碗往前一推。

田芮笑一愣,她没想到他真的要喝,难道不应该客气一下:不了不了……

她只好打开餐盒,往他碗里倒——全程像个服务员那样站着,她怎么可能敢在他对面坐下?

庄久霖开了口:“坐下吧。”

“啊?我,不用……”

他再道:“坐下。”

敢违抗他是不可能违抗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违抗的。

田芮笑在庄久霖对面落座,给他倒满一碗,又给自己倒了一碗——确切来说是半碗,留给anna的已经少得可怜。

庄久霖舀了一勺,慢慢入口,还没完全咽下,就听到对面传来声音:“好喝吗?”他抬头,她睁着一双期待的大眼睛,凑近了些望他。他想,这世上换了谁看见这双眼睛都不会舍得否认,但他真心实意:“好喝,阿姨的手艺真好。”

田芮笑扬起嘴角:“那先生多喝一点,碗里还有。”

她完全忘记了anna。

庄久霖也是真的不客气,将一碗喝得连骨头都咽了,看他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她能不给他添第二碗?

真够巧的,庄久霖刚喝完汤,anna下来了。

“太好了,一早就有鸡汤喝——我的汤呢亲爱的?”anna震惊地看着空荡的餐盒,又看了看田芮笑和庄久霖,似乎没人想给她一个解释。

庄久霖用纸巾拭了拭嘴角,起身,经过anna身边时压低声道:“对不住了。”

他一转身,就听见某位小实习生在后面叽叽喳喳:“不怪我!真不怪我!我没想到他真的要喝!他还喝了三碗!……”

一日行程下来,田芮笑朝气满满,与昨日无异。

是啊,明明他也一样的。在会议室里,看着庄久霖与对方侃侃而谈时,田芮笑想。他在父亲病倒后如常上班,以一己之力担起浦越,那么她至少也可以做到光彩照人地回到他身边,担起属于自己的职责。

做不到像他那样对抗世界,至少做他手臂上最坚硬的护甲。

下午最后一项商谈顺利达成,此行也落下了帷幕。之后启程回京不算晚,但庄久霖念他们辛苦,放他们放松一下,明日还特意订的午后航班,让他们睡到自然醒。

anna吆喝起来:“笑啊,你们深圳最嗨的夜店,给姐报一下,姐带你们包场走!”

一行人欢呼雀跃。

老干部庄久霖显然不在这项活动范围内,结束了工作,除了田芮笑竟没人想要关心一下他去干什么,这群员工可真是塑料职场情。

更显然的是,实习生小田没资格也没胆量过问。

虽然不会喝酒,但田芮笑不忍扫兴,答应了陪大家一同出去。

anna信誓旦旦:“你放心,有姐在,保你走着回去。”

有同事说:“没关系小田,喝醉了我背你回去。”

“呸!你身子骨这么瘦——还是我来背吧小田!”

发话的是anna:“你们一个两个的,想美事儿吧就!”

大家都笑了,田芮笑也笑了。她最后说明,只能陪他们坐一会儿,完了回酒店收拾一下,晚上要回家陪父母,大家都欣然接受。

dj和烟酒麻痹了疲倦,谁都变得癫狂忘我。田芮笑在游戏中总是输家,哥哥姐姐们都很照顾她,替她喝下了大半的酒。可她的酒量真的差到,不到五杯兑红茶的威士忌都能令她开始发晕。

田芮笑适时与同事作别,打车回了酒店。

一下车,夜风拂在她滚烫的肌肤上,清凉又醒神,她多想再贪恋一刻,一路走进了酒店中庭花园。

她一屁股在花圃带边沿坐下,瞬间红了眼眶。

怎么一醉酒就想哭啊?是终于找到了放肆的借口?

田芮笑低低地哭出了声。这一次是高兴,真心地高兴,过去几个月里她无数次祈祷,只要爸爸能醒过来她愿意用一切去换。

她抬起双腿,将脸埋到臂弯里,肩头一颤又一颤。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醇厚而又熟悉的声音,随夜风荡近她耳畔:“怎么又哭了?”

田芮笑一愣,抬头。庄久霖英俊的脸庞近在咫尺,他屈膝半跪在她跟前,就像……哄小孩子那样。

田芮笑好半天才找回意识:“先、先生……”

庄久霖迟了须臾才问:“你一个人的时候,常常会哭吗?”

“才没有!”她像极力证明什么那样脱口而出,眼神转瞬又怯懦下去,“……难得哭了两次,都让你给撞见了,什么鬼哦。”

噢,感谢酒精作祟,小田同学终于不怂了。

庄久霖的嘴角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只怪夜色太浓,没让她看清。他说:“回家了还不开心。”

“开心啊,”田芮笑咧开嘴角,花掉的妆让她看起来像在做鬼脸,“刚才喝得有点多,坐在这吹吹风醒神而已。”

庄久霖抬起头:“哪里有风?”

“我说有就有。”

他的脸实在太近,她的心跳有些躁动,别过脸去不看他。

余光中一道身影竖起,然后他说:“走吧。”

田芮笑重新抬头,这次把脖子仰到顶才能看见他:“……去哪里?”

“吹风。”庄久霖答得天经地义。接着,他似乎更天经地义地,朝她摊开了掌心:“来。”

田芮笑盯着那边宽厚的掌心,有点找不着北。她望向他,一字一句重复:“你要带我,去吹风?”

庄久霖将手递近,给她确定的答案:“来。”

或许田芮笑在把手搭上去的那一刻都不知道自己选择了什么。

但至少,她选择了他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想说什么来着给忘了

老年人记性真的差

那就大家多多评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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