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衔灯这一觉睡了好久。
他像是弥补自己之前晒月亮的时光似的,躺在白鹤的肚皮下面一动不动,就连吐出的呼吸也又轻又薄,一碰就碎。
最开始的时候,鬼杀队的众人有过来看他一眼,但是都被护短又护崽的白鹤给撵走了。
这只大白鸟唰啦唰啦张开翅膀,比起翱翔于天际的鹤,此时的它看着就像一只满地打滚的嚣张老母鸡。
“那只鹤上辈子绝对是只鸡!”被啄伤的隐按着手,吸饱药水的棉球刚上来就发出一声鬼哭狼嚎,“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不讲道理的鸟!”
“你就知足吧。”一位脸上缠着绷带的鬼杀队队员道:“我的脸都被它抓破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哀嚎,脑袋上飘下来几片小绒毛。
“啊——”
蝶屋里一片唉声叹气。
路过这边顺道来拿药的狯岳不免有些牙酸,他沉默的把药膏收进自己的袖口,撇着嘴离开了病房。
最近发生了一大堆的事情,估计是因为成功讨伐了不少上弦的关系,原本一直活跃的鬼逐渐安分下来,闹得不少鬼杀队成员直呼自己没事干。
“真烦。”
狯岳的脾气很怪,他不关心鬼杀队,也不关心鬼,只想着怎么把雷之呼吸的第一型给学会。
他一面抱怨一面往前走,在穿过了一大片紫藤花和樱花后,少年不由自主的走到了关着鹤衔灯的小房间外。
“笃笃——”
既然来了,那狯岳自然不可能放过鹤衔灯,他屈起手指就是一阵乱敲,也不管会不会扰人清净。
在他不耐烦的敲第三遍门的时候,门那边打开了一道小小的缝,正好是可以让人猫着腰进去而把阳光拦在外头的间隔。
狯岳刚一进去,迎面就摔过来一记白色的翅击。
少年迅速伏下身体,单手撑在地上往上一跳,像只猫一样,灵巧地避开了白鹤嘎啦啦啦的攻击。
那只白鹤像只呆头鹅,发现自己百试百灵的翅膀突然落空了,便一脸呆滞的盯着自己的羽毛尖,还不敢置信的伸嘴咬了一下。
“嘎?”它好像认出了狯岳,开始围着黑头发少年乱转。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只白鹤在鹤衔灯身边什么也没学会,倒是把对方的小毛病全都掌握的淋漓尽致。
比如说现在,它绕着狯岳一个劲的打着旋转着弯,两条细长的腿还颇有节奏的在地上敲起了鼓点,这要是让宇髄天元看见了,绝对会高呼一声华丽。
但是狯岳才不这么想,没有美学细胞的少年郁闷的坐在地上,旁边是一只白鹤招魂似的围着他,身旁的音乐除了“嘎啦嘎啦”就是“咯啦咯啦”,恼人的很。
“你在吵什么啊?”狯岳伸手掐住了白鹤的喙,“别叫了好吗?”
他才硬气了没多久就松开了手,原因无他,那只大白鸟直接啄到了他的手上,差点在虎口着出了一个血点子。
“当咯啦啦啦啦!”
白鹤听着很得意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他俩太闹腾了,床上的白色尸体突然翻了个身。
鹤衔灯摇晃了一下露出来的手,嘟嘟囔囔的揉开了眼睛。
“我睡了多久啊?”他半阖着眼睛也不知道问谁,手里还扯着被子的边角,“呼哈——头一次什么梦都没有……”
“做……?”
鹤衔灯迟疑地睁开眼,面前是一片鸡飞狗跳。
哦,对了,这里的鸡指的是白鹤,狗指的是狯岳。
这个比喻还挺贴切的,大白鸟像只揣蛋的老母鸡一样叉开两条腿,又像只公鸡一样把脖子伸直抖出凌乱的线条,而狯岳呢,他保持着两条腿蹬在地上,两只手向前扑的姿势,活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黑狗。
鬼头一次如此真情实意的发问:“你们在干嘛?”
狯岳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幼稚举动,他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咳嗽了一声开口:“来看看你,顺便和这只傻鸟打招呼。”
“咯啦啦啦!”傻鸟不太高兴的叫起来,“当咯啦啦啦啦!”
“我要去做一趟任务。”狯岳无视了旁边呱啦呱啦的声音,坐下来和鹤衔灯道,“你可能有一段时间要见不到我了。
“你这是要去哪儿呢?”鹤衔灯把一边放着的单子拿起来看,“唔,这个时候去不就错过特训了吗?”
他手上的单子是蝴蝶姐妹专门为他整理的,上头写满了最近发生的事情,为的就是防止这只鬼睡太久醒来之后把一切都错过了。
“我看看啊……上弦六我是知道的,咦,上弦四上弦五……哎呀!你们居然打败了那个不对称的壶!了不起!”
鹤衔灯继续把单子往旁边翻:“斑纹……?呜啊啊,这是不妙的消息!哪个倒霉蛋把这玩意儿开起来了!”
“倒霉?”狯岳歪过了头“不应该说是幸运吗?”
少年咬着牙,齿缝里传来了一阵咯吱咯吱的摩擦声:“那可是拥有了强大力量的证明啊!”
“是这样没错,而且开起来也很漂亮,但是但是……”
鹤衔灯在房间里翻出了一盆百脉根,把上面发黄起皱的叶子剪掉,只剩下上头开的黄艳艳的花朵:“那东西就像花一样,到时间了就要凋零了。”
鹤衔灯唉声叹气,狯岳则是不明所以。
“算啦!”最后还是鬼把这一篇给翻过去“对了,你要不要我给你训练一下?”
鹤衔灯像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一样点着头:“我觉得挺好的,你要出任务就会错过柱的集训,倒不如我给你补习一下。”
鬼从角落里翻出一个不知道是谁的眼镜,煞有其事的把这两块玻璃架在鼻梁上:“鹤衔灯老师要开课啦!”
他贴过去道:“呼吸法的话我也是懂一些的,而且免费找一个鬼来陪练……稳赚不亏哟!”
狯岳的绿眼睛浑浊了一瞬,突然就亮了。
他们熬到了晚上,趁着月黑风高跑出来杀人放火……咳,是跑出来训练。
鹤衔灯拎着一把随手抽出来的日轮刀,把它轻轻的在手臂上敲了三下。
“你要选哪个训练方式?”刀背在皮肤上拍击,没有留红,反倒是发出啪嗒一声脆响,“我来给你举例子哦。”
“第一种是,我和你规规矩矩的练习,第二种是你和我规规矩矩的练习,第三种是我们一起规规矩矩的练习。”
狯岳:“……有毛区别啊?”
“有的!”这话音刚落,鹤衔灯全身上下密布起嘈杂的雷光,他垫起脚往上一跃,头发像针似的往上悬浮起来,“就像——这样——!”
狯岳连忙抽刀挡住了从鹤衔灯身旁呼啸而来的雷光,他咬着牙,手腕一松,狼狈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鹤衔灯把刀架在脖子上,挑衅般的横在上头比划了两下。
他甩了甩刀,刀尖一抹雷霆滚落,在地上溅了几点小火星子:“第一种,我用呼吸法跟你对练。”
“然后是第二种——”鬼随意的把手中的刀往旁边一抛,他也不管那把刀扎到了哪里,袖子一甩径直朝狯岳飞去,“我用鬼的力量跟你练习——”
一时间,四处都是乱跳的雷火点,除了忽明忽暗的光团就是迷离而璀璨的彩虹,甚至还有丝丝缕缕的红绳在天上飘来飘去,场景瞬间变得有些失控。
狯岳伸直双腿,虚虚的停在一棵树上,他擦掉了嘴角溢出来的一点点红,看着面前的鬼心中无端升起了几分恼意。
“然后是第三种训练方法哦。”鹤衔灯把手按在了脸上,“是呼吸法和鬼一起加起来的,特别训练法!”
他的手颇有节奏的在脸上按压揉搓,让面皮在手心均匀的打起了卷。
狯岳的呼吸一滞。
很明显,鹤衔灯把自己捏成了他的模样。
但是又不太一样,毕竟说了是鬼的姿态,鹤衔灯故意把狯岳的面容整的不人不鬼。
他把狯岳的眼眶底下竖着捏出了几道虎纹,眼白也变得漆黑,更映衬的皮肤苍白如纸,就连藏在头发丝里的耳朵也变得尖尖的,张嘴说话就露出两颗尖牙。
不知道为什么,狯岳看鹤衔灯这副鬼样胃里就一阵泛酸。
“你准备好了没呀?”狯岳模样的鹤衔灯对狯岳开口,“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哦!”
他热情洋溢,明显崩了狯岳那副冷漠而高傲的人设。
狯岳磨了磨牙,忍耐再三终究忍不下去。
“不要拿我的脸做奇怪的事情啊!”
他抽刀一跃,袖口跟着动作被灌入了不少风,把肥大的衣服撑得鼓起来,像一面鲜明的旗帜般在空中跳动。
“呀吼!”鹤衔灯露出了个俏皮的表情,老实说吧,用狯岳那张脸露出微笑怎么看怎么诡异,“我来了哟!”
“雷之呼吸·三之型聚蚊成雷!”
狯岳高喝一声,所到之处全都留下了金黄的波状闪电。
“那我也——”鹤衔灯抬起刀切断了几缕直扑面门的电光,牙齿探出了一个不太美妙的尖角,“雷之呼吸·六之型电轰雷轰!”
与狯岳不同,鹤衔灯所释放出来的雷霆夹杂着些许暗淡的黑色,就像琥珀中混入了蚊虫,美玉上渗入了裂痕,一道接一道铺天盖地的冲向狯岳,把明亮的光吞噬的只剩暗淡。
他们你来我往了几下,不止狯岳气喘吁吁,鹤衔灯的脚也有些撑不住。
鬼高速移动了一阵后寻了个角落停下,他看着皮肉逐渐崩溃露出内部猩红组织的脚,冷抽口气把手里的刀像下一刺,把脚腕上的死肉捣烂了剔出来丢到一旁。
“我果然不太喜欢这种高负荷的呼吸啊!”鹤衔灯耸了耸肩膀,无奈的表情放在狯岳的脸上相当违和,“为什么狯岳你要被教雷呼的老头捡走呢。”
他往地上打了个滚,毫不在意形象的躲过一击后继续贫嘴:“水之呼吸不香吗?风之呼吸不好吗?如果你学习水呼的话,也许我还可以用风呼来帮你吹吹脑子里的水——”
狯岳干脆把刀往前一抛,刀刃上带着的雷光还没熄灭,呼哧一下切断了鹤衔灯凌乱的鬓发。
“哇哦。”鹤衔灯捧着掉下来的黑色碎发,“我发现了你的新弱点哦!”
“你指什么?”狯岳扶着柱子站好,“说说看。”
“就是啊!”鹤衔灯吐着舌头,眼睛像两个逗号,“你这个发型很容易在战斗的时候被切到诶!会变成秃头的啦!”
狯岳:“……”
狯岳沉默地走过去,一把推开耍宝的鬼,把地上躺着的日轮刀捡了起来。
“你有毛病吧。”狯岳把刀举起来,“需要我帮你治治吗?”
“别吧?!”
鹤衔灯虚情假意的向他求饶:“再打下去我的脚就要烂掉了。”
为了让狯岳相信,他还特意把自己的裤子往上卷,露出脚踝给他看:“你看看,都红了呢。”
何止是变红,简直是变烂。脚掌上的皮肉被电的吱吱作响,大块大块的脱离了皮肤滚到了地上,还有一些小的则是黏在上面半掉不掉。
一只脚是皮开肉绽,另一只脚直接露出了半截骨头,上面的肉也不知道是被电成灰了还是掉到地上了,骨骼可怜巴巴的支撑着半截脚,也不知道刚才那鬼是怎么用这两条可怜的腿跑起来的。
狯岳不忍直视的偏过头,一巴掌盖在了脸上。
“你用呼吸法都会这样吗?”他梗咽着把嘴里的话吐出来。
“啊,差不多?”
鹤衔灯无意识的把手指压在嘴唇上,他老喜欢做这个动作了:“威力越大,越需要靠身体协调的呼吸法,我用起来都会出一些状况,节奏比较平淡的反而会好一点。”
“不过也会受伤就是了。”
鹤衔灯把手抬起来摇摇,这时候狯岳才发现这只鬼的手掌上也冒出了不少泡,指尖焦红一片,净看会发现上面全被点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血糊糊。
“我的身体比普通的鬼还要脆弱,呼吸法对我来讲简直就是自取灭亡。”鹤衔灯对他道,“所以我只能走些旁门左道让自己变强一点。”
“比如说让头发变得硬一点护住脖子,弄点血鬼术让自己跑的快一点,伤口愈合的快一点……”
正在鬼唉声叹气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了叽叽喳喳的声音听着好像有人要过来了。
“呜呜呜呜——”远处的鸭子嘎嘎乱叫,“为什么爷爷要我来看他嘛——”
一听这万分眼熟的声音和音量,鹤衔灯的耳朵就径直地跳起了舞。
“这声音——”
他难得的和狯岳保持了同步,只不过一个是面带惊讶,一个则是满脸嫌弃。
“我去瞧瞧?”鹤衔灯修好自己破破烂烂的脚和手,小鸟似的飞了过去,“看看是谁来找你好了!”
他从树梢上掠过,白色的衣服勾着树枝,看起来又轻薄又缠绵。
鹤衔灯一个倒垂,把自己半吊着立在我妻善逸面前。
“嗨呀!”他非常体贴地伸手朝对方打招呼,“你在找谁呀?”
他是很体贴很温柔没错,可我妻善逸对这份柔情蜜意无福消受。
“噫呀呀呀呀呀——”托把头炸成了一朵太阳花,“你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吼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仔细看了没多久,喉咙里憋出了一声更剧烈的尖叫。
“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变成鬼了啊啊啊啊啊啊!”
鹤衔灯从树上跳下来,还没靠近呢我妻善逸就惊恐的发出叫声制止他向前。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妻善逸缓缓抽出自己的日轮刀,“我要切腹吗?我要切腹吗?可恶啊我连祢豆子妹妹的手都没有摸到我就要被混蛋大哥害得切腹了呜呜呜呜呜——”
“你在说什么啊?你这个垃圾。”就在鹤衔灯手忙脚乱打算安慰他的时候,狯岳抱着袖子从旁边走了过来,“还有你也是。”他朝鹤衔灯嚷嚷,“干嘛理他啊,放着别管啊。”
“可是啊……”鹤衔灯看了一眼臭脸的狯岳,又看了一眼哭脸的我妻善逸,两个手指对在了一起,“这个样子不好吧?”
“你不要管他。”狯岳干脆扯住了鹤衔灯的领子,“走啦,继续训练。”
“哎哎哎哎?”我妻善逸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我眼花了吗?”
他奇道:“为什么我看见了两个大哥?”
“其实只有一个哦!”鹤衔灯好心的解除了拟态,拍了拍脸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变成那样,只是为了训练效果啦,训练、懂吗?”
我妻善逸诚实摇头。
狯岳见状啧了一声,背过脸往后走。
“你们两个爱聊就聊吧,我先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他用鼻腔喷着气,话里满是不耐烦:“我还要去出任务,就不打扰你们两个了。”
“啊啊,可是爷爷说了——”
我妻善逸的手往前徒劳的伸了伸,在确认自己勾不到大哥的衣角后虚弱地把摆动的手停下来,软趴趴的搭在肚子上。
“干嘛老是不听我的话啊……”
可能是觉得委屈,我妻善逸忍不住嚎出了声。
他哭跟别人哭不一样,我妻善逸从来不抽抽噎噎,反而是有一声没一声的放大音量,就好像在跟别人比赛谁叫起来更男子汉一样,呜呜呜哇哇哇一声接着一声,震得旁边的人耳朵生疼。
“你别哭啦……”鹤衔灯更无奈了,“你哭人家也不会回来……”
“但是,但是——!”
“好好好,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就是在被大哥揍死之前没有漂亮妹妹牵你的手嘛。”
鹤衔灯撩起头发,又开始揉脸。
“好嘞!”他坐下来,将手搭在我妻善逸的手指上还颇有挑逗意味的卷着人家的指尖揉了揉,“你看这样怎样?”
鹤衔灯开始表演变脸:“你是要小桑姐姐的关怀,还是要小葚妹妹的安慰,或者你要别的?说说看?我尽量满足你?”
我妻善逸瘪着嘴,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哭得更大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