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衔灯飞的快,但架不住甘露寺蜜璃跑得更快。
由于他的翅膀再生速度很慢,再加上刚才使用了呼吸法,鹤衔灯的两只手臂已经出现了多道飚血的裂口。
鬼的血液濡湿了繁重的布料,在白衣上开出了一捧又一捧的朱花红叶。
鹤衔灯没有办法,只能边飞边给自己简短的疗伤。
蝶子绚烂的鳞光环绕着鬼的身旁,这无疑给甘露寺蜜璃提供了指路的航标。
“太糟糕了,跑又跑不掉,打又不能打……我当年为什么要答应他?”
又是一道刀光闪过,鞭子一般有力的抽击直冲着鹤衔灯的脸,如果不是反应及时,鹤衔灯觉得自己可能当场就要破相被摔个脑瓜透烂。
“鹤之呼吸·二之型喜鹤织。”
他转身,他拂袖,他起舞,刀刃里飞出了一片又一片细流,它们细细密密的织成了一片薄纱挡在了甘露寺蜜璃的刀前,像是绸缎一样绵软而有力的拍击着,轻松卸掉了呼吸传来的力度。
大概才挡了两三刀,这片由呼吸所织就的雪白鹤衣就被少女暴力拆毁了个干净,它们溃散幻化成了一片片细雪,纷纷扬扬的落在了树丛间。
鹤衔灯干脆闭上了眼,蜂介令鬼的血管和骨骼在身体中沸腾着:“她的呼吸里面带着火焰,应该是炎之呼吸的衍生,但是……为什么我总觉得这里面有着我无法理解的东西……”
这的确是鬼无法理解的东西,早在变成鬼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有资格再获取与这份呼吸等重的情感了。
鹤衔灯缓缓抽出刀,试探着来了一剂:“恋之呼吸·二之型懊恼逡巡之恋。”
“!?”
甘露寺蜜璃的眼睛几乎瞬间瞪大。
“我的呼吸被……”
鬼向她发出了如出一辙的攻击。
在甘露寺蜜璃举刀抵挡的时候,鹤衔灯借着刀刃的摆动快速的往前滑动,可才尝试着连发了三次恋呼,他的喉头一甜,哇的一口喷出了黑红的血液。
“……肺破了。”鹤衔灯抹了一把涌出来的血,“你这家伙的呼吸究竟是怎么回事……!”
“唉啊!?”突然被点名的甘露寺蜜璃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不对呀!我为什么要跟鬼说话?这么想着的她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刚要重新举刀挥过去的时候就听到了那只鬼近乎抱怨的声音。
“不仅要调整肺部的呼吸节奏还要试图把身上的肌肉给放软,重点是这样就算了,为什么我总觉得我模拟出来之后我的肌肉密度一下子往上涨了好多!”
鹤衔灯闷咳着说了好多话:“这是什么诡异的呼吸啊,又要柔软又要坚硬,简直只有筋肉怪力女才能练得出来了吧!”
“额啊啊啊啊!?”
甘露寺蜜璃被戳中了痛点。
“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吧!”她抄起刀斩了过去,“还有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明明你的呼吸也是那么奇奇怪怪的,不仅吵还烦!”
“恋之呼吸·三之型恋猫时雨!”
甘露寺蜜璃像猫一样跳了起来,她折叠起身子灵活的穿过了一刀又一刀的音波,“咯噌”一下摆出一个圆轮:“恋之呼吸·五之型摇摆不定的恋情·乱爪!”
“啊啊真是的。”鹤衔灯抬刀架住了甘露寺蜜璃,在她的腿即将踢到自己的那一刻迅速缩小身型,“鹤呼又不是我原创的……”
“——至少前三型不是!”
“虹之呼吸·四之型月虹唱晚!”
从漫天的七色光中陡然飘出了几轮残缺的冷月,那是夜晚的彩虹,刚刚出场就带出了一片朦胧,在月亮自带的光晕之下,近乎透明的彩色光刃斜斜地朝甘露寺蜜璃飞去。
“咳,咳咳……噗……”他看着正在手忙脚乱击碎攻击的甘露寺蜜璃,艰难的扯出一抹笑。
“叮铃。”鹤衔灯怀里的天平抖了抖。
“是啊,我还要去找那个卖药的。”他说话的声音逐渐哑了下来,“啊啊血涌到喉咙口了,好难过……”
按常理来讲,他现在就应该马上开璃生跑路,但是不行,至少在他的气息没有完全稳下来的时候,随便乱用血鬼术反而更容易暴露。
“我当时就应该多制造一点可以攻击用的血鬼术……我当时就不应该答应他……”
他持刀往后划了两刀,原本缠满彩虹的刀刃上突然冒出了一些细小的光点。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静电声,鹤衔灯直接往前冲:“吃我雷之呼吸啊啊啊啊啊——”
他被雷之呼吸送走了,正好这时甘露寺蜜璃也击碎了那些难缠的小彩刀。
“我是不会放弃的!”顽强的少女举刀冲锋,还没跑几步就看到那个飞出去老远的鬼迎面摔了下来。
“啊,雷之呼吸的副作用。”
鹤衔灯伸手把摔出去老远的夕立虹霓姬捡回来,他用的是右手,因为左手已经断了:“我怎么就忘了如果要用这个呼吸的话是要付出代价的,可能呼吸还没发出来我的身体就先塌掉了……”
如果要使用雷之呼吸的话,鹤衔灯的手和腿总是要先没一条。
他看着走过来的少女,伸手扣在地上支撑着半个血肉模糊的身子爬了起来,在那柄日轮刀马上要朝着他的脖子挥下的时候,鹤衔灯的头发一瞬间齐齐反应了过来。
它们像是灌饱了水的藤蔓一样生长着,缠着少女硬是把她举了起来,然后啪的一下,宛如白鹤展翅,把甘露寺蜜璃甩到了旁边的树上。
“嘭”的一声,少女在树上刻下了自己的轮廓,她看起来晕晕乎乎的,刚一抬头,树上一大堆有的没的全掉了下来。
“但是我是不会放弃的!”甘露寺蜜璃甩掉了一头的叶子果子,看起来元气满满,还能再战个800回合,“绝对不会放弃的!”
“……可是我想放弃啊。”鹤衔灯的眼神沧桑,看着像快要死了一样,“再这样下去,要么是我被折腾死,要么是她开出班纹。”
“鬼杀队的大家可真是充满活力……太为难我这个老人,啊老鬼家了。”
他的头发在背后编织着转换成了新的形态,两双大翼往上展开护在胸前,剩下的几双翅膀羽毛的部分全部加长垂到地面来做支撑。
鬼的外貌也变了,他的脸上爬满了像是羽毛一样的诡异斑纹,头上的犄角由红转白,额头中间的眼睛里爆出了一团又一团的羽翼,就连身体的断口处也出现了类似于翅膀一般的肉质增生物。
它们齐刷刷地展开,齐刷刷地长满羽毛,又齐刷刷的一起运作扇动,逼着鬼离开地面,转而飞向更高更远的地方。
“叮铃。”
天平又响了一下。
鹤衔灯愣住了,他身体的转变也被迫停了下来。
就在他恍神的那一刻,甘露寺蜜璃抓住机会直接冲了过去——
“咕呜!?”
鹤衔灯展开翅膀试图抵挡,但翅膀上施加的力道越来越重,他的脚步也被逼得越来越往后,突然他感觉后面有什么正在扯着自己,几乎就在转眼之间,鹤衔灯和甘露寺蜜璃被后面扭曲的空气拉扯着吞了进去。
“哐啷——”
最先掉下来的是鹤衔灯。
他被摔得两眼都是小星星,朦朦胧胧之间还听到了鹤莲目大人遥远的呼唤,就在他闭上眼睛想要追随着自己神明而去的时候,有人敲了敲他的脑袋残忍的把他从梦想拉回现实。
“小雪啊,这么久没见了,不用行此大礼的啦。”
鹤衔灯瞬间睁眼。
他看着半蹲下来拿着手指一个劲敲自己脑袋的卖药郎,磨了两下牙之后毫不犹豫的张口咬了上去。
不出意料的,他的攻击被躲开了。
“太过分了吧!”卖药郎又一次敲到了他的脑袋上,“这么久没见了,连一句大哥哥好久不见都不跟我说一下,居然还想咬我。”
卖药郎双手按住胸口:“你伤到我的心了呀!”
“唔。”鹤衔灯把脸贴在地上,“不许喊我小雪,再喊我再咬。”
“真是绝情。”这下卖药郎没伸手敲他脑袋了,反而是捻起一股鹤衔灯的头发放在手上打转,“没事情私底下喊我卖药的老混蛋,有事情也不会叫我声亲爱的大哥哥,你真的是越长越不可爱了呢。”
“……我还没有骂你呢,你就跟我得瑟起来。”鹤衔灯叨叨道,“说好的在那里见面,为什么我还找了你那么久,还有这里又是哪里?”
“啊。”卖药郎挠了挠下巴,“我以为你会迟一些过来的。”
“所以?”
“我是想我先把这个物怪的事情处理好了再和你汇合的,毕竟你总是这里拖一会儿那里拖一会儿的,我也没料到这次回来这么早。”
“……啊。”鹤衔灯瞳孔地震。
“啊啊啊啊!”鹤衔灯瞳孔强烈地震。
“物怪是我想的那个物怪吗?!”他颤抖的伸出那只仅存的手扯住卖药郎的衣领,“你不要骗我!”
不不不,等等,冷静想一下,说不定他还真的是在骗我,毕竟这家伙可是连鹤莲目大人都敢说是物怪的,所以他所说的物怪真实性还是存有疑惑的,但是……
鹤衔灯含泪咬住了嘴唇:“我真是太难了。”
“是哦是哦,好难好难。”卖药郎捏了两下鬼一点都不柔软的下巴,把那团肉捏着嘟起来捧在手上,就像握着一只生无可恋的小河豚,“恭喜你哦,你终于可以见到所谓的‘不靠谱的人一旦靠谱起来就会变得很帅’的场景了哦。”
“——我才不要啊!”
鹤衔灯趴在地上,身体的断口处包裹着光晕缓缓长出新的肢体,鬼的容貌也逐渐回溯变回人的姿态。卖药郎托着下巴看着,等他的手脚长的差不多了便伸出手打算把他拉起来。
鹤衔灯犹豫了一会儿,把手搭了上去。
他的指甲刚刚贴到卖药郎的手背上,放都没放稳呢,就听上面传来了一声自带回音的尖叫。
“呜啊啊啊啊——”
卖药郎主动的往后退了一步。
鹤衔灯:“?”
他疑惑的抬起头,原本平静安详的神色逐渐扭曲,然后凝固在了一个像是惊讶又像是恐惧的诡异混合表情上。
“哐当。”
是甘露寺蜜璃摔下来的声音。
“嘎吱。”
是惨成垫背的鹤衔灯腰被坐断的声音。
“哦哟哦哟。”卖药郎抬头看一下这间屋子的顶处,“看来人都到齐了。”
他不动声色的把从鹤衔灯衣服里摔出来的小天平捡起来放进自己的袖口,伸手往甘露寺蜜璃面前挥了挥:“这位小姐,小姐?”
“啊……啊!”
甘露寺蜜璃回神了。
“对,对不起,不好意思失礼了,但但但但是……”她合起双手闭上眼睛使劲的朝卖药郎点头致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跑到你的家里来,你的损失我会承担……呜啊啊啊啊!?”
甘露寺蜜璃看着突然在自己面前缓缓举手的鹤衔灯,差点跳起来。
她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自己摔下来不痛了。
卖药郎堵着耳朵想。
“好了,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可以去里面了……”他正要转头就走,没想到那位刚刚从天而落的粉绿渐变色小姐一下子挡在了自己面前。
“小心!”甘露寺蜜璃举着日轮刀对着捂着脑袋迷迷糊糊的鹤衔灯,“那,那家伙是鬼,会吃人的!”
“……啊。”鹤衔灯抬头,下一秒,他被气到几乎爆起。
因为卖药郎来了一句:“是吗?听着好可怕哦,拜托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好我哦。”
“你这混蛋,你什么意——”
他还没开口,身体就被卖药郎拌了一下,毫无抵抗的被送到了甘露寺蜜璃的刀前!
……卖药郎你干什么?
鹤衔灯看着把他推过去的男人,对方什么都没说,只是勾着嘴唇,对他露出了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
……我死了的话,你帮我照顾他们啊!?
哗啦一下,刀气直冲着他飞了过去,在快要贴近要害的时候突然消散,穿过了鹤衔灯直直飞到了他身后的柱子上。
“咔嚓!”
朱红的柱子上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在即将崩塌的那一刻缓缓的愈合,直到完好无损。
“啊啊,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这里面禁止一切的攻击手段。”在甘露寺蜜璃和鹤衔灯目瞪口呆的时候,卖药郎的声音幽幽的传来,“难怪刚才里面的那伙人再怎么闹都没有出现哪怕一点伤口……”
“啊,啊?!”甘露寺蜜璃惊恐的把刀举着指向卖药郎,“难道你也是鬼嘛!”
“我可不是鬼。”脸上带着朱红花纹的男人眯起了眼,“我只是个普通的卖药的罢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有什么过节,或者说鬼到底是种什么东西。”卖药郎开始撇清和鹤衔灯的关系,“但还是请跟我来。”
甘露寺蜜璃迟疑的看了眼鹤衔灯,犹豫着跟到了卖药郎的身后。
她试图搭话:“这里是哪里?”
卖药郎的回答也很诚实:“不知道。”
“那这里有门吗?我想出去。”
“不知道。”
“不是,我们聚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吗?”
“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鹤衔灯忍不住开口了,“就不能换一个别的回答吗?”
“啊。”卖药郎耸耸肩膀,“我不晓得。”
鹤衔灯猛地翻了个白眼。
他们现在正在穿过一道回廊,这条过道是架在水上,若是低头往下看去,会发现水面上落满了红叶。
鹤衔灯伸手捞了一片,他也不管在场两人是否在意,直接举着红叶梗放在手上搓了两圈,默念了一句“三月河”。
说这话的时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鬼背过了身子,就在那一刹那,他的眼睛变成了如同晶石一般澄澈的剔透质感。
“这上面写着什么?”卖药郎过去看了眼,“哦呀,红叶寄诗吗?”
“偶然想起昨天看过的书,上面有一句话我一直不懂,你说,‘为君漫不经心去,朝朝相思苦,虽不为重聚’这是什么意思?”
他漫不经心的念完了一句后把这片红叶扔到了水里,又捞了一片上来继续念道,“我学着也写了一句,‘月寄女儿心头泪,可识相思入骨红’,别笑,我写完才发现竟然这么酸。”
“啊,这是心爱的人传信吗?”甘露寺蜜璃也拾起一片道,“下雪了,盯着那小白团看久了,眼睛疼的厉害,回来之后才发现头发都白了,也不知你究竟去了何处,那里的雪是不是很大?”
“听起来好悲伤……”她吸吸鼻子道,“是没有等到心爱的人吗?”
“与其说是没有等到心爱的人,倒不如说是心爱的人没有等到自己。”鹤衔灯和卖药郎对视了一眼,扔掉了手里的那片红叶。
“唉?”
“我没在跟鬼杀队的说话。”
“唉!?”
他和甘露寺蜜璃现在处于一个很尴尬的状况,一人一鬼就靠卖药郎隔开,虽然到现在都顾忌着什么没有出手,但是鹤衔灯始终坚信着一点,只要有机会能离开这鬼地方,那个少女绝对会出刀把他的头砍掉。
“反正我已经看到了,接下来该怎样就怎样吧。”
鹤衔灯看向远处,在桥的下方,一个对于人来说算是视觉盲区的地方,那里蹲着一个穿着红衣的少女,她并没有发现鹤衔灯,反而正拿着红叶一片一片的写着字。
“太无聊了。”鹤衔灯道,“这样写信是永远不会得到回信的。”
他们一片片的捞,一片片的念,从天真浪漫一直念到了满腹愁肠,到后面,红叶上的字像是被水洗过了一样,全都变成了不详的暗红色。
“看来是没什么了。”卖药郎丢掉了一片红叶,“我们走吧?”
他们继续向前,不过这次鹤衔灯故意落到了最后,他把卖药郎最后丢下去的红叶捡了起来,看着上面的的话沉默不语。
“今夜风寒,听了阿嬷的话,出去摘了两朵荷花来煎了些苦水喝,发现门口的四棵樱树花全落了,穿着青衣的公子令我折了败枝送入他的房里,希望没出什么事。”
鹤衔灯看完后就跟了上去,他们穿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回廊,最后来到了一个大厅里。
“什么嘛?人来齐了吗!”有好几个穿着青色衣服的人坐在那里,有一个看起来百无聊赖的,过来的时候还顺手拿扇子挑起了甘露寺蜜璃的下巴,“看来是可以开始了。”
“什么开始?”甘露寺蜜璃盯着压在自己下巴上的扇子,“你们聚在这里干什么呢?”
“你不知道吗?”那个看着像是这群人领头的男人吊儿郎当的翘起一条腿,“算了,你这种贱民不知道很正常。”
他做作的拍了拍不存在灰尘的衣服:“百物语嘛,当然是人越多越好。”
“这太奇怪了。”甘露寺蜜璃小声的嘀咕着,“一群穿着莫名其妙衣服的人聚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还玩什么莫名其妙的游戏。”
她吐槽了两句,一回头就发现刚才还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一人一鬼已经颇为自来熟的挪到了那帮人的座位里头,一个拍着箱子给他们展示药剂,一个拿着条红绳在那儿给他们表演翻花绳,玩的可以说是不亦乐乎。
“什么嘛!”
甘露寺蜜璃越发看不懂状况。
她环视了一圈屋子,发现这间房子里挂满了白帆,一条一条,从房梁一直垂到地面,把整间屋子整得阴森森的。
但不知道,这里面没有一个人对这间鬼气森森的屋子表示出任何一点在意的态度,他们看起来其乐融融的,好像这间破烂屋子就是一间金碧辉煌的大厅。
“我们先说规则吧。”一个瘦的像在冬日里掉光叶子的枯枝的公子哥站了出来,“首先,按百物语的规矩,我们每个人都要穿上青衣。”
他拍了拍手,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人从角落里抬出了一个箱子,哐当一下丢到了两人一鬼面前。
“咳,咳!”甘露寺蜜璃被上面的霉味熏得本能的咳嗽了两声。
“看吧,贱民就是贱民,这箱子上可是熏的最昂贵的香料,他们那下作的破鼻子完全闻不出来。”
男人们笑成了一团,那个最先站出来讲规矩的公子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满脸嫌恶的挥了挥手,“就当我赏你们了,快穿上快穿上!”
甘露寺蜜璃瞠目结舌。
她左看看右看看,不管是那个卖药的还是刚才自己一直追着跑的鬼,一人一鬼都跟没事一样穿上了这身青衣,她咬咬牙,捏着鼻子也把那身破衣裳套到了身上。
“不错,上道。”有人把扇子啪的一下合上,“接着就是蓝纸糊上的灯笼和白蜡烛,喂,灯笼和蜡烛呢!”
他话刚说完,四面八方突然亮起出了幽蓝暗淡的灯光,一盏接着一盏的灯笼,一只接一只的蜡烛全都落到了桌上,把昏暗的屋子照得如白昼一般闪亮。
“哎,等等啊。”卖药郎突然开口道,“这不合规矩吧。”
他的眼睛稍微掀开了一条缝,“百物语的灯和烛怎么可以放在同一间屋子?”
“怎么?”似乎是听到了质疑,男人们连声起哄道,“不敢玩?不敢玩就别玩!”
“唉……”
卖药郎长长地叹了口气。
“人家定的规矩还是守着比较好吧。”鹤衔灯像是终于找到了个机会一样,连忙跳出来拆卖药郎的台子,“再说了,百物语流传下来的方法老多老多了,说不定他们就是在挑战特别的那种的。”
他这番话自然博得了那几个男人的喜欢,那个舞着扇子的公子哥一下笑出了声:“这话听着不错,你叫个什么名儿啊?”
那男人的话轻佻极了,但是鹤衔灯不以为意,他老老实实地报出了名字。
由于一直低着头,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在说出了名字后,甘露寺蜜璃看向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复杂了起来。
“能说出这种话的话,你今天就是我宗月的朋友了!”他大笑着拍着鹤衔灯的肩膀,随口附和着周围人那一叠又一叠的“橘公子体恤。”
“好吧好吧。”卖药郎捂住脑袋,“是我孤陋寡闻了。”
“你当然孤陋寡闻了。”旁边有人用手肘捅了捅她的腰,“这可是橘公子,他的话哪有人不信的,你说是不是?”
“那是。”橘宗月笑道,“怎么敢有人不信我的话!对了,丹槭,过来,倒点酒过来,本公子要好好款待这位识相的朋友!”
他连喊了好几声也没听到自己侍女的名字,气得一拳砸到了桌上:“真是晦气,我怎么就忘了这女人早就私逃了!”
“倒也不必为那女人生气。”有人凑在他耳边劝道,“您金枝玉叶,金贵得很呢,那家伙不过就是地上的尘埃,路边的蚂蚁,脚碾一碾就没了,为她生气值得吗?”
“那倒也是。”橘宗月闷声道,“好了,说下一条规则。”
“规矩就是每个人必须要在一炷香之内讲完一个故事。”之前读规则的那男人挑出了一根大概只有中指那般长的细香,“没有讲出来或是没讲完,都该罚!”
“你这也太刁难人了吧?”甘露寺蜜璃看着那根细短的线香忍不住开口,“那么小一根香怎么能够一个故事讲完啊?”
“我说能就能!”几个公子哥不高兴了,“你这丫头还真是没有礼貌,一看就是到了岁数都嫁不出去的赔钱货色。”
“咕呜……”
甘露寺蜜璃,今天第二次被戳中心中的伤疤。
那群男人看起来好像还想说些更过分的荤话,嘴巴还没张开就被鹤衔灯给拐到了另一个方向。
鬼往前挪了挪,不经意的挡住了甘露寺蜜璃的脸,他用手托着下巴,指着那条香道:“那么谁先开始呢?”
“我先我先!”他的话像滚入热油里的一滴冷水,激得那群男人连滚带跳的举高自己的手,滑稽的和在抢果子的猴一般你挤我我挤你,“公子,公子!我先来!”
那橘公子高坐在首位上,他和抛绣球一样随手给了某个蹦跶的最欢的男人表现的机会:“就你了,赶紧讲,接下来的顺序就是从他这儿、到那儿——”
他把手指向鹤衔灯:“你来收尾。”
“啊?啊哦。”鹤衔灯呆愣愣地行了个不规矩的礼,“那……多谢?”
他这傻憨憨的话差点让贴着他坐的卖药郎笑出声。
在宣布好规矩后,所有人都坐回了原位。
“呜……”甘露寺蜜璃纠结的攥住了裙角,“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早知道就在原地等一下炼狱先生了……”
她咬着嘴唇不说话,突然听到旁边的鬼用一种额外招人讨厌的声音问道:“你在紧张吗?”
“啊我没——”
“我没问你。”鹤衔灯留给甘露寺蜜璃一个傲慢的后脑勺,“卖药的,你紧张吗?”
“嘘。”卖药郎直接拿手指压在了他的嘴唇上,“安静,听他说。”
他们静坐在一旁,冷眼看着因为得到公子垂青而有了说话机会的男人。
“首先,我们……那个,说说,额,嗯……”他刚开口就咬了舌头,磕磕巴巴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男人一会儿张口,一会儿闭嘴,就像被剪了舌头灌了哑药一样在那支支吾吾不知所云,眼看着香即将燃尽了,他也不过堪堪讲了个俗气到市井小儿都知道的烂故事开头。
“香烧干净了!”等那根细香彻底化为一撮灰腻在盘中的那一刻,那群男人一下子闹了起来,“该罚,该罚!”
“你得让我好好想想怎么惩罚……”橘宗月装模作样地推着下巴,他刚想开口,却被眼前的那一幕骇住了,连声音都没发出来。
那个没讲完故事的男人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白布缠着挂到了房梁上,他惊恐的叫着,眼看那些白布即将缠住他的喉咙勒断他的脖子,甘露寺蜜璃连忙拔刀砍了上去。
她反应的很快,但没有一点作用。
不管甘露寺蜜璃再怎么往那些白布上砍,她所发出的攻击全部透过了布条,除了把柱子砍的破破烂烂之外,没有造成任何一点影响。
“真是麻烦了。”卖药郎把手摁在了墙壁上,几乎就在把手放上去的下一秒,整面墙上密布满了画着诡异图案的符纸,“这次的物怪很凶险啊!”
他的符咒很快缠上了布条,这些布条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窸窸窣窣的退了下来。
甘露寺蜜璃赶紧捞住了因为失去缠绕物往下坠的男人,她把男人放在地上,刚想松一口气,就发现对方死死的掐着脖子,脸涨得通红,眼珠子像金鱼一样从眼眶里爆了出来。
“救救我——”他向众人方向伸出了自己肿胀的双手,“求求你们——好痛!好痛啊!”
“喂,鹤衔灯!”卖药郎突然扭头,拔高了嗓子看向闭着双眼的鬼,“快点!”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要催我,真是的!”鬼伸出双手,五指在胸前用力一划,“血鬼术·照柿!”
他的每一根指头上都出现了一抹红绳,这些绳子井然有序的在他掌间依次排开,一条一条的往前伸,像什么小动物一样在每个人的面前人性化的做了个嗅的动作,然后一把圈住了对方的手腕。
“呜咳!”在绳子牵住呼救的男人的那一刻,鹤衔灯一下子跪了下去,“好痛……”
“喂喂你怎么了?!”甘露寺蜜璃连忙冲过去,“脸突然变得好白!啊不对鬼本来脸就很白但是你……”
她急得说话都前言不搭后语,可鹤衔灯还是不想搭理鬼杀队的人,轻轻一拂袖就把少女推出去老远。
“别闹了,现在过来假惺惺的干什么?我跟你不熟吧?”鹤衔灯捂着肚子,被疼出了眼泪,“乖哈乖哈,去旁边站着,鬼的事情和人没有任何关系,你老老实实的做你的鬼杀队……”
紧接着,他咳出了大块大块的血,卖药郎赶紧过去把他扶了起来。
“你还好吧,怎么样?”他拍了拍鬼细瘦的脊背,“没事吧?”
“没事,我只是没想到。连鬼都会受不了这种疼痛,我以为我对疼痛已经麻痹了……”鹤衔灯说话都带着泣音,“像是有人按着你的手不让你挣扎,然后狠狠地捶着肚子,一下一下一下的……”
他熬了好久才颤颤巍巍的站直了身子,皱着眉头对一脸紧张的卖药郎道:“很痛苦,完全无法想象的痛苦,我努力的辨认了我感受到的所有感觉,有重物打击着身体的疼,有锐器划伤脸皮的疼,还有像是吃了什么药一样的,喉咙全部肿起来的疼。”
“我快百年没感觉到这种痛苦了。就像小的时候有人拿了紫藤花想给我看,然后我吸了它的花粉过敏……”他贴在卖药郎的耳边小声的诉说着,“但是就算这么痛了,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种疼痛不会要了我的命。”
“就像故意吊着我玩一样。”
他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喂!”等鹤衔灯从卖药郎身上下来,号召这个游戏的公子终于从刚才的惊吓里缓了过来。
他扯着手里的红线,失了仪态咆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又是谁!我可没听说过百物语在刚开头的时候就会遭了鬼!”
“你给我闭嘴。”鹤衔灯扯了一下身旁的红线,他抬起头,表情倨傲,“你们现在所有人的命都连在我身上,如果我松开了照柿,接下来遭到那种疼痛的可是你了!”
“你要试试吗?”鬼咬牙警告道,“刚才我们两个疼成什么样你也看到了。”
橘宗月瑟缩了一下,终究还是闭了嘴。
“这,这是什么!?”他俩对峙的时候,甘露寺蜜璃惊疑不定的指着大厅最上面悬挂的镜子,“她是谁!”
所有人近乎同时转了过去。
那镜子上坐着一个穿着青衣的蒙面女人,她的周围燃烧的青色的火焰,一朵一朵的,如同绚烂的灯花在她的四周爆开,只留下缥缈的轻烟和烟雾在飘散后形成的几行扭曲文字。
但这都不算离奇,她的肚子上缠着绷带,喉咙上裹着白纱,全身上下都缠着遮挡伤口的布条。
大概就在这时候,甘露寺蜜璃才明白这房间上下挂着的白帆到底来自哪里。
那是绕在这个女人身上的绷带,一圈一圈的绕着房梁,多余的就顺着滚了下来,把整个房间紧紧包围成一个小囚牢,不给里面的囚犯留一丝空隙。
“为什么……”最开始被吊上房梁的男人颤抖着身子呢喃,“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来讲故事吧。”女人幽幽的开口,“说好的一百个故事。”
她说完这句话就和被扑灭的烛火一般消失了,只留下了面面相觑的所有人。
“说起来,你们知道百物语结束后会召唤了什么吗?”第一个说话的是鹤衔灯,他背着手在大厅里自顾自的打转,“我听过很多的版本,但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我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印象。”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卖药郎朝半空伸出了手,一把形状古朴的剑落到了他的手心,“同样的,我也知道了物怪的形。”
“那是什么!?”甘露寺蜜璃被突然飞过去的退魔剑吓着了,“妖,妖怪?不对,是付丧神?”
她瞪圆眼睛,努力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你还说你是个卖药的,这怎么可能?”
“这只是拿来解决这个的普通道具,我也是个普通的卖药的。”卖药郎缓缓开口,“还有,我的确是个人类,如假包换。”
鹤衔灯拨弄了两下手里的线,故意跳出来破坏气氛,“你可以当他是在兼职,一边卖药一边驱魔,很酷对吧?”
“听,听起来有点浪漫。”
眼看好不容易打造好的严肃气氛即将被对面那两个处于对立关系的人和鬼搞砸,卖药郎忍不住闷咳了一声。
因为鹤衔灯的废话导致有些吵闹的男人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揣揣不安地看着卖药郎。
在确认在场的所有人和一个鬼都没说话后,卖药郎才开口道:“有一个说法是这样的,在说完一百个故事后吹灭最后一根蜡烛,地狱的蓝灯将被人类的随口说出的故事点燃。”
“正在举行百物语的少爷,因为没有达成规矩而被惩罚的下仆,缠绕着白布的女人……看来你说的没错。”
“其‘形’正是物怪‘青行灯’。”
“叮”的一声,退魔剑的牙齿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