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我恍然发觉自己正骑在一匹高大的马儿背上,身边跟着几十个赛里斯人、印度人和希腊人的骑兵,盔甲和武器精良无比。
他们为我擎着华盖和旗帜,赛里斯的日月旗和罗马的双头鹰旗一同飘扬在头顶,长长的飘带随风飘扬,倒不像是去打仗,而像是身赴盛会。
远处的圣索菲亚大教堂传来一声巨响,传讯兵从尸横遍野的街道口跑过来,把最新的战况告诉我:
虎贲卫已经攻占了四座宣礼塔里的三座,而南京锦衣卫的缇骑正在和据守金牛广场的耶尼切里第十四营和第四十九营鏖战,这两个营是最精锐的奥斯曼宫廷卫士,已经阻挡了赛里斯天兵整整三刻钟,但不知杀过多少缙绅家丁、私盐贩子和倭寇海商的南京锦衣卫之精锐犹在他们之上。
何况帝选营的上直卫第一燧发枪营马上就被调往支援,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击溃这支负隅顽抗的残兵。
我穿过古老的圣罗曼努斯门,周围的内外城墙在红夷大炮昼夜不停的轰击下坍塌了大半,两军的尸体倒伏在砖瓦中,但赛里斯的大炮数量很多,直到把城墙炸出个大口子才发起总攻,故而反倒是穿着突厥衣甲的尸体多些。
一些辅兵和随军的希腊人正在收殓阵亡的明军士兵,尸体上收集的兵牌堆成小小的一堆,在城门另一侧,则是被砍下来的突厥人首级堆,苍蝇不停的在上面飞舞。
“尔父尔祖,尔先尔考,尔父尔祖,尔先尔考!”
“永远英勇,你的军队,在众多时代都,名扬世界。”
“spqr~spqr~我激烈的爱着你,震怒的元老院和朝廷啊,毁灭你的敌人,让他们遭受,撒盐和犁庭扫穴!”
军乐团吹拉弹唱着怪模怪样的曲调,四蹄雪白的母马载着我,在亲兵簇拥下,缓步走进阔别许久的城市。
一面面红底的星月旗从沿途的高楼上被抛下,被赛里斯人的铁蹄和战靴肆意践踏着,楼上又重新悬挂起双头鹰旗和日月旗,手上后投降的苏丹亲兵和突厥人市民惶恐的瘫坐在街道两侧,倒是犹太人和希腊人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打量着我。
燕京牧首区的骑士们趁乱在海墙登陆,绕过了狄奥多西广场和君士坦丁广场,从侧面发起了冲锋,他们高举绘有正教十字的旗枪,冲开了大清真寺的防御,一举夺回了圣索菲亚大教堂。
年过半百的牧首被辅祭从圣辇上搀扶下来,开始主持将这座建筑变回最初模样的仪式,一幅幅从赛里斯运来的圣像画和各种金银仪具,被不停的运进这座古老的建筑。
战死的哈里发遗体被投降的亲卫队第六十营护送出大皇宫,哈里发的妻妾和仆人跪在在皇宫外,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但我的注意力都被皇宫吸引了,原本满是残垣断壁的君堡大皇宫,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富丽堂皇,翻新过一轮,多了许多奥斯曼样式的殿宇。
看到这些场景,我已经完全了然了。
原来,君堡,终究还是没能守住……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有一帮穿飞鱼服的人在君堡抄家?
而且你们为什么动作这么熟练啊!沿途到底抄了多少国家的王都啊!
黄昏到来时,大部分街区已经落入赛里斯军手中,我坐船来到金角湾对岸,亲兵们早已肃清了这儿的奥斯曼人。
当我沿着石阶盘旋而上时,眼前的光景陡然一变。
“卧槽,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被面前的怪物吓了一跳,全身上下都是猫,唯独头顶生出雷光,脚下多出一座莲台。
“番婆子,朕来找你了。”
你这恶魔,我以孔雀天使的名义命令你!速速退散!
“是朕啊,你不认得朕了?”
我管你是谁,猫竟然会说话,这不是魔鬼显现是什么?造孽哦,先是在塔上看到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现在猫还会说话了,难道我压力太大被逼疯了?
“你这厮真个没有良心,朕为了找你,花了许多年励精图治,把大明的贪官污吏杀得血流成河,好容易攒了一年几千万两的军费,又打了十五年,方才打进鄂图曼,每年不知要抽掉多少骆驼牯牛,屯垦多少田地,才把十万大军开到小亚细亚。这些鞑子被朕杀得十室九空,义乌、辽东、陕甘的各处卫所亦是东村痛子,西村哭夫,死了这么多人,好容易才见到你。”
没想到这猫竟然指着我鼻子大骂,我不禁哑然失笑,你这傻猫懂什么,赛里斯到中东,明明是走海路过来更方便,为何不先花十年打穿印度,再走阿拉伯半岛,船运粮草不知比牛马便宜多少。
猫儿从莲台上跳下,足下所踩之处,都生出一朵朵小小的莲花:“你这白莲妖女,非得本帝君现出真身不可。”
言毕,他蹲坐在我脚边,舔湿爪子,在自个儿脸上抹匀,变戏法般化成一个高大的赛里斯人。
他有着熟悉的面容,就好像天天能在镜中看到一样,但为何是镜中?
这个赛里斯人像是二十岁的年纪,神色却沧桑得好似五十岁老人,面皮虽然白皙,头发却花白了大半,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微笑道:“番婆子,可算见到你啦,你住在好远的地方啊,朕为了见你一面,沿途少说犁庭了二十个不肯称臣的小邦,作孽作孽。”
虽然完全想不起来,但我下意识的问道:“你就是……大猪蹄子?”
他笑得很开心:“哈哈,看来你真是番婆子没错了,自打朕诛灭了好几个一品大员的九族之后,世上敢这么直呼朕名讳的人,敢给朕取这种诨名的人,便一个也没有啦。”
“朕须得告诉你一件事,你现在所见所闻的一切,都是另一处大千世界的情景,在朕所处的世间,朕不生不死,无悲无喜,身边所有的熟人都死了之后,便只剩下朕孤家寡人一个,全靠开疆扩土,和手下的贪官污吏,无良奸商斗法来寻些乐子。”
“朕光是变法就变了三十年,又花了四十年把各地叛军都杀光,周遭的藩国全部被朕打服,崇祯一朝的文治武功,便是秦皇汉武都及不上。朝堂上那些狗奴才,从朕八十岁开始变再也不敢糊弄朕,他们哪个不是朕提拔上来的,就连他们的爷爷都算朕的小辈。四海臣服之后,朕又花了一百多年亲征四夷,反正每年收上来的税花也花不完,朕用银子砸也能砸死周围的蛮夷,等家门口平静了,才带着亲军西征,想着来看你一眼。”
“朕没有子嗣,没有朋友,妃子畏朕如虎,臣子称朕为帝君,只觉百无聊赖,全无活着的实感,所有寻过的乐子都寻过了,唯有开疆扩土,还能带来些乐趣。”
“朕听附近的巫觋说,最近一次天球交汇就在这两天,便下令全军海陆并进,一路不知跑死了多少驮马,抓紧围攻君士坦丁堡,今天果然见到你啦。”
我静静地听完他的话,只觉背脊发凉,这人竟然是个几百年后的老怪物。
但这种莫名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我认识这个人吗?
“番婆子啊,朕刚继位的时候,被内忧外患折磨得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等朕熬过三十载,治大国如烹小鲜之后,又只觉得日子过得枯燥无味,手底下给朕使绊子的人怎么杀都杀不光,可以说一天舒心日子都没过过。反倒是在君堡的那几个月,是朕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所以不管花费多少公帑,朕也要打到君堡来看一看。”
你到底谁啊,我认识这个人吗?
赛里斯人指了指头上的桂冠:“明日,朕便要在君士坦丁堡的大竞技场按《大明会典》和拂菻的规矩,举办一场献俘式,今后小亚细亚和拂菻便是大明的承宣布政司,朕还要把君堡设为大明的西京。”
“祖龙,汉武都没朕厉害,朕还长生不老,试问自古以来的帝王——”
随着一声巨响,他突然瞪大了眼睛,胸前突然破开一个大洞。
有个朦朦胧胧的身影冲上来大喊:“去死吧!狗皇帝!”
继而又是一声鸟枪放铳的响声,这个赛里斯皇帝颈部飞起一抹血花,把紫袍的领口染成了绛紫色。
我心中跟着一痛,徒劳的伸出手,想要拉住这个正要倒下的,莫名熟悉的人,指尖却像碰到水中的月影般,穿过了他的手掌。
他披着重甲轰然倒地,再也爬不起来了,血顺着甲片在身下慢慢洇开,好像一朵怒放的花。
更多的人影冲进了石塔顶端,他们不停地叫嚣着:“杀了这个残暴无道的昏君!”
人影把一桶靛青色的染料,浇在赛里斯皇帝身上,他浑然不绝,任凭血汩汩流着,只是躺在地上
血混上靛青之后,变成奇异的紫色。
“帝选营的兄弟!这不是你们的皇上,你们见过活一百五十年的皇上吗!这分明是妖孽!帝选营的兄弟们,你们仔细看看,这妖孽的血是紫色的!”
“护驾!快上去保护皇上!”
“杀!这些人被妖孽蛊惑了心志!已经无可救药!”
……
啊!你们要杀昏君,杀他就行了!不要杀我啊!我只是个路过的!
我手舞足蹈的从地上跳起来,只觉心中莫名的慌乱。
安娜一把搀扶住我:“姐!姐你怎么了姐!”
看到妹妹焦急的眼神,我反而放松下来:“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我在哪儿?”
妹妹摸了摸我的额头:“你在哪?你在黑海的岛上,刚刚我们在拜孔雀天使,摆着摆着你就昏过去了……时间?嗯,没发烧啊,耶稣诞后一千四百二十八年啊,完了,你又被恶魔附身了?”
另一人突然说话到:“巴塞丽莎,既然您没事,礼拜的事也已经毕了,活祭我们也献了,那我们就先回去吧。”
我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跟着一起来主持仪式的苏拉雅。
总感觉睡了好多好多年一样,只觉得非常非常的累,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巴塞丽莎,您一定是压力太大了的缘故,回去以后泡个澡,再睡上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苏拉雅冲我眨了眨眼,我隐约看到她眼中闪过一道七彩的光,但转眼就消失无踪。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